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云叶正端著脸盆进来,他皮肤特别白,而且是怎么晒都晒不黑的那种白。晚上宿舍的灯光很不明亮,把他的脸照得像半透明的瓷器,吴邪无意间地瞟了他一眼,田云叶那张脸让他有种油然而生的恐惧感,简直担心那张脸会突然地碎掉,然后,像白瓷般的碎片哗啦啦地掉一地。
“啊……我的护身符,好像掉在外面了。”金明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脸色发白地说。
吴邪问:“是个什么?去找找看。”
“……是我妈妈给我的。”金明小声地说,“是个小玉佛,从很灵验的地方请来的呢。”
他们来这儿的人都会带点护身符,有人藏在衣服里,有人挂在脖子上,有人戴在手腕上。不过戴手腕挺碍事的,连陆则舟都把自己腕上那串水晶珠子放柜子里了,只有田云叶还一直在手腕上戴着个红绳串起的翡翠观音。
吴邪站起来,拿起了扔在一旁的迷彩外套,衣服一披上身,他就闻到那种浓重的带著海腥味的霉臭。他皱了皱眉,又把衣服扔回去,“我出去帮你找吧。”
“可是你找不到在哪里。”金明的声音更小,“应该是我刚才在外面晒被子的时候……”
吴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显得那麽不耐烦,“那我就陪你去找吧!”说到底,金明还不是害怕大晚上的一个人出去,想找个人陪。
走到外面,金明拿着手电筒在地上仔细找,看样子,那护身符对他来说真是很重要的东西。吴邪正打算蹲下身帮他找,忽然,他听到树林的那边有人在说话,声音是刻意压低了的,但仍然听得出是两个人在争吵。
吴邪回头看了金明一眼,他还在全神贯注地找他的护身符,吴邪悄悄挪开了,朝树林那边走了几步,想看清楚在那边吵架的人是谁。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就那麽做了?!”
“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难道我们还有别的办法?”
“但是至少不应该瞒着我!你知道这件事会变成什么样,他会……”
“已经发生过了,再发生一次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碰上的是你,你还不是得做一样的事!我做总比你做强!”
“……不,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这并不是我们的责任。”
“我知道不是我的责任,可是,这么下去,还会死人的!我们不能听之任之!我们要好好地让这些孩子活下去,这是我的责任!”
吴邪这时候可以确定,一个人是鞠思音,而另一个人的声音压得实在很低,他没办法听出来是谁的声音,但是,在这附近的人,能够跟鞠思音那麽面对面争吵的人,应该只有一个。
“那能怪谁?只能怪吴邪那小子自己,来的那天捡了不该捡的东西。我也想问,那东西怎么会掉在海边?怎么会被他捡到?”
“你还有脸说?那对情人石一直被供在庙里,是谁偷偷拿走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
吴邪在心里“啊”了一声,他不由自主地挪了一下,于是发生了在所有电视剧里都会发生的情形:他踩断了一截枯枝。
鞠思音叫了一声:“谁?”跟着就是树叶窸窣作响的声音,看样子他要过来查看了。
吴邪急出了一身汗,正在这时候,从金明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又是凄惨又是惊骇的尖叫,接着,金明狂叫着吴邪的名字。
吴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刚刚的地方,他看到金明坐在地上,双手掩著脸,还在无法控制地尖叫。
吴邪惊呆了,急急伸手去掰金明捂在脸上的手。当他一碰到金明的手,就觉得不对,金明的手黏糊糊的,吴邪转而看向自己的手,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出什么事了?你们这么晚在这里干什么?”鞠思音跑过来了。
吴邪本能地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却没看到别的人,虽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禁不住在心里打了个问号。鞠思音看了吴邪一眼,伸手去握住金明的肩膀,轻轻摇了两下。
“出什么事了?”
金明好不容易闭嘴不叫了,鞠思音轻轻把他掩在脸上的手拉开,一旁的吴邪也吓了一大跳。金明的脸上全是血,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但他的眼珠子都像不会转动了似的。鞠思音在他脸上看了一下,没看到有伤口,本能地低下头往地上看。
那是泥地,有些稀稀拉拉的野草,泥土是湿润的,却不是被水浸过或者空气带来潮润的那种湿。鞠思音听到吴邪在旁边机械地说了句:“谁想到这老头儿会有这么多血……”
有个声音从吴邪背后传了出来,低沉悦耳,带著股冷冷的、冬天的泉水一样的寒意。一瞬间,吴邪想到了在坑道里,小船沿着水道摇荡的时候,从石壁上滴下来的水珠。
“哦,吴邪,我猜你在学校念书的时候,一定是话剧社的?”
吴邪这时候可以确定了,刚才跟鞠思音在说话的人是江岚。江岚出来的时机比鞠思音稍微晚一点,看样子是不愿意别人知道他们刚才正在争吵。
吴邪挤出了一个苦笑,他的手指,慢慢地在浸满了血的泥土上滑过。
“血……好像是从那个方向流过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把这一片地都浸成这样了?……”吴邪喃喃地说。
江岚和鞠思音的眼光,都顺著血流过来的那个方向瞟了过去,鞠思音手里的手电筒,举了起来。
这一次,就连江岚都发出了一声惊讶的低呼,又硬生生地把那声叫噎在了喉咙。
那棵相思树在流血!
那树就像是受了重伤似的,在深褐色的弯弯曲曲、像要被狂风拗断一样的树枝上,鲜血正淋漓地往下流!
金明惊叫了一声,双手就紧紧抠住了吴邪的手臂,吴邪心想被他这一抓,肯定会皮开肉绽,但这时候他也像感觉不到痛似的,脑子里只是浑浑噩噩地想着另一个问题:那棵相思树在流血,那就一定是受了伤。人受了伤流血会痛,那,树会不会痛?……
“她还在流泪。”江岚喃喃地说,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
鞠思音伸手扶住了他,低声地说:“不,你看错了,那是在流血,不是在流泪。”
“她是谁?”吴邪问。
鞠思音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人。”
吴邪被他这话气得想跳起来,但金明还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吴邪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臂都被抠得鲜血直流。他听到金明含糊地在说著什么,但这时候他实在没心情去安抚金明,他自己脑子里都是一团混乱。
“那这树怎么会流血?!这树成精了,变妖怪了吗?你们谁见过会流血的树?”吴邪叫了起来,他再也不想控制自己了,江岚、鞠思音,包括林裕西,这里所有的人好像都奇奇怪怪的,好像都有所隐瞒。
彭远屿戴着他的头盔,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了。他们这里新兵站哨,都是不带枪的,更用不着全副武装,但头盔还是不可少的。
他一看到那棵流血的相思树,就“啊——”地一声惊叫起来,“有鬼啊……”
这一声叫,把所有人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全部叫出来了。
“够了!”
鞠思音的脸色,比那黑漆漆的海水好不到哪里去,“全部给我回去!彭远屿!还没有到换岗的时间,你怎么可以擅离职守?回你的岗哨上去!”
他又回过头,看了看吴邪。“你陪金明回去休息。明天,放他一天假。”
今天晚上,我又开始做梦了。我梦到有东西缠着我,缠在我的身上,缠在我的脖子上,捂在我的嘴上,让我没法呼吸。我快要窒息了,我拼命地想把那些缠在我身上的东西拉开……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东西……是女人的头发吗?不、不对呀,头发应该是长长的、细细的,像丝一样的,可是我手上的触感却不太一样……对了,有点像是一串项炼什么的,珠子串起来的项链……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我天生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可是,以前我什么都没看到过,从来都没看到过,为什么到了这里之后,就总是看到那个女人?我是第一次来M岛,我以前从来没有来过,她为什么一直缠着我?
吴邪猛然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彭远屿正在一下一下地拍他,看到他睁开眼睛,松了口气说:“你死人啊?吴邪,你平时都没睡得这么死,今天怎么睡得像头死猪?该你去站岗了,快起来!士官长说的是放金明的假,可没说放你的假!”
吴邪抱着头坐了起来,彭远屿正准备翻上上铺去睡觉,忽然盯着吴邪的手说:“你手里拿着什么?”
吴邪低头一看,他的手上挽着一串红色的珠子,颗粒很小,颜色却鲜艳如血。他手一抖,像是被火烫着似的,把那串血红的珠子扔到地上。“是你拿来的?!”
“别胡说,明明是你睡觉的时候也舍不得扔开的!”彭远屿高声说,又想起大家都在睡觉,连忙压低了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