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过被子,往身上一盖。“快去快去,别让人发现我提前回来了!快去啊!”
吴邪慢慢俯下身,捡起那串珠子,他的面色泛着青白,而珠子在他的手里,像燃烧的火,又像沸腾的血。
“喂,吴邪,你知道一件事情不?”彭远屿忽然又从他的床上探出头,神秘兮兮地看着他。
彭远屿长得不好看,长长的一张脸,眼睛又奇小无比,嘴有点歪,但笑起来很爽朗,并不讨厌,可是这时候,在这么黯淡的光线下,他又做出这么神秘的表情,教吴邪看在眼里实在是不怎么舒服。
“什么事情?有话就说,我要走了。”吴邪拎起头盔戴在头上,准备要走。
彭远屿压低了声音,两眼却在闪光,“我听说,我们住的这个地方,死过人。”
吴邪不经意地说:“死过人很正常吧。”
“不不,是我们之前的阿兵哥。”彭远屿说,“有一个阿兵哥,他才来的那一年,天天牵挂着他的未婚妻。他去捞了很多很多黄鱼,找到了一对情人石,天天带在身上。有一天,到了允许探亲的时候,他的未婚妻来这里看他,然后……”
吴邪都走到门口了,他一只手握着门框,僵在那里,“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彭远屿的脸在灯光下显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色,“然后他把她杀了,埋在相思树的下面。听说那女孩子流了很多很多血,血把相思树都染红了。呐,就是我们宿舍附近的那棵相思树,活动中心旁边的那一株。”
吴邪那股寒意真是不由自主地从脚底升起来的。大概是这里实在是太阴暗,也太潮湿的缘故?他感到有股凉凉的阴风,从房间的这一头直穿到房间的那一头。
“吱呀”一声,木门在他手里,自己开了。
彭远屿也吓得愣了一下,声音低得快像在说悄悄话了。“你……你……是你在推门?”
“不是。”吴邪问,“然后呢?”
“你真不怕啊?”
吴邪沉默了片刻。“然后怎么样?”
“然后……”彭远屿咽了一口口水,“然后那个阿兵哥他开枪自杀了。嗯……他用枪抵着自己张大的嘴……你明白的。用的就是他在训练时用的……65K2。”
一枪爆头?吴邪打了个寒噤。脑浆和鲜血同时喷溅而出,哪怕是3.5mm口径的手枪,效果也是一样的,何况这是65K2,是不折不扣的杀人武器。
他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那……他也是用65K2杀了他女友的?”
“不是。”彭远屿缩了一下脖子,他那颗奇丑的头都快缩进脖子里去,“听说是把他女朋友杀了,然后分尸,一小块一小块地……后来怎么凑,都凑不齐……”
吴邪又打了个寒噤。
他也不想再听了,快步走了出去。
这里离岗哨不远,几步就到了。他站在那里,对着远处的海面发呆。
这天夜里,天上有几颗星星,隐约有点儿星光。吴邪低下头,闻着自己迷彩服上发出的那股奇怪的、潮湿的带着点铁锈的味道,他觉得很不舒服,那味道总让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什么似的。
忽然,有人从背后在他肩头上拍了一下,吴邪浑身一个激灵,回头一看,却是陆则舟笑嘻嘻的脸,吴邪绷紧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哦……小陆,是你啊。你怎么不睡觉?”
陆则舟笑着说:“我被你和那个丑八怪说话的声音吵醒了,就出来陪你说说话、看看星星罗。”
吴邪想笑,脸上却苦得笑不出来。
陆则舟借着星光打量着他的脸,问道:“怎么了?你不会把老彭的胡说八道当真吧?”他在吴邪身边坐了下来,顺手给了他一罐啤酒。
吴邪摇了摇头,说:“现在我在站哨呢,不喝,你自己喝吧。不过……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还能从哪里弄来的,陈越恩那里喽,这家伙胆真大。”陆则舟说着就把啤酒开了,喝了一大口。
“吴邪,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有一次偷我爸藏了好多年的酒,然后跑到外面?也是像今天这样的天气,天上有几颗星星,我们觉得酒好喝,全喝光了……”
“怎么不记得。”吴邪也笑,“结果我们两个喝得七荤八素的,都喝醉啦,就在荒郊野外睡着了。爸还以为我们被绑架,急得不得了,到处找来找去,最后找到我们的时候可气坏了,因为他藏了二十年的酒都被我们喝光了!”
“你那时候可真够义气的。”陆则舟把那罐啤酒一口气喝了半罐下去,吴邪看着眼馋,也拿过来喝了一口。
“你那简直就是挺身而出啊,拦在我面前,说,要打就打你,酒是你偷的,不干我的事!”
吴邪“噗”地一声,把一口啤酒全喷了出来,喷在陆则舟的脸上,“这么年代久远的事,亏你还记得!我比你大,我不挡着,还能躲着吗?”
“还有一次,”陆则舟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沫,他眼睛望着前方,他的眼睛很亮,嘴角带着抹淡淡的回忆的笑。“我们瞒着家里人去游泳,我差点淹死了,是你把我从海里拖出来的。那一次,我们两个都挨骂了,因为差一点两个都死掉。”
“小陆,”吴邪的声音有点古怪,“你这时候突然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你……很奇怪。你说这些话的时候……”
陆则舟笑了,他把空了的啤酒罐子“砰”地一声扔到乱草丛里。
“没有啦,只是刚才听到你说喝酒,突然想起来了而已。怎么,我连回忆下都不可以了?想想,那时候的事还是挺有趣的,真不敢相信一眨眼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好啦,我回去了,吴邪,你自己慢慢在这里站岗吧。”
“小心点。”
陆则舟已经站起来了,听到这话又回过了头。“小心点?吴邪,你什么意思?”
吴邪笑了起来,他笑得有点恍惚和迷惑,“我也不知道,但是,来到这里之后……一切都很奇怪,很奇怪……好像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似的……”
“你不会有事的。”陆则舟笑着说,“我保证。”
他朝着吴邪打了个响指,吹着口哨走了。
“江上尉?”
江岚回过头,看到林裕西走了进来,淡淡地笑了一笑,“哦,请进。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看到林裕西的眼光停留在他书桌的桌面上,“哦,这是他们的档案。我只是想看一看。”
“怎么都被水泡过了?”林裕西皱着眉把那堆档案袋翻了一翻,“啧啧,这字迹都模糊了,谁把这些东西弄到水里去了?”
“那倒没有。”江岚说,“只是这几天刮台风,雨下得特别大,档案室里面的玻璃又被石头砸破了,柜子里灌满了水。所以,你看,这次新兵的档案大都变成这样了,等哪天天气好了,得拿出去晒晒。”
林裕西张嘴笑了笑。“江上尉,你真认为天气会好吗?”
江岚盯了他片刻,说:“你是什么意思?”
“从他们来这里开始,已经过了三天了……还有四天。”林裕西说,“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不管我说还是不说,都不会改变。你也看到了,相思树开始流血了,不是吗?”
江岚往椅背上一仰。“是啊,我看到了。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我记得就是三年前,思晴死的时候。吴邪说的没错——怎么会想到一个人身上会有那麽多血?太多了……多得像要把它周围的土地全给染红似的。”
林裕西没有回答。他还在翻看桌子上摊着的档案。
“姓吴的那小子,应该家里出身很好吧。他的档案怎么这么多都看不清楚……还有陆则舟,唔……这两个小子看样子交情很好,平时都在一起,跟兄弟似的。”
他把那堆档案推开了,“你知不知道,江上尉,大家都很奇怪你为什么会留在这个离岛上。你是从西点军校回来的,不管哪个地方都抢着要你,可你偏偏要待在这里。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江岚淡淡地笑了一笑。“我只是想在这个平静的地方,过平淡一点的生活而已。”
“平静?平淡?”林裕西的声音里,多出了一丝丝的嘲讽,“江上尉,这两个词跟M岛是格格不入的。你也不是来享受宁静的。”
他伸出手,拿过江岚书桌上放着的一个小水晶瓶。
那个瓶子很漂亮,像个许愿瓶,里面装了十几颗鲜艳如血泪的相思豆。
他摇了一摇,那些红色豆子就在玻璃瓶里发出细微却清脆的撞击声。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就是你留在这里的原因,是不是,江上尉?”
江岚正要说话,这时候,窗户的玻璃响了一下,像是一根树枝弹上窗户的声音。
林裕西反应很快,几乎像只豹子般一闪就闪到了窗户边上,他推开窗,大声喝道:“谁在外面?”
他依稀看到有个人影在窗外的密林里一闪而没,林裕西跳上桌子就想从窗户往外跳,江岚在后面说:“别追了,追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