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 于烟看了一会风景,喝着啤酒问姚飞:“对了,有个事情问你, 我记得你英语成绩不错, 带过家教吗?”
姚飞:“带过,不过那时是为了挣钱,硬着头皮去的。”他带过的几个孩子, 最后高考英语成绩都不错。
于烟:“带过就行,我有个外甥, 明年要高考。”
姚飞有点意外地啊了一声:“老师,你就不怕我误人子弟,或者是把孩子带坏了吗?”
于烟摇了摇头:“不怕, 我这个外甥皮得很,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你要是给他找一个温柔的大学女生, 降不住他。”
姚飞思考了片刻道:“那好吧,不过最近不行,如果着急的话可以找别人。我住得有点远,已经把房租交到过年了。等回头我搬完了家, 可以考虑这件事。”
他现在上下班就要花费一个小时的时间,警察工作又忙,实在是不能稳定做家教。
于烟提起这茬抱怨他:“谁让你当初找房子找的那么远。而且完全不和我商量,等我问你时,你就说租好了, 钱都付了。”
姚飞低头实话实说:“那时候刚来这边,人生地不熟的,就想租个便宜的。”他看着自己的脚尖, 酒劲有点上来了,他小声补充了一句,“我不想麻烦你。”
当初上学,后来工作,他麻烦于烟的已经太多了。
于烟还是温温柔柔的语气:“不麻烦啊,我们那个小区的房价不高,离这里近,还挺便宜的。”
姚飞心里一动:“老师,你是希望我住得离你近一点吗?”
于烟没道:“我是觉得,都是一个部门的同事,有个照应。”
姚飞沉默了片刻又说:“老师,我当初读那个学校,是觉得有补贴,学费便宜。现在我感觉自己不适合做警察,我看不惯很多事情,觉得来了以后和自己想象的生活也不一样。”
于烟喝了一口酒,看向他:“我知道,不过我并不觉得你不适合做警察,你只是对一些规则,不太适应。”
他知道姚飞一直在努力,不过还是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这样的日子,他应该过得也挺辛苦。
姚飞问:“老师,为什么你可以和那些人相处下去?”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真的难以理喻。
有得太笨,有的太傻,有的太嫩,有的干脆心术不正。
聪明的好人,太少了。
于烟却能和他们和平共处,每一个人都会说于烟人很好。
他看起来温温柔柔的,知进退,会适时让步,可是该做的事情,想要达成的目标,总是能够达成。
于烟说:“可是人生就是这样,不光是做警察,做行行业业,都需要这些。小时候和同学老师相处,长大了和老板同事相处,你还记得你进入这里,我对你的叮嘱吗?”
姚飞点头:“少说话,多做事。”
于烟说:“你需要知道什么时候放软自己,什么时候自己要足够坚硬。要学会装糊涂,需要平衡各种的关系,这是成年人的生活,也是前进需要做出的代价。世界不是只有黑色和白色,还有灰色。虽然我们有法可依,可是世界上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分不清对错的,不要和别人过不过去,到头来是为难自己。你在打工的时候,不是还好吗?”
姚飞说:“那不一样,上学的时候,不喜欢的同学就可以远远躲开,会觉得总有一天毕业。打工的时候,我做得不爽,就可以炒了老板的鱿鱼,只要能吃苦,就能赚到钱。”
于烟转头看向姚飞,他第一次看到姚飞,还是他刚考上大学的时候,他那时候有点余钱,一腔热血,和学校的老师说想要资助贫困的学生。
老师帮他联系了几名学生,他就帮他们交了学费。
他去学校见过他们一次,在办公室里,他就记住了这个个子高高,有一双桃花眼的男孩子。
后来姚飞追出来:“老师,你没说你的名字。”
于烟告诉他:“我叫于烟。”
姚飞问:“我将来能跟着你吗?”
于烟笑了:“我是学犯罪学的,做文职,你是学刑侦的,专业有点不一样。”
姚飞说:“没关系,我可以学。”
那时候他看到姚飞觉得还是个孩子。
他会关注那些学生们,其中姚飞的成绩是最优秀的,就是老师说他有点不合群。
于烟承认,他对姚飞有着偏爱,他给他买过几回书,生活用品,还给他塞过零花钱。
他给他出过相关犯罪心理的考卷,答得比专业的学生还要好。
四年以后,他有心把他招过来工作,约他见面,结果姚飞掏出一个书包,里面装着几万块钱:“谢谢老师,这些还给你。”
他一愣,那时候才知道,姚飞四年大学的假期一直在打工攒钱。
姚飞能吃苦,基本什么零工都会做。
于烟:“我没有找你要钱的意思,这些钱你自己留着花吧。我当时资助你,就是为了要你好好完成学业。”
他资助的不止姚飞一个,也没有图他的报答。
姚飞:“可是老师,想着欠着这些钱,我就睡不好觉,直不起腰。你就当是我捐的,你可以用这些钱,再帮助其他更需要帮助的人。”
他是看着他一步一步长大起来的。
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弟弟。
于烟又喝了一口酒,想要宽慰一下他:“姚飞,你会从另外一个角度思考问题,这是非常优秀的,你能够填补别人的思维盲区,能够更快发现真相。我知道你看起来混不吝,会让人担心你,有没有什么邪念。但是我知道,你骨子里是个好人,你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心里比谁都干净。”
听了他的最后一句话,姚飞忽然觉得自己眼睛热热的,匆匆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
很多人误解他,可是老师懂他,那就足够了。
于烟又说:“所以,你别和这个世界较劲儿,有时候顺着点,随其自然,拿不准的事情,来找我,我会帮你处理的。”
姚飞听了这话板起脸来,像是一只浑身毛都炸起来的狗:“老师,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也不需要你总是护着我。”他顿了一下,又借着酒劲说,“有没有人说你罗嗦啊,像是唐僧一样。”
于烟愣了一下,放下了啤酒道:“可能吧,岁数大了,人就会变得罗嗦,还会瞎操心。”
姚飞:“最近你都在加班,不是在忙案子,就是在折腾部门成立的事……”
于烟道:“是啊,最近其他的部门会搬走,把这栋楼都空给我们。等年后,其他的人进来了,也许还要忙一阵。”
姚飞说:“老师,你为什么总是亲力亲为?你有多少的精力?能够有三头六臂吗?你以为你可以一直支楞着翅膀把所有人护在下面吗?”
姚飞不理解,于烟为什么每次都会把自己放在最后,这个人圣母得有点过分。他不需要他对他好,把他当个孩子照顾。他希望自己能够被平等对待,自己去收拾自己闯下的烂摊子。他不希望他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时间,他想要帮助他,多少分担一些。
可是他觉得自己笨嘴拙舌的,说出来的话,就变了味道。
他甚至希望于烟可以再严厉一点,自私一点,那样他就不会对他这么歉意,这么喜欢了。
就像现在,只要一想到,很快这位老师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了,他会带着一个部门,对别人一样好,他就有点难过。
于烟笑了,他似乎终于知道了这只小狗今天为什么要在这里喝啤酒,对着他汪汪叫,他伸出手揉了一下姚飞的头发。
“好,那你来帮我吧。无论将来,这个部门里有几个人,我只有你这一个徒弟。”
姚飞觉得眼睛又热了,一定是酒精的作用,他低下头来找一旁的酒,然后匆匆拿起来喝了一口。
于烟说:“那罐是我喝的。”
姚飞睁大了眼睛,一口酒噎在了嘴巴里,一时不知道是要自己继续喝还是要还给于烟。
于烟笑着说:“我喝得差不多了,你不介意就好。”他又问姚飞,“你为什么想做个警察?”
姚飞回想了一下说:“我小时候,因为我爸去世早,总是有人来纠缠我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在十岁的时候,有一天放学,所有的同学都被接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整个教学楼都黑了,可是我妈没来接我。”
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那种孤零零坐在台阶上,等人来接的感觉。
那天的夜晚就像是今天这么冷,但是那时候是没有光的。
只有一团黑暗,里面像是藏着怪兽,会把他吃下去。
他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姚飞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自己一个人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到家,然后看到门上被人泼了油漆,戳了一把菜刀,我妈妈在家里哭,看到我回来以后,她就抱着我哭。那时候我忽然想做警察,把那些坏人都抓住。”
于烟知道姚飞家里不太好,可是没想到糟糕到这种地步,他看向他,目光柔和极了。
他觉得,姚飞闯的那些祸事,就像是想要惹人注意的孩子,忽然可以原谅了。
姚飞是在闹别扭,没有安全感,想要糖吃。
可是他太过倔强了。
会哭的孩子才会有奶喝,他这样的性格,到外面去只会被一根一根拔掉身上的刺,弄到自己鲜血淋漓,再自己回窝去舔食伤口。
想到这里,他又伸出手,摸了摸姚飞的头。
姚飞安静了片刻,问于烟:“老师你呢?”
于烟说:“我小时候,学校里有位数学老师,教过我的课,对我很好。杀害她的,是个在逃犯,那人流窜到了我们这边,没有住所。那位老师发现他晚上睡在长椅上,以为他是个流浪汉,给他拿了一床旧被子,结果就被盯上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我想,如果早点抓住那个坏人,悲剧就不会发生,所以,我后来做了警察。”
随后于烟又说:“我虽然学心理学,但是总是觉得人是有灵魂的,如果有一个人死在无人知晓得角落,灵魂是不会得到慰藉的。等到有人发现了死亡的真相,为他沉冤昭雪,灵魂才能够安息。我觉得,是有转世一说的,灵魂安息以后,才会了无牵挂地投胎吧。”
于烟说到这里,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月光洒下来,照在他的脸上。
有一瞬间,姚飞又想起了之前停电的那个瞬间。
他侧转身,伸手把于烟抱住了。
于烟一愣,拍了拍他的背:“你喝多了。”
“别动。”姚飞忽然换了语气,听起来有点严厉,不容反驳,还有点凶。
于烟犹豫了一下,没有推开他。
他喝了点冷啤酒,这时候觉出来有点冷了,加上酒上头,身体开始打颤。
被姚飞抱着感觉很暖和,让他有点昏昏欲睡。
于烟这个时候才感觉出来,当年的那个孩子已经是个大人了,肩膀宽阔,十分结实,能够带给人安全感。
姚飞抱了他一会,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姚飞先开了口:“老师,我最近戒烟,就特别想抽烟。你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他顿了一下,“闻着那种味道,我就不想抽烟了。”
眼前的人,仿佛就是他的烟,日积月累,形成了习惯,让他成瘾。
于烟低头嗅了嗅,他没有闻出来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反倒是觉得姚飞的身上,有着一种淡淡的薄荷味。
他感觉被搂得紧了,有点不自在,又说了一遍:“你喝多了,这里有点冷,别感冒了,我们回去吧。”
姚飞借着酒劲儿,有点恋恋不舍,像是一只怕被主人丢掉的狗,又蹭了蹭他:“老师,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于烟怕了拍他:“说什么傻话,我能到哪儿去?
姚飞这才放开他,吸了下鼻子。然后他听话地低下头,把一个一个易拉罐收在了塑料袋里。
唯有之前于烟喝的那一个,放在了外衣的口袋里。
他想要把那个罐子留下来,藏起来。
第二天,于烟要求参加对许昭然的审问工作。
许昭然很快就供述了全部的犯罪事实,在最后核查时,于烟问到了她的犯罪动机。
他想要搞清楚,这位连环杀手,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
许昭然描述完了,有些痛苦地埋下了头:“我不知道,很多事情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一个数字。”
“数字?”于烟有些奇怪。
“372……是372……”许昭然喃喃说出,“每当我想到这个数字,我的心里就有邪念产生,我就想要杀人。”
她说着,胸口起伏着,明显情绪产生了波动。
这个数字像是一个魔咒,禁锢了她的人生。
于烟微微皱眉,在记录册上写上了这三个数字,然后画了一个圈。
他不认为这个数字会凭空出现在许昭然的脑海里。
他准备稍后去查一下,看看这背后有些什么秘密。
于烟审完了许昭然,走出来就碰到了罗队,一向严肃的罗队也对他笑着,然后凑过来小声道:“恭喜啊,于组长,听说今年的年度优秀警员是你呢。”
于烟:“啊,谢谢,我还没听到消息呢。”
罗队:“没跑啦,估计时间没到,所以谭局没和你说吧,回头可要请客。”
于烟笑了:“一定。”
他还没走出总局的大楼,就有手机电话打了进来,于烟看了一下,电话是苏回打过来的,连忙接了起来,苏回在电话里说,经过了一晚上考虑,决定还是会来华都。
于烟笑了:“好,欢迎你的加入。”
好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
于烟抬头,总局的院子里,虽是冬天,却是阳光灿烂的,院子里有几株腊梅,打了花苞,就快要绽放。
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
雪莱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春暖花开,一切就会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