到底是前朝正五品的大官留下来的宅子，的确是够宽敞阔气。

进了刚才那扇大门，忠国又连接着迈过了两扇大小相仿的门，然后才算是进了这家宅子。

光是这三道大门的规矩，就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里能够有的。

穿过最后一道门，里头的模样就呈现在了忠国的面前。

走在最前面的钟向满扭过头，脸上挂着有些局促的笑容看着忠国。

“寒舍久未收拾整理，有些破败残旧，见笑了。”

忠国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钟向满说得倒是实话，这屋子里头乱七八糟，地方虽然空旷宽大，但是却杂草丛生，别说是在那地方练舞了，只怕连走动都要小心跌跤。

想来也是，这家人连正对着大街的大门都没有余钱和精力去补漆，何况是这里头的东西呢？

大门是脸面，就算不进门的人，从这条街走过的时候也能够看到，对于这样一个大家族来讲，是极为重要的部分。

连大门上的漆掉了都顾不上管，就更别提里头这些外人难见的地方了。

想来刚才钟向满不太愿意让忠国进屋，原因不光是忌惮他的来意。

忠国大概扫了几眼进门之后右手边的空地，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钟家祖先打造的练武场，可惜现在早已经没有被使用了。

场地边上倒是还摆着几个木头架子，看起来是用来挂练功用的兵器的，可惜空有架子，上边的武器，大概早就被钟家后人拿去卖钱了。

钟向满继续往里边走，脚步也比之前加快了些，似乎不太愿意让忠国在这里久留。

忠国理解他，任谁家里先祖风光，如今却凋敝至此，都不会愿意把这副残破景象展现给外人看。

他也不多说什么，跟在钟向满的身后来到了左边一间坐北朝南的大厅。

大厅也十分宽大，倘若是有客人登门，这里足够同时接纳数十人用茶聊天。

可如同那练武场一样，这大厅里也处处透着一股破败的气息。

大厅虽然宽大，可是其中摆放的桌椅却不多，如果真的有数十人同时登门拜访，恐怕这位钟向满家主就只能够请那些客人站着喝茶了。

不过对方明显不需要由此顾虑，因为这厅中一看就是许久未曾接待过贵客，旁边既没有安放花瓶的木架，也没有彰显屋主人财力与品位的古董玉器，文墨纸画。

这么大的厅子，里头原本想来应该拜访了不少此类物件。

想必也都被钟家人给拿去卖了钱，维持生计了，那些桌椅板凳，大概也是同样下场。

好在这大厅里还有足够三五人坐的位置，不至于让钟向满太尴尬。

“来，华买办，请坐，德叔，请去泡些好茶来。”

后面半句话，钟向满是对那位一直跟在忠国和他身后走进来的看门老人说的。

忠国在心里点了点头，原来这位老人叫德叔。

看起来，钟家如今连下人也请不起，因此才让看门的德叔过来伺候。

他原本就打听到钟家家道中落，如今生活远没有祖先那般风光，可却没有想到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这德叔若不是年事已高，大概也不会留在这里。

领了吩咐之后，德叔就走开去泡茶了，钟向满对着忠国一挥手。

“请坐，不要客气。”

忠国露出一个微笑，居右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忠国在洋行里干了一段时间的运输买办，对于各种货物的品质也有了不少了解，他刚一坐下来，用手摸了摸扶手，暗中抓住椅子的边角往上提了提，就判断出了这椅子的材质。

这是上好的梨木，这样做工精细，用料又好的椅子，如果是全新的一把，卖价大概能够在十多两银子。

即便如今已经十分破旧，椅子上的漆也掉落了不少，要卖个五六两银子，也应该不会太难。

到底是大户，就算如今已然落魄，这宅子里也还有些好东西。

那德叔大概已经许久没有为上门的客人泡茶，离开了许久，也未端茶回来，钟向满作为主人，自然不好让忠国尴尬的静坐着。

“华买办，我们以前可见过面？”

忠国一笑。

“若是见过，家主在门口的时候怎么会认不出我来？”

钟向满尴尬的别开了视线，脸色有些泛红。

忠国在心里摇了摇头，这年轻家主，到底是欠缺历练，也没有招待客人的从容手段，看来是在这宅子里被关得久了。

他虽然是想要挑起话题，可却不太会说话，一句话就将自己逼入了不义之地。

被忠国这句反问一刺激，钟向满心头就乱了，索性开门见山，直接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华买办，既然我们从未见过，素来也没什么交情，那敢问你光临寒舍，是为了什么？”

泡茶的德叔这才端着一个托盘姗姗来迟，他先是给钟向满放了茶杯，接着才又来到忠国旁边，将一只茶杯放在了忠国手边的矮桌上。

忠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却完全品不出这茶的香味来，只觉得一股苦涩的感觉在喉舌间泛开，实在是难喝至极。

他面上不表示出来，但是心里却清楚，这茶也许不是什么坏茶叶，只是长期放置，没有被拿出来用过，才变了味。

勉强将一口茶吞进肚中之后，忠国便放下了茶杯，再不饮第二口。

钟向满喝下一口茶之后，也觉得十分难喝，他看到忠国虽然脸上没什么表示，但是却放下了茶杯，心里便觉得十分尴尬。

他没顾得上多想，冲着站在旁边的德叔埋怨了起来。

“德叔，我让你去泡一点好的茶水来招待客人，你怎么拿这种东西出来？家里不是还有好些茶叶吗？”

钟向满故意把话说得大声，不光是让德叔听到，也让旁边的忠国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德叔被主子一训，脸色慌张，连忙解释。

“家主，这已经是家里最好的茶叶了，只是......只是久未拿出来招待客人，想来已经变了味......老朽年迈，鼻子也不太灵便了，刚才泡的时候没有闻出来，我这就去重新泡一壶......”

说完，德叔就端着盘子，取走了忠国和钟向满面前的茶杯，急促的小跑着离开了大厅。

厅中响起来一声叹息，忠国看向钟向满，后者闭上眼，摇了摇头，再也不愿意作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