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分钟后。
会议桌上。
林暖经硬着头皮坐到了会议桌边上。他的右边是苏凉, 面则是黑乌。
而他面的黑乌这会儿正默不作声地低头刷着光脑,头上冠羽微微垂着,顶端还在微微地抖。
太难受了……他在心底道, 的太难受了。
不久之前,奈亚就安戈叫走了,一起去外面拿外卖。莎拉蒂和娜菲此时也不在——前者在刷光脑时发现有同备战区的退赛队员在出售带不走的二手用品,立刻出门去抢购了;而娜菲则说了句去洗手间,出去后就好久没回来。
于是整间会议室里,一时就剩下他、林暖, 还有苏凉三人。
苏凉和林暖没有刷光脑打发时间的习惯。此时一个正着本电子册写写划划, 另一个则安安静静地坐在边上擦兵器。明明没有人说话,气氛却是诡异的沉重。
最诡异的是,黑乌能感觉到,林暖一边在擦刀,一边还在时不时地看向自,眼中的杀气几乎化为实质……不是, 他做错什么了吗?
他一脸懵逼地开始反思,自最近是不是有哪里罪了林暖。他承认在林暖刚入队时他确实因为看不惯而去找点麻烦……但这多久之前的事了?!
“话说,《桃花诗源》的连载, 你们还有追吗?”
恰在此时, 苏凉若无其事地提起了这么一句。
黑乌巴不这时候有人扯开话题,立刻鸡啄米式点头:“有的有的,一直有在看的。”
自从苏凉说可以把这连载故事当成参考书来看以后,他就一直雷打不动地追连载,就连附赠的故事和试题也从来没有错。
“那我正好打听下,这连载是不是还有隐藏内容啊?我看到评论里有时会讨论些我没看的内容。”苏凉顺口问了下去,不意外地看到林暖擦刀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没看的?哦, 你是不是没点附赠剧场啊。”
黑乌当即转了自的光脑屏幕,热心给苏凉解释起来:“这个作者每次更会在后面放段隐藏内容的,不点击几下才会出来……”
他说着,还给苏凉示范地点了一下。
只见最的更下面有一个不起眼的异色符号,黑乌在上面连击了三下,下方立刻跳出来了一段的文字。
【今日附赠:某张姓作者打油诗系列之六——《咏雪》】
下附完整诗歌:
【什么东西天上飞,东一堆来西一堆。莫非玉皇盖金殿,筛石灰呀筛石灰。】
……果然。
苏凉道了声谢,将黑乌的光脑屏幕推了回去,旋即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坐在旁边的林暖。
她就说,那首“大炮开兮轰他娘”,她根本就没和林暖提。他上哪儿的这些。
这回可算是破案了。
正低头默默擦着自弯刃的林暖:“……”
另一边,收回光脑继续刷刷刷的黑乌,则不由自打了个寒颤。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林暖目光里的杀气,好像更重了。
……
所幸,就在黑乌瑟瑟发抖地思考起要不要早退的时候,安戈总算回来了。
“不好意思久等了。”他和奈亚拎着大包包走进来,“今天备战区太乱了,拿个外卖比以往费劲……”
他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会议桌上暗流涌动的食物链,招呼着在场几人一起来分了食物。
看出来这回安戈是大出血了,除了营养液,还有精品能量块套装,多口味混合,经是这片区域里能买到的最好的了。
安戈犹觉不够,等莎拉蒂和娜菲各自回来了,又许诺等到了的备战区,会请大家吃一顿好的——现在这备战区太偏,缺少生鲜食品的供应链。等迁到了下一个备战区,可选的食物会更多一些。
“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啦。”林暖瞪到大脑下线的黑乌傻乎乎地开口,“我们可以直接进练习场去吃。吃还好些。”
“……”坐在他旁边的莎拉蒂立刻一肘子捅了上来,黑乌浑身一震,这才意识到自好像又说错了什么。
哦,说起来,安戈进不了练习场来着……
然而为时晚,面的安戈经冷冷看了来。他缩了缩脖子,默默地将自整个人藏到了光脑后面,却还是挡不住安戈充满谴责和怨念的眼神——而他的斜边,林暖那充满杀气的目光则始终就没停。
……黑乌的要哭了。这么算个什么事嘛。
这一餐,就在黑乌的惴惴不安中落下了帷幕。
当然林暖也挺不安的,只不他不安不太明显。从头到尾一直在面无表情地擦刀,神情冷酷仿佛下一秒就要去干架。
……然后在庆功宴结束的一时间就闪出了门,速度快像是只点着了尾巴的猫。
刚打算把人叫住的苏凉:“……”
克制地闭了闭眼,她转身拉住准备离开的黑乌,来到了安戈面前,二话不说先要了两份进练习场的许可。
安戈莫名其妙:“现在进去?不用那么刻苦吧。下次比赛要隔很久的。”
“不是练习。堵人。”苏凉语焉不详地说了句,要到了许可就带着黑乌走了。
此时的安戈尚不理解她是什么意思。
——直到几分钟后,早就离开的林暖又悄无声息地转了回来,问他也要了份进练习场的许可。
“……”安戈想了想,还是什么没说,直接给了份许可了事。
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林暖进入练习场才不到半分钟,脑海里就响起了苏凉的声音。
抛开背景里的大量细碎心声不谈,她一共就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五分钟。练习场登入室外面的空地。见不到你我就进来找你。”
二句是:“这里是承载了我美食自由的欢乐自助场,别逼我在这里和你谈心。”
林暖:“……”
这么是什么人间末日。
另一边,苏凉松开了抓着当言灵触发物的黑乌,向方道了声谢,旋即便登出了练习场,直接走向了门口。
练习场登入室里有大量的登陆用仪器,遮头盖面的。从外面看,苏凉无法确定林暖躲在哪一个里面——但这不是问题。
因为练习场登入室就一个入口。她只要堵在那儿就是。
苏凉就那么大剌剌地坐在了入口处的台阶上,默默等着林暖来。等了片刻,没见到人,手背倒是什么毛刺刺的东西给轻轻碰了一下。
她警觉地转头,却见一截金色带花纹的尾巴正心翼翼地悬在那里,着她的手背一戳一戳。
苏凉:“……”
她顺着那截的尾巴看去,正上林暖颇不自在的表情。
“喏,尾巴。给你了。”他左右望了一眼,确认周没人后,方心翼翼走了来,坐在了离苏凉稍远些的位置,“不你揪尖尖就好了,别往根上摸,动作轻点……”
苏凉:“…………”这算什么,贿赂吗?
她没好气地乜了林暖一眼,也不和他客气,拉他的尾巴就抓在手里薅了一把。
这尾巴毛的触感和苏凉想却是不太一样,不是那种纯粹的柔软和毛绒绒,而是有一些硬的毛质,摸上去像是质感偏软的刷子。
……淦,有点怪。
……等我摸一把。
苏凉的手上动作停了一瞬,又试着顺了几下。一开始她还不太习惯,觉手感有些怪,多摸了两下后,却是不舍放开了。
“这种时候你倒是上道了。”苏凉又看一眼林暖,这会儿的眼神却是缓和不少。
林暖欲言又止地望去,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这不是自想到的,而是先前苏凉用言灵联系他时,他从苏凉的背景心声里听到的。
……那仿佛恶魔低语一般的“薅他、薅他、揪他尾巴”,他就是想无视无视不掉。
老实说,林暖这种事其实还是挺纠结的,毕竟作为一个克制自律行事检点的兽人,他从懂事起就没让别人摸自的尾巴了,连露不太愿意露出来。
……不比起苏凉的怒火来,检点这种事的重要性或许可以适当往后稍稍……
林暖有些别扭地动了动藏在帽子里的耳朵,望了眼苏凉的侧脸,又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从目前来看,起码这事他做了——苏凉薅到了尾巴,神情果然平静了不少。
就是她手劲有点大……微妙的触感传来,林暖抓着衣服的手指紧了一紧,掩饰地坐直了身体。
心情转好,苏凉说话的语气也变和缓了。了好一会儿才道:“行,那就开门见山地谈谈吧。”
她抬眸看向林暖,撇了下嘴:“关于‘开大炮’和‘火链’,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解释?还能怎么解释?
他向人《桃花诗源》作者提出了关于打油诗的请求,人作者也确实分享了一些。林暖一看嘿这个好背,就顺着背下来了——就是这么简单。
事到今也没什么好继续隐瞒,林暖坦白从宽,苏凉听了,表情却有些微妙。
怎么说呢……她现在心情其实还挺复杂。
做个不是很恰当的比喻,她觉自就像个出身名门正派的老顽固,而林暖就是个偷偷了旁门左道的门派吊车尾——从功利的来说吧,旁门左道也是道,只要能帮助通关,似乎一点也无妨;但另一方面吧,她心里又总是有些不劲。
沉默良久,她终是叹出口气。
“首先,我先说清楚。在言灵战里,果的有需要了,你要用这些,那就用了。无论何,通关最重要。我只是不希望你把那些当成你唯一的依仗。”
“其次,我承认。理智上我理解你的做法,但情感上,我的有些生气。这份火气事关两个层面。而一个层面……其实和我的私心有关。”
她说到这儿,顿了下,似是在思考该何继续说下去,林暖却经淡淡接口:“你觉我用的打油诗,丢份了。”
苏凉:“……”
“倒也没那么严重。”她撇了撇嘴,“但……确实有些破坏形象了。我是说‘开大炮’那首。”
这个形象,当然不是指林暖的个人形象。而是古诗文——它目前为止,建立起来的整体形象。
苏凉承认,一开始会选报古诗文做言灵,是受了前辈“华夏古诗词”的影响;而会参加言灵战,则是出于寻找同乡的功利目的。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古诗文”她而言显然不是单纯的言灵而,也不仅仅是用来寄托情绪的东西——
言灵直播战给了古诗文一个重现世间的舞台。而作为当下为数不多的继承者之一,她觉自有责任让它们继续放出光彩。
而现在情况又很殊。星际的观众缺少相关的概念和基础,关于古诗文的一切,需要从头搭建。这就好比你领着一群客人到祖传的豪宅参观,还打算介绍家里风趣优雅令人倾心的亲戚给他们认识,结果才刚刚进了华美的大厅,不知哪一辈的远亲孩子带着一身泥巴水冲进来……
这经不是拉低层次的问题了。苏凉愿称之为拉跨。
这些打油诗——指“开大炮”之流,果是像老乡的连载故事那样,只在正篇之外作为隐藏内容附赠,大家或许还只会当个逗闷子的笑话,一笑了之;可一旦放到言灵战上,配上效和威力,这笑话就不那么像个笑话了。
尤其现在还在普及期,看言灵战的人不少。你这一炮轰出去,万一把人给带跑偏了怎么办。
“当然,我不是说这个诗完全没有可取之处。起码……起码它想象力还是有的,还押韵。”苏凉叹了口气,“但说的,和别的诗相比,这首的很拉……你就是背个‘一片两片三片’,我觉要好接受一点。”
那首“一片两片三片”,虽然也简单,但整体来看还是颇具灵性的。全诗不着雪字却不缺雪意,最后一句“飞入梅花不见”,可以说是相当灵动了。
……相比起来,“开大炮兮轰他娘”,只能说是灵魂。非常灵魂。
谁知林暖一听这话立刻来劲了,当场自爆:“那个一片两片三片,其实我也用。”
苏凉:“……”你很意哦?
她一言难尽地瞟了眼林暖,薅着尾巴的手不自觉用了点劲。林暖肌肉一紧,原本挺直的身体,当即往下缩了一缩。
“我话还没说完呢。”苏凉幽幽道,“接下去要说的就是这个问题。”
“好好教你的古诗你记不,人家随手附赠的打油诗你倒记牢。有那时间,不会先点好的吗?”
坦白讲,要是背这些诗的是莎拉蒂或是黑乌,苏凉还不至于有这么大反应。毕竟这俩孩子底子经有了,去背这些也就是逗逗乐,不至于带歪。
可暖霸天不一样啊,他的底子软跟蛋糕胚似的,古诗的感觉还处在要开窍不开窍的阶段。这个时候还尽些旁门左道,这不自找的走火入魔吗。
“我还是那句话。打油诗不是不好,有些打油诗,也很有意趣。问题是你背的时候,心里起码有个概念,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一般的,不然你稀里糊涂地去背,只会把自搞更糊涂……”
“像那个一片两片三片,你说你也能背。那你不妨自比一下,这首和‘开大炮’有什么区别。”
苏凉说着,顺手打开了光脑,点开了《桃花诗源》的连载。
她刚才在等林暖的时候闲着没事,将里面所有的附赠内容点出来看了一遍,这会儿正好可以挑一首附赠的诗歌来做例子。
“看这首打油诗……诶?这什么……不好意思,搞错了。”
苏凉一时手滑,不慎点错了章节,点出来一道作者自出的古诗试题。她顾不细看,忙又重挑选章节点击了几下,总算成功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喏,这也是首打油诗,另一种形式的。”她将光脑屏幕转到林暖跟前,“你不妨仔细看看。”
林暖接一看,只见那框里,正排着两行的方块字:
【园中花,化为灰,夕阳一点西坠。】
【相思泪,心醉,空听马蹄归。秋日残红萤火飞。】
林暖:“……”
他狐疑地看看那首诗,又看看苏凉,语气透出迟疑:“你管这叫打油诗?”
苏凉:“……昂。”
其实严格来说,这算是字谜……不同时也符合了打油诗的标准和征,而且老乡也是将它作为打油诗作品附赠的,苏凉也就顺着这么叫了。
“……”林暖又扫了几眼那诗,摇了摇头,“读读不懂。”
又是花,又是泪,又是相思——确认了,正是他最不擅的那一类诗。
林暖不是很想扫苏凉的兴致。但去久的习经让他确定了,当一首诗里出现以上任意两个关键词时,他基本就别想读懂了——这些元素离他太远,远到他连体会很难。
……上次的“泪眼问花花不语”是个例外。那次全靠他情绪酝酿到位。
另一边的苏凉却是不急,说了句“正常”,跟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电子手册,直接用手指在上面书写起来。
“这个不仅是首诗,同时也是个谜语……你知道字谜吗?”
她说着在电子册上写下了一个“花”字。
林暖:“?”
方块字是尾星的通用文字之一,他跟着开采船队跑了这么多年,识字也算是差不多。苏凉写的那字,自然也认识。
不他不明白,现在写个“花”字做什么?
苏凉勾了勾唇,抄起他的尾巴,用尾巴尖尖将“花”下半部分的“化”字擦去。
“这就是‘园中花,化为灰’。后面的句子,也是同样的处理方式……”
她说着,轻声背起那首所谓的“打油诗”,一边念一边在册子上涂抹着——涂用自的手指,抹用林暖的尾巴,不要太方便。
涂抹到最后,那册子上就留下了一个字——【蘇】。
林暖盯着它看了半天,确认自没有见这个方块字。苏凉又是一笑,度在册子上写画起来。
“在我的故乡,这个字是个‘繁体字’。它应的简化版,就是这个……”
她的手指挪开,电子册上留下了另一个字——【苏】。
“这个字你总见了吧。”苏凉说着,将电子册递了去,“这是我名字的一部分。”
苏凉——这两个字,林暖也确实是认识的。
林暖闻言,却是微微瞪大了眼,似是颇感惊讶:“你的意思是……你的名字,藏到了诗里?”
他不是在怀疑苏凉的话语,而仅仅是惊讶于这个事实本身。
“不,是这首诗里藏了一个字。而那个字,恰好是我的名字。”苏凉收起电子手册,侧头解释道。
严格来说应该说是“姓”,不这地方的人们好像不太讲究这个。苏凉就直接说成是名字了。
“……”林暖缓慢地眨了下眼,像是仍在消化这个事实。了好一会儿,才听他轻声道,“那……确实很巧妙。这是很有美感的设计。”
一个人的名字藏进了诗里,还是首有花有泪的诗歌里——即林暖没啥艺术天分,他也能感觉到,这是件相当有趣且浪漫的事。
“是吧?”听他这么说,苏凉的语气不由更轻快了些。她举起手里的尾巴挥了挥,“打油诗有时是会作为谜语用。有趣、巧妙,这才是打油诗的点。它或许通俗易懂,但这不代表它没品——这点是很重要的,明白了吗?我找几首打油诗,你拿去和‘开大炮’多比比就知道了。”
林暖:“……”
于有品没品什么的,他其实没有太大感觉。他只觉有些奇——他看看苏凉,又琢磨了一下方才的打油诗,仍是感到一阵阵的不可思议。
一个人的名字,藏到了风花雪月、山川季里——一个简简单单、常见不的方块字,似乎就因为这样的拆解,而突然有了别的灵性。连带有着这个名字的人,显不一般起来。
……而这会儿,那个不一般的存在,正坐在自的身边。
林暖忍不住侧头看了眼苏凉。后者正仔细翻着光脑上的连载故事,眼帘微微的垂着,且密的睫毛一下变十分惹眼。
她手里仍抓着自的尾巴,无意识地搓来搓去。不知是因为触感还是别的什么,林暖忽感心头麻了一下。
——或许、或许也正因为那个不一般的存在此刻正坐在这里……
林暖突然觉,那些素来遥远的花、泪、相思,忽然一下变很近。
这还是他头一回有这样的感觉。
“那个……苏凉。”他竭力克制着自想要甩动尾巴的冲动,“果还有类似的诗,我觉我应该也……”
“苏凉?”
恰在此时,黑乌的声音从身后的练习场登入室里传了出来。
“你还需要我帮忙吗?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啦……”
“哦,行,麻烦你了。”苏凉应完,猛地想起林暖似乎不太乐意让人看他尾巴,便赶紧给他塞了回去。
塞回去前没忘用力搓一把。
林暖因为她这一搓而浑身一僵,苏凉还以为他是担心黑乌看到他尾巴,忙摆了摆手:“今天就先这样吧。还有些问题,我下次和你细说。你回去先继续抄书,就像上次一样,我要检查的……”
说完,她起身走进了门里——黑乌正在往外走,她贴心地打算帮忙拦一下。
剩下林暖一人站在门外,抱着尾巴。
神情莫名有些郁郁。
……
而没多久,郁郁的人就换成黑乌了。
他就的不明白了。
……为啥林暖还在瞪我?我到底哪儿罪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