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杀的。”江岚在旁边低声地说,“我早就在怀疑了,但是,我不确定。直到昨天晚上……”
裕西怔住。“不是他,那是谁?”
“则舟。”
这个名字像一个晴天霹雳,对着吴邪当头劈了下来,他瞠视着面前的三个人,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今天是最后一晚了。”思音看了看手腕上的夜光手表,“走吧,我们去坑道。照明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这个时候不会再有人进去的。”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回过头看到江岚想站起来,淡淡地说了句:“不用你了,你留在这里,我们去就行了。”
江岚抬起了头。这一次,他的嘴角没有那股似笑非笑的嘲弄表情了,他的脸色苍白,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思音微微笑了下,说:“真的不用你了,有我们就够了。”又转向裕西说,“现在就走吗?”
“再不走就涨潮了,江上尉,我们先走了。”裕西说完这句话,又恶狠狠地地扯着吴邪的手臂。“小子,别想跑!”
“……谁说我想跑了。”吴邪咬着牙说,“你们不想跑就好了。”
他走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江岚怔怔地坐在那里,茶杯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弄翻了,水流了一桌子,他也毫无所觉。
那个装着鲜艳欲滴的相思豆的小水晶瓶,仍然在他桌子上闪着血光。
那些奇怪的、不知所以的画,仍然诡异地静止在石壁上,黑血渗透在画的缝隙里,但是画前面的平台上,却多了两个倒在那里的人。
吴邪在船上一个摇晃,差点摔下船去,裕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拉了回来。
“喂,你想掉进去淹死吗?你死了,我这个班长要怎么交代?”
吴邪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几乎是恍惚的。“哦,班长,你早就没办法交代了。我们八个人,现在只剩我一个,你准备怎么交代?你有想过吗?”
裕西笑了。他这一笑,非常古怪。“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早就有打算了。从你捡到情人石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吴邪双手抓着步道边缘的石块,爬了上去,他只觉得腿都是软的,一颗心也是空空荡荡地,落不到实处。
倒在那里的两个人都穿着迷彩军服,吴邪几乎在看到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们是谁了,只是实在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是彭远屿,他仰面朝上,眼睛是睁开的,一滩黑血凝固在他头部,他的眼里有惊异,有不可置信,但也有一丝认命的淡淡悲凉。
他对于死亡的来临,是怎样的心情?
另一个是则舟。他的表情安详得多,眼睛闭着,嘴角居然还带着一抹笑意。
一把枪落在则舟的身边。吴邪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把3.5mm的小口径手枪,跟贯穿金明后脑的那把枪是同样的型号。他怀疑则舟带了不止一把枪上M岛,来的那天非常慌乱,他要把枪藏起来是完全可能的。
这也是后来思音他们死活都找不到有被盗的枪的原因。
“小陆!小陆!小陆……”吴邪抓着则舟,一阵乱摇,他眼神里和声音里的绝望,让人心惊。“醒醒,醒醒……”
思音站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冷静一点,他们都死了。”
“不,我不相信……”吴邪喃喃地说,“我不相信……他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杀人?……”
思音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坑道里回响,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岩石上滴下来的冰冷水滴。
“裕西是对的,小洛。你不该捡情人石的,但是既然你能看见那个女鬼,就注定了你的命运,会跟你哥哥一样——你们会在七天内,死于非命。
“怎么个死法,那不一定,我们预料不到,但是都是最痛苦最恐惧的死法。鬼没办法自己杀人的,但是可以让你看到你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事,让你为此发疯……像你哥哥对林思晴和自己做出来的事。
“但是,确实有一个解除诅咒的方法,那就是在七天内,死掉七个人,你自己就可以不死。你不知道这一点,我们也只是听说,并没有真的去信。但是,则舟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这七天以来,他都在帮你杀人。”
吴邪盯着则舟的脸。则舟的表情很平静,如果不是他前额上还没干涸的鲜血,他看起来就像是熟睡了似的。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这是事实。”思音的声音,清晰得几乎是残忍的,“吴邪,面对现实。你的弟弟很聪明,不管是杀金明、倪捷晓,还是杀陈越恩、穆乐林。
“他大胆而富有想像力,对,他很大胆,敢于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杀金明,他就坐在金明旁边,直接用枪放在他的后脑不远处开枪,子弹就会从前额穿过,然后他迅速地把枪抛到了窗外。
“他也敢于在大家都坐在一起看电影的时候杀死陈越恩,那更简单,在经过陈越恩座位旁边的时候一刀捅下去就是了。穆乐林,只需要在他要吃的胶囊里面掺进毒药就可以了。
“在残忍的同时,他也是善良的,他让穆乐林死之前能看到天堂,帮金明庆祝生日,让陈越恩在高高兴兴看电影的时候没有痛苦地死掉……事实上,你心里应该也知道吧?你比谁都清楚你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吗?”
“别说了!”吴邪狂叫了起来,“你要我怎么活下去?你要我怎么能背负着这些人的血而活下去?
“是,我是带着复仇的目的而来,我想过,必要的时候我会杀人,但是我并没有真的去做!我甚至因为田云叶在我面前坠海而我没有救到他而发疯!可现在,你们把一切都告诉我,你们要我怎么活?!”
“你别忘了,真相是你自己要的!”
裕西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在幽深的坑道里回荡,吴邪只觉得一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恍惚间,他觉得这个深深的、长长的、黑暗的坑道,简直就是通向地狱的入口。
“我们谁都没有逼你,是你自己要来这里的!如果没有你,一切就不会发生,你的好朋友就不会死!不过,吴邪,你并不需要自责,如果用七个人的命,能够填满那嗜血鬼魂的欲望,让他们从此安宁不再作孽,这是值得的。
“则舟是个奇怪又矛盾的人,也许他是个恶魔,有犯罪的天赋,但他的本意并不是坏的。他有这个认知,所以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也不能说他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我不想听……”
吴邪的声音更绝望,鞠思音作了个手势,示意裕西不要再说。
“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来都没有人愿意自我牺牲。”鞠思音慢慢地说,“所以,这个诅咒永远都打不破。你的朋友他愿意,所以从此以后,这里一切都结束了。
“相思树不会再渴求鲜血,也不会再有人用淋漓的鲜血去祭祀它了。吴邪,你不用觉得无法背负,你的哥哥,还有林思晴,他们也终于可以安息了。”
“不!不!不……”吴邪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用力摇晃着则舟,“小陆,小陆,你醒醒,拜托你,醒过来……”
“吴邪。”裕西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吴邪本能地抬起头。
裕西做了个相当滑稽的鬼脸,笑了起来。这还是吴邪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么开心的样子,一时之间吴邪也愣住了。
“你刚才问我,我是怎么打算收拾这个烂摊子的。其实我早就想好了,几年前,洛维伦和林思晴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但是,我实在是没有那个勇气和魄力,去杀死那麽多个无辜的人。
“我办不到,我确实办不到。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班上的人被害死,我想阻拦,却因为那是灵异世界的事而无能为力。牺牲两个人,还是牺牲更多的人?我选择了前者。”
吴邪呆呆地看着他,裕西脸色青白,却笑得十分开心,眼里的神情是近乎愉悦的。
“我们都被此折磨,深深折磨。这是我们的梦魇,而且不知道何时还会发生。我没办法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们都是我应该保护的人,而不是我应该杀死的人。所以……所以现在这样最好。”
他的嘴咧得更开了,细长的眼睛也在发光。
裕西扬起头,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父亲能取出这样的名字,他儿子——你的弟弟,则舟——才会知道应该怎么做。他是个犯罪的天才,可是他还有人性。哦,他真是个矛盾的人,很有意思。可是你呢,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没有人真正看清楚你。
“我们也不知道你跟陆则舟之间究竟有什么约定,才让你们非要隐瞒你们的关系。这绝对不是一个游戏,你们之间一定还有别的秘密,不过,我已经管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