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东瓷回到实验室的时候, 那阴沉的脸色吓到了不少年长的同事。

倒不是说他生气起来多可怕多有气势。路东瓷向来是好性子的人, 就算生气了大家多半也都觉得他人畜无害。重点是，路东瓷这么一个素来活得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人，突然沉下脸来, 难免让人觉得不适应和担心。

研究所里最年轻的同时，都大了他快要一轮。大家对他的观感都比较复杂，但是撇除研究能力不论，私人感情上，路东瓷是个让人相处着很舒服的人。

他的性格影响着研究所的氛围, 所以研究所的气氛一直是比较平和不争的。同时因为研究所一直成果不断, 路东瓷作为利益核心, 也没人会傻到跟他关系不好。

所以他这么一阴下来, 也让助手研究员颇为紧张, 关心地问道：“所长心情不好？刚才不是去找殷小姐了吗？是没见着？”

想想殷怜是被新世界两巨头叫过来, 说不定路东瓷根本没找到机会跟她说话。路东瓷职位虽然高, 但是性格却远没有那两位强硬, 因为喜好的关系，甚至会被方醒当子侄一样管教，说不定又被训了呢。

路东瓷听了, 愣了一下，才说道：“不是。”

他心里郁闷，但却又并不方便与人诉说，想了想, 却是说道：“我就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研究员愣了一下，心想这是哪跟哪儿，一边笑着说道：“如果所长你还叫没用，那谁还能算是有用的人？”

他这不是客套话，是真心诚意的。

路东瓷说道：“技术和能力是两回事。我虽然科研上有些成果，但是缺乏野心，也不擅长人事和社交，没有方哥的话……甚至连研究也不会很顺利，毕竟很多杂务我都不擅长处理。我以前倒是觉得各人都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很轻松，可事实上这种想法太依赖他人了，不像个男人。”

这话真的不像是路东瓷会说的话。

研究员愣了一下，才有些迟疑地说道：“所长你不是一直说宁可一辈子跟个孩子一样地活着吗？”

路东瓷确实一直怎么想。

孩子的世界干净轻松，而且真诚纯粹。路东瓷有这个条件，也觉得如果能一辈子有孩子般的心性，是一个人能够活出的最幸福的活法。他平日里专心做研究，明明军衔不低，却并不关心政治和经济，出了一些专业杂志，空闲的时候就看看动漫，活得那是相当闲适，真正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从心态上就做到了“心远地自偏”。

但是，感觉到殷怜的成长之后，路东瓷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所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踌躇地笑了笑：“我总不能真的一辈子把自己当孩子。”

研究员在那一瞬间感到了惊愕。其实就算路东瓷有几分孩子气也没什么，毕竟他是真有本事。但是在那一刻，他却隐隐觉得好像出现了什么很重要的变化。

路东瓷能活得那么自在悠然，是因为他几近无欲无求。堂堂一个新世界研究所所长，除了老实探索世界的奥妙之外，平时仅有的需求就是吃饱穿暖看动画，还能得不到满足？也因为他欲求不深，所以才会缺乏野心。

研究员觉得路东瓷说出今天这段话，是不是因为他心里有了一些想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动，说道：“所长，你是不是对殷小姐……有什么想法？”

路东瓷顿了一下，才说道：“我们关系很好。”他并没有对殷怜有什么意见，虽然殷怜这天说的话有些尖锐，但是路东瓷知道她是对的，并没有对她有什么意见。

两人鸡同鸭讲，偏偏还接上了。研究员误会了，便表情复杂异常，迟疑着说道：“殷小姐岁数实在太小了。虽然她看上去很早熟很有想法，但是毕竟还是初中生……您明白吧。”

路东瓷却以为他在说殷怜还是个孩子，让他不要太过把对方的话当真，便说道：“殷怜虽然年纪小，但却非常成熟，很多时候甚至比我还要心里有数。而且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表示真的就不懂事，只是需要用他们理解的方式沟通而已。”

研究员：“……”

他压低了声音，颇有些忍耐不住地说道：“……但是不管怎么样，未成年就是未成年，这是犯法的您知道吧？”

路东瓷确实不知道，他望着研究员，木愣愣地呆了一会儿，然后猛然反应过来，说道：“什么犯法……你不会觉得我对小怜有什么意思吧？这太荒唐了！你怎么能这么污！？”

研究员：“……”

路东瓷说道：“我们是好朋友。殷怜才多大啊，我是变态吗，能对她有那种想法？”

他这话说得坦荡荡毫无心虚，研究员基本可以确定他说的是真话，并不是在隐瞒或者欺骗，无语之余，倒是也松了一口气。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所长还没长大呢。他实在不该想太多的。

虽然这么说，但是在之后的时间里，还是有不少人发现了路东瓷的诡异变化，为此窃窃私语。

“所长怎么了？我昨天起床，发现他一大早没在看动画，反而在读新世界的政策指令，吓死我了。”

“何止啊。昨天国内军工来人，所长还跟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这活儿以前都是程科干的，他最多就是讲解一下技术关键。”

“真是不一样了。”

“你说……这事儿跟殷大小姐有没有关系？”

“唔，这话不能乱说，人家才多大？”

“小路也还是个孩子嘛。”说这话的是研究所里年纪比较大的国宝级顾问。

路东瓷却不知道手下研究员们的窃窃私语。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是为什么想要做出这样的改变，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不想被落下吧。

虽然是不怎么喜欢做的事情，如果可以和有默契的朋友一起去做，大约也是值得期待。他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跟着方醒的指令走，指哪打哪。

路东瓷的纠结殷怜不知道。

当天试枪的时候，殷怜知道了水晶能够一定程度抵御精神力的侵蚀，却又好奇起其他矿物和宝石对精神力的反应。

她请教了一下路东瓷，但是路东瓷对这方面还没做过什么实验，也只尝试过几种材质，无法判断其他材质对于精神力的收束作用。

不过他倒是简单教导了殷怜制作和测试这种精神力槽盒的方法。

殷怜有心想要弄些材料来进行一番实验，便给珠宝公司打了电话。

她手头上也有不少宝石，但是多数都是那种卖相就很耀眼的种类，但是金属矿和珠宝矿的种类其实远超过这些，不但种类多样，而且材质差异很大，亮闪闪只在这些矿产种类里面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她需要更全面的品种。

她打了丁密的电话，大致说明了自己的要求。丁密自然不可能推脱，只是在具体要提供的宝石种类上面有些疑问。宝石的种类实在太多，玉时珠宝经营的多数都是价值高，色相美，受众广的宝石。

也就是说，他们的经营范围也是以亮闪闪为主，缺乏一些平价的常见宝石。

丁密想了想，说道：“大小姐你有没有需要的宝石的名单？如果有名单的话，我们应该可以比较容易地帮忙收集齐全。”

殷怜要是有名单，自己去购买就行了，哪里需要通过玉时？现在电商这么发达，再偏门的商品也能找到卖家，殷怜又不缺钱，还担心买不到？

她本以为丁密那里应该有这方面的专家，但是珠宝顾问毕竟不是矿物学家，术业有专精，对方了解的也就是比较有商业价值的宝石种类，对于一些偏门品种并不是十分在行。

殷怜虽然拿到了一个名单，却难免怀疑其中有遗漏。她想了想，却是给周飓打了个电话。周飓接到电话有点意外，听说殷怜的要求之后，倒是并不为难，答应给她介绍一位金石方面的专家。

他们约定好了时间，殷怜按时到了周飓家里。周飓的收藏毫无意外地又增加了，殷怜到的时候，周飓好像正在做木工，看到殷怜出现，说道：“你等一下，我收拾收拾就出来。”

殷怜扫了一眼，发现他在制作的东西非常稀奇古怪，体型不大，但是有关节，有轮子，有车厢，非常玄妙。

非要说的话，整体的构造其实像是个木工板的坦克，只是没有那么厚的壳子。

她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周飓说道：“你说这个啊。我想试试看制作‘木牛流马’。”

殷怜为之一愣。木牛流马在历史上也是非常有名的东西，具体的模样和构造都众说纷纭，算是诸葛亮传奇人生之中的一个重要构成元素。

不过真的说起来，似乎很多人认为所谓的木牛流马只是一种单轮手推车。这种推断无疑使传奇性大打折扣，但其实还是比较符合当时生产力水平的一种猜测。

周飓持有的显然是另一种看法。

他的“木牛流马”虽然还没有完成，但是结构复杂，机械化程度极高，加个发动机说不定都能当木坦克用，绝不是数千年前的科技可以完成的。诸葛孔明要是能做到这个，他大概就要改名达芬奇了。

殷怜说道：“你觉得木牛流马……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