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时候的顾家上下也都在关注这件事, 一直在四处写信,或者上门与人联络关系的顾周氏先不说。祯娘与苗修远等几个人也是谈论起这件事来了要知道这三人原本是为了‘国色’的生意而来, 却是随口一句就聊起了自家与那些养珠户采珠户开战的事儿。可见家里表面上依旧是各司其职,只有孟本那一系奔忙, 其实暗地里已经是沸反盈天了。
其实这也不稀奇,毕竟一荣皆荣一损皆损的。若是这一回珍珠大战赢了,顾家就要新上一个台阶,其他各处生意也能靠着珍珠的收益大扩张。若是输了,那么其他生意也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毕竟都是一个东家的生意么。
祯娘一开始就问道:“你们对着珍珠生意可是熟悉?”
苗延龄三个人是你看我我看你苗延龄是不必说的,他当时随着孟本在海中洲做过一段时候的差事, 自然是知道一些的。就是另外两个也不简单, 刘文惠和宋熙春都是浙江人,浙江太湖珠的名气都不用再说了。就是不大了解,应该也能说出个一鳞半爪来。
更何况刘文惠的外祖家正是湖州太湖边上人士,每年有一个进项就是那些太湖珠珍珠粉换银子。虽然做珍珠粉生意和做珍珠生意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是既然是从一样人家拿货, 那就不可避免的有交集。所以刘文惠没做过珍珠生意,却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三个人把祯娘的问话一答。刘文惠又抢着道:“这一回大小姐可算是问对人了!我外祖家就在太湖边上,每岁也要收些珍珠粒子做珍珠粉,然后到各处生药铺子、脂粉铺子发卖呢!”
也不等祯娘再问,他自己就接着道:“太湖珍珠或者比不上合浦珍珠、倭珠、北珠等质量上乘,但却是当之无愧天底下数量供应最多的。若是没得太湖珠的数量撑起来,只怕珠市都难得有人气。太湖珠供应南北, 不只是中等人家只能用的起太湖珠,就是上等人家又哪里有只用宝珠的道理。就是皇家在太湖还有皇商刘家,制定每岁供应太湖珠,皇家都是如此,何况别家?”
刘文惠也确实没有吹牛,说起这些也是信手拈来:“每岁的珍珠买卖,除了南边的合浦南珠,北边的关外北珠,东边的倭珠以外,还有些西洋大珠涌入。只是这些连珠市交易的四分之一都没有,剩下的都是太湖珠!”
“要知道那些品质极高的宝珠却是昂贵,但是实在太难得了,不只是价格,更多时候是有价无市。做珠商的只要有来货的门路都能赚钱,但是能安安稳稳细水长流的也只有做太湖珠的因为太湖珠稳定大宗!其他的不能相比。”
祯娘听过,想了想道:“咱们家这个生意现在还没有规模,但是将来能到何样地步你们应该眼见的。往少了说我家也能挡半个太湖,若是算上将来都养珠的只怕就是再造几个太湖了,你们说什么时候珍珠价就下来了?”
这一回说话的却不是刘文惠,而是一直十分持重的宋熙春。只听他慢慢道:“这个可是十分不好说了,太湖珠就是比如今再多一倍市面上价儿都下不来,但是到两三倍的时候只怕就有反应了。毕竟珍珠本就是富贵人家的玩意儿,天底下能够吃饱穿暖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像是能够使用上珍珠的人家毕竟还是少,所以别看市面上对珍珠如此渴求,但真个有了两三倍,珍珠就要调价了。”
这话本来有道理,从头到尾都没吱过声的苗修远却道:“这却未必,你少说了一样,就是海贸如今海上经营何等赚钱,一船货物出去就能回来一船银子。相比起别的宝石金银,珍珠是少有的在西洋在中原都十分值钱的了。”
海外之国盛产金银宝石等,中原商人都是十分清楚的。因此但凡宝石这样的交易从来都是从西洋流入中原,没得反过来的道理。只是珍珠不同,大概是中原与西洋都十分稀缺的样子。之所以没有出现珍珠流出,那大概是满足中原尚且不够,况且中原豪门更加有钱罢。
但是真个叫起价来,其实是差不多的。因此苗修远一说这个,在场其他人都是立刻恍然大悟的样子因为有了这个变数,之前宋熙春的结论就不能算了。即使这些西洋人不如中原有钱,但是他们多的是金银,又是一国之力所求珍珠,敞开口子来供应,只怕数字也骇然的很!
祯娘微微出了会儿神,过后道:“既然是这样,等于是几十年内,其实大家都是能井水不犯河水的我家自发我家的财,就是再有一个太湖珠的收益,也是多出的,并没有抢人家的饭碗。这倒是和我之前想的不同了,既然是这样,倒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帮人是这样你死我活的样子。难道不爱惜祖辈积累至今的资产?要知道这样的商场大战也不是好玩的。”
刘文惠这时候笑道:“大小姐这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小姐难道不知?凡是能够独享利润的从来就不想与人分享,毕竟咱们做生意的本来都想做到最高,恨不得一个人把全天下的生意都做了,什么时候也是不知足的。而不是随便一个人出来说分享生意就能分享生意,我们又不是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才做生意的。”
就在珍珠成为今年开春起东南商人提的最多的词的时候,新一轮珠市开始了这时候大家目光都看向海中洲,想知道今年顾家能出多少珠子,以及他们是怎么养珠采珠的。谁都知道人家珠子是这时候上市,那么也就大概是这时候采,至于养珠时候,本是不清楚的,但随着几个原本在顾家海中洲做过事的劳工开口,一切也都不是秘密的。
不同于前年、去年这两年,顾家的珠子一大部分交割给刘家,一小部分悄悄流通进入广州珠市。可谓是润物细无声,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就像是蜻蜓轻轻点了一下水面,那一点点涟漪很快平静下来,是一个水花都没有。
但是今年不同了,去年下半年的时候各家已经盯上顾家了,再想闷声发大财就是白日梦。更何况今年珠子更多了,就算去年能够逃过一劫,今年也是要被发现的。毕竟珠市体量也大不到哪里去,顾家的珠子数量相比整个珠市不多,但是无缘无故多出这些珠子,落在有心人眼里也是须臾就能识破的。
既然是这样,顾家也就不用偷偷摸摸了。本来就是光明正大的生意,一没偷二没抢的,作什么不能够大张旗鼓?于是今年出了珠子,除了预留给刘家的以外,其余的也是约好各个珠商汇聚太仓那边,准备投标买卖。
这是大户的做派,只有小散户才亲自去珠市。那些在珠商眼里十分有分量留了名字的采珠户养珠户都是每年收获后就有珠商追着问买卖,只是这些养珠户采珠户也是沉得住气的,为了最大利润就会进行投标个别架子更大的还要公开拍卖。
那样的场面才叫残酷,珠商叫价也是苦不堪言,只是不叫也不行,难道接下来一年不做生意了么!所以最后还是蜂拥叫价,不管如何,只要得了珍珠,总归还是能在他们自己的客人那里赚回来的。
顾家没有一上来就做拍卖的事儿,那也太得罪人了,于是还是投标买卖。凡是大江南北数得上名号的珠商都得了帖子,然后其中有一多半都是要来的,并且还是满心欢喜地来。
毕竟对他们这些珠商来说顾家出来可是好事,那些养珠户采珠户当顾家是同行对手,这些珠商却大多数能叫顾家做干爹!毕竟眼看着珍珠越来越少,他们的生意也不好过,顾家这一出出来,可不是就要盘活这门生意了。
虽然出于更大的利益,他们并不会在这场商战中帮助顾家,但是这时候顾家的珍珠投标买卖,他也是要参加的。这可是珍珠,吃下这些货物来年就有得赚了,不管什么时候,赚钱总是对的,而生意就是生意。
于是今年春天太仓就有一批顶级的富豪涌入无论这帮珠商如何哭着说生意难做,他们也是发了大财的。因为这个,本就活络的太仓市面就更加繁华了,不要说客店酒家秦楼楚馆,就是要饭的都觉得大好,有钱人多了,得的施舍也多么。
人多了就有江湖,这些珠商,或者说珠商代表们毕竟也不是每家都能是主家来到,也有些人还有别的更加重要的事要料理,又舍不得顾家这边的珍珠,于是派遣了人过来,一般是儿子、亲兄弟之类的。也是涉及的银子数量巨大,一般的掌柜也不敢随意拍板,但是到了现场又是要十分明白随机应变,这种投标不能一定按着之前订下的数字来的。
这些人虽然都是有数的大富豪,但凑在一起与别的小商人也没什么不同,都是要虚与委蛇互相试探一番的。总之就是想知道别人大概是个什么数儿,压人家一头至于稳妥起见。出一个绝对安全的数字不是不行,只是心里又是舍不得的。
其中一位董老板是大家公认的大户在一群大户里被公认大户可见是真的大户了。这一回他是亲自来的,而且不只他自己来,还带着自己大儿子来了。他有一种感觉,今后自己只怕会常常来太仓,不下于每年去广州。
后头他自己也笑了,这哪里用得着预感。顾家珍珠所在海中洲离着太仓这样近,以后的交易只怕就在太仓了。若是顾家这一回闯过这一关,以后就是真正珍珠大户,甚至说‘天下珍珠皆看顾家’也不为过,既然是这样,他这样的人常来太仓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董老板是北方人,习惯地盘坐在在炕上太仓本是不烧炕的,只是也有上等客店方便南北人物,他既然有钱,这样的事儿也就不必说了。这时候正在沉思明日如何对顾家珍珠叫价投标。
正想着,他出去探听消息的儿子已经回来,他立刻问道:“如何?可有些谱儿没有?孟掌柜有没有透露一点半点意愿?”
他儿子生的一副老实面孔,只是眼睛里透露出来精明,立刻与董老板道:“爹,这位孟掌柜也是个爽快人,没得硬要咱们难受的意思。人家话说的敞亮,没想过比别人赚的更多,这就算是透底儿了。”
孟本是想结交好这些珠商,但也不能照实说出自家的地价来,只是这话也是很有诚意了。所谓不打算比别人赚的更多,就是说不会比往年养珠户采珠户的底价开的高。如此,大家对于如何出价也有了个底。
董老板吧嗒吧嗒抽了了几口旱烟,还是叹了口气道:“知道顾家的底价又算什么?这些年珍珠的底价都不管用,大家一起竞价,那价儿自然就往上冒。这投标倒是比公开拍卖强,没得那样见血厉害,但同样是刀子割肉啊!”
他儿子倒是想得开一些:“总之不会比过去还坏,这不是眼见得珍珠就要多起来了么。至于爹的担忧,不若去找找几位世伯,咱们互相对一对。到时候有您们这几个大户共进退,场面也就控制下来了。”
董老板却是摇头:“生意场上的事儿就别说共进退的了,这时候大家都只看得到自家赚的更多,不会想到平摊。虽然联合起来容易,最后真的事成却难又不是第一回了,最后总有人破了约定不是。”
他儿子也是叹息:“就是这样,咱们这些珠商才教那帮子珠户拿住了这些年啊。说到底就是一个‘利’字,利字当头,谁还能管得了大局,一下就目光短浅起来,只看得到自己跟前一亩三分地!”
不论这董家父子两个如何议论,等到第二日傍晚,孟本依旧在太仓最大的酒楼开了这珍珠投标会。
这顾家的珍珠投标会和别家的投标会和别家的投标会也没什么不同,就是把新采出的珍珠按着大小、光泽、形状等分成了三六九等。然后分成许多批,或者有一批内只有一个档次,或者有一批内是几个档次搭着卖的。这也是为了利润最大化,中间有前人总结出的道理,一时说不清。
孟本倒是在中间搭好的台子上满脸堆笑,他是主持这投标会的。之前与众人十分亲热,说了一番感谢大家来捧场的话。虽然是场面话,底下的老板们也算是舒服,毕竟马屁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常常有,像孟本这样级别的大掌柜拍马屁却不常有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头戏无论是孟本的吹捧,还是各位桌上摆的珍馐美味,或者饭后上的顶级香茶。要知道这一套下来也要上千两银子,在别处也大钱,只是在这儿却连个开胃小菜都不算了。
真正的重头戏当然是珍珠上来等到珍珠一批批上来,几乎每一位老板都会上前验货。大概是前几回验货的时候大家还会互相交流几句。
“怎么样,比那些采珠户上来的货好还是坏?”
“不好说,就是采珠户上来的也有好有坏不是。不过人也说了,这样出来的珍珠到底年月短,出不来那些顶级宝珠,至于一般的珠子倒是差别不大。我是仔仔细细看了,并没有假话,不过是光泽上略有不及,大概是不如天生天养的柔和。只是这样的分别算什么,客人难得看出来。或者将来珍珠多了,能够分出价格上下来,如今珍珠的行情,有价无市呢!”
等到后头大家就再无声息了,一个是忙着投出自家的标,另一个是惊叹于顾家珍珠的数量。大家都知道顾家已经出手了一大批给刘家,如今不过是剩下的,但只是这剩下就超出最大的采珠户每年所出了。
也只能感叹那些珠户如临大敌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这些又和在场的珠商无关了,他们如今只要抓紧有珍珠买的好日子买买买,然后今年赚上一笔就是了。至于别人的死活,哪里关他们的事儿呢!
实际上等到投标会完了,凡是买到珍珠的,大家大都算得上是心满意足。毕竟顾家珍珠再是不少,比起在场珠商所需,那又差得远了。
但是无论中标与否的,都知道了,这一回的标开的都不算高大家都知道哪怕珍珠几年内价儿下不来,但是至少不再那样供应窘迫了。因此哪怕是心里没得底的,也不至于开出去年那样的高价。
于是晓得价儿无不心满意足,哪怕是没中标的这一次没中标,不意味着下一次也会不中,重要的是真的能比较便宜的拿到珍珠了。
和珠商的满足一样,孟本也十分满足!算上刘家那边珍珠所得,因为今年珍珠比去年珍珠多出一些,竟会有六十万两的进账!算一算本钱才有多少,这就知道这赚头有多大。这么说吧,这些珠商的利润拍马也不急顾家!
这个消息传来,可是气死了养珠户采珠户的那个联盟。只因为一开始他们是想过在顾家买卖珍珠的广州珠市上做文章的,到时候自家珍珠价降下来就算是赔本也要降下来。总之就是要让顾家珍珠卖不出去才是最好。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要知道这手段用在譬如粮食、布匹这样的生意上还好,用在珍珠上却难以本伤人,本钱雄厚的欺负本钱薄弱的,可不就是如此。如今我可以忍耐亏损,我有家底可以忍耐,只是你却不行。最后把对手熬死,这样市场又重新是自己的了,想怎么赚钱就怎么赚钱。
珍珠上面不行的原因是,珍珠是稀缺的,不存在卖不出去的说法,甚至压低价格都很难做到。这就是一个极简单的数学题,市面上需求一百颗珍珠,只是珠户们只能提供五十颗,顾家能够提供二十颗。那么珠户的珍珠低价卖出后,面对五十颗的市场,顾家二十颗依旧是供不应求的。
再者说了,这些人低估了顾家的家底,也低估了顾家珍珠生意。这些珠户中也有养珠的,哪怕估量出顾家养珠术比他们的好,但也想不到进展那样大。所以他们心里想的是,即使顾家珍珠成本没有他们的高,但也应该不少。
所以真个苦熬,打价格战,还是资本更雄厚的他们这边会赢他们不知道哪怕是用他们能够忍受的最低价出卖珍珠,顾家依旧有很大的赚头。所以所谓的苦熬,对于顾家来说根本就不是苦熬,甚至会随着利润积累规模扩大一年比一年强势。
他们也不知道顾家就算没有养珠术上的不同,苦熬也不怕他们。他们原本想着顾家只是顾周氏一个女人当家,就算有海贸生意做支撑、盛国公府做靠山,这又能厉害到哪里去。他们甚至对一些他们不熟悉的产业,譬如火柴生意,只是瞥了一眼,看到作坊几间就是了。
这样轻敌,真到了最后这一步,也是个输!只是如今的情况是用不着最后一步了,一开局顾家就把人打到大概是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罢。
当然,如果可以顾家依旧不想打什么劳什子的价格战,能够多赚钱为什么要少赚钱呢?这也是这一出的来历了通过孟来时的路子、刘家的路子,其实顾家已经全然明白了那个珠户联盟的打算,这才有了这一回的先发制人。
货物既然已经售出,那就没什么好说的,至少今年这帮子人没拿下顾家真要动手也只能等明年了。
真的是这样么?是的,光明正大的商场大战是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却不代表着动手也只能等明年,要知道这世上除了堂堂正正做过一场,还有的是盘外招阴损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