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话时的声嗓,听起来稚气还是个孩子的声音,但一般的孩子却又不像他这样的怪,不只灵活得像只猴子,还会潜行于土中,甚至不畏惧银流,更没有被银流群给吞食。
他露在外头黑又脏的手臂上,有大小不一的紫红色斑痕,那痕迹很像在死没多久的人身上会出现的东西。
‘你应该是死掉的人吧?’只有死物,银流才会视若无睹,但他的样子却又不像起尸,因为没见过这么有活力的僵尸。
‘怪怪?’黑泥人歪了下头。‘我以为你已经猜出我了。’
我注意到他的身后,笑了下说:‘……我见识不多。’
黑泥人瞧着我的脸,然后很敏感的转过头,就看到原本被他给埋在土里的人,现在举著黑刀,毫不留情从他的背给砍下去,黑泥人在刀口逼近前,吓得从墓碑上摔跌下来,在上头扫过的风劲让他本能的缩了下,闷油瓶那一下劈砍,砍在石碑上是直接削去石块的一角。
我看得是心惊胆跳,不知道那是黑瞎子的刀造的好,还是闷油瓶那家伙是天生神力,并且连忙缩起脚免得石头砸中脚。
闷油瓶踩高一跃,一眨眼的追上逃掉的黑泥人,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刀落下,砍掉黑泥人的一只左手臂,掉在黑泥人有些远的地方。
失去可以挖土的手,黑泥人摔在地上,转头瞪视握著刀、表情冷然的闷油瓶,他虽然被砍去一只手,但喷溅出来的血不多,像没在他身上流一样。
我看着闷油瓶站得直挺挺的,持刀的那手微举起,刀尖指著黑泥人的脖子,只要他再有什么动静,就会毫不留情的下手。
‘小哥……’没看到闷油瓶的表情,但他现在的感觉却让人不敢靠近。
闷油瓶闻声回过头,还是之前的样子,平淡没什么表情,眼中还透着我喊他时会有的疑惑跟等待,因为跟平时没两样,反而被这样一看我愣了下。‘呃……没事。’
‘没事的话,能让我带走他吗?’
突然介入的声音,没预警的出现让我浑身一颤,说话的人正坐到离我们最近的那棵柏树的枝干上;我抬起头往那看,马上就想起自己曾问过文锦他的名字。‘…凌寒!’
凌寒还是穿着那套第一次在吴二白那见着他的衣裳,白色狐裘毛领的外衣,银环扣著长马尾,戴着遮去半张脸的面具,还是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好看的人。
‘知道我的人不多,谁告诉你的?’凌寒坐在枝干上,右脚曲起一脚自然的垂下,右手靠着膝盖,手指不断的玩着两颗珠子,听见我叫出他的名字,他偏过头,对我笑了下。
跟在凌寒身边的白狐,在柏树下从后头探出身体,然后兽眼瞥了我一眼后,对闷油瓶疵牙裂嘴的威吓。
‘不难查到,不是吗?’我说。
凌寒不在意的嗯了声,玩珠子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我不自觉得的盯着那两颗珠子,在觉得会有什么举动时,凌寒手中的珠子已经少了一颗,化成银亮的线影从我眼前闪过去,直到我听到刀挡的撞击声,我才意识到凌寒攻击了闷油瓶。
就趁这个空档,凌寒又甩出了一条黑色鞭身藏了条金丝的鞭子,直接从闷油瓶的身边绑走了黑泥人,最后绕挂在柏树枝干上,黑泥人在断手时没什么痛苦的样子,但被凌寒绑去挂在柏树那后,便开始很痛苦的要挣扎开。
‘别过来。’凌寒对要前冲的闷油瓶说:‘那下个打的人会是他。’说完,凌寒对我勾了下嘴角。
‘…………’虽然只是颗小珠子,但看凌寒用的劲,就知道被打中一定会出事。
闷油瓶也同样了解这点,所以他慢慢的往我这退,靠到我这时,一手就将我从墓坑里给拉出来,很直接的要我站在他身后。
‘我现在没有想过跟你们对上,只是也不想现在让他被你的护卫杀了。’凌寒松开卷住枝干的鞭子,甩了下,长鞭便收了回去挂在腰边,黑泥人则被白狐嫌误的叼著。
‘你想把他带离村子?’我问。
‘不……他是这村的,我打算送他回村去。’凌寒说著,身边刮起莫名的冷风,忽起的白雾包住他跟白狐,冷雾一散,凌寒跟白狐已经从那地方消失,只留着结了一层薄薄冰霜的柏树。
而凌寒用好听的声音,带了些笑意的的话,则在我脑中不断的回响。
从结了一层冰霜的枝干,折下一断垂下来的细冰柱,握进手中很快的就消融成水,弄湿衣服的袖口,一股寒意便四肢汇集到胸口,很寒的冷意一时间让我缓不过气来,觉得很难受的缩起上半身。
我喉头突然一阵发痒的狂咳,好不容易缓下劲,就觉得疲倦的蹲下身,微低着头看到有人靠近,在对方开口问之前,我笑着说没事。
‘人从埋好了吗?’我问,闷油瓶点了头后,捡回刚砍下的手臂放在我的面前,明明是刚砍下没多久的手,却烂得像死了好几天一样,原本在上头一块块红紫色的斑点,现在全消融成一大片。‘他不是活的人还是妖,但却也不是僵尸……’
‘怎么知道?’
‘呃,手从身上砍下还没什么变的话,那他就不是化成人的妖,还有这里不是有一块块紫红色的斑点,同样的东西,也会出现在死人身上,而僵尸是死后僵不化软,所以没办法做出太过灵活的动作。’我说完,望向闷油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懂了,但从他淡然的表情上也看不出什么。‘……小哥,回村子吧,我有点在意凌寒为何要把黑泥人带进村。’
我丢下戳腐烂手臂的树枝想站起身,一阵晕眩就让我站不稳脚的往前跌,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闷油瓶给稳稳扶住,或许是突然站起的关系,也可能是刚被那个黑泥人拖进坑里撞到的那一下。
‘…抱歉,好像刚那一下把头给撞晕了。’
眼前有些晃的景色开始变清明后,就看到闷油瓶那张脸凑得相当近的在看我,我吓得后缩了下,但这样很快的一动,就觉得头里的东西来回又晃了下,难受的感觉不好到一个极点。
‘靠上来。’
闷油瓶在我身边低语,我还没理清他要我靠上什么,就被他手一拉,双手抱住他的颈子给背了起来。
又回到他的背上,这次我很认份的让闷油瓶背着‘唉,弄得我像重残一样……’我想了下,便凑耳说:‘两次。’
闷油瓶不快不慢的走着,应该说走得相当稳,没让在背上的我受到太多颠簸,没有停下的稍回过头,在很近的距离看到他不解我为何说两次的意思。
‘这是你第二次背我了。’听我说完后,闷油瓶也没应答话的没再回头看。‘算上之前,我被你揽腰提着跑,和那次大街上……’想起那回被闷油瓶缠成春卷打横抱着,实在很想从脑中直接消除掉。‘然后就是被你用扛的跳下迎月楼……呵,想想、你还缺什么办法带着我跑?’
‘…………’
我仔细一下,倒现在才注意到,明明认识没多久,自己就已经被闷油瓶用各种方式给抱了好几次,这在过去根本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说不定……你会是最快就让我接受的人。’背着晃的感觉让人有些想睡起来,我努力的撑著,随意的说著话。
许久,我听到闷油瓶的声音,似乎是思考许久后得到了答案。
‘差正面。’
‘…什么?’我睁开眼,没听懂他的意思。
‘没面对面的抱过。’
‘…………’默默的想了下画面,不自觉得低咒的说:‘他娘的…’
回到村子,夜已深,每户人家都已经深锁大门熄了灯火的入睡了,只剩村里的医馆还亮着盏灯,在跟闷油瓶商讨过分开后,我独自一人去敲医馆的大门。
那个闷油瓶打从我拉住他说自己想要做什么时,虽然一脸平淡,但眼神摆明了不想同意的样子,还是好说歹说答应了一些事才肯顺着我的意思,但分开前最后一个眼神实在让我觉得,这家伙应该不会开始打着强带我离村的主意吧!
敲了门后,我看到白天摆的那个大瓮还放在外头,但里头的水似乎快被村里的人给舀光,只剩瓮底的一些,在我正想找杓子舀水时,医馆的大门被打开,里头的火光向外透出来照在大夫的背上,虽然因此表情黯淡了些,还是看得到他见著了我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