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舞衣来的时候, 并没有剑光凛冽,也没有黑衣蒙面的死士, 她只如寻常串门的妇人一般,闲步自雪野而来, 叩响了纪家简陋的柴扉。
“阿娇,许久不见了。”万舞衣看着阿娇谨慎挡在金氏母女身前,嫣然笑道:“你的彻儿呢?他怎么把你丢在这儿不管不顾了?”
“你来干什么?!”阿娇说着,示意金氏带阿宝往后跑,却被万舞衣长剑破空划来,挡住了去路。阿宝止不住恐惧地惊呼,却被回过神来的金氏死死捂住嘴巴, 目光惊恐的跌坐在地, 无法开口。
“我自然是来取你夫妻二人的命,这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她说着一个纵身越过阿娇,站在金氏母女面前,笑着却又不容拒绝的自金氏怀中拉出阿宝, 嫣然道:“小丫头, 姐姐带你出门,可好?”
“放开他们!”阿娇一声厉喝,却是不管不顾的抬手拉开了万舞衣放在阿宝肩头的手,“万舞衣,你究竟受何人指使来纠缠我们,即便是死,我求个明白不过分吧?”
“谁能指使得了我呢?”万舞衣一阵哂然, 提剑指向阿娇:“刘彻呢?带我去找他!”
阿娇突然上前一步迎上那利剑,惊得万舞衣仓皇后退一步,在她诧异的目光中开口道:“今日你杀了我,便再不要去寻彻儿,如何?”
这样突来的变故让万舞衣有些不知所措,她眼中的挣扎一闪而过,毫不客气的拉过阿宝横剑相向,怒道:“你带我去找刘彻!立刻!否则我就杀了她!”
厚厚的积雪深过脚踝,阿娇不过穿着平日的绣鞋行在其间,还抱着阿宝,甚是艰难。万舞衣在前两步之距引路,行进间也好不到哪里去。
“啊!”
阿宝突然一声惊呼,万舞衣回头便看到阿娇半跪在雪地里,而阿宝安然无恙的站在一旁,拉扯间,阿娇一头乌发披散开来,和着雪地莹白更显乌黑。
愣怔片刻,万舞衣怒道:“你干什么?”
就在万舞衣回身转头的一瞬间,阿娇一把推开阿宝轻呼一声“跑”,自己身子一跃挡住了万舞衣的去路,小阿宝握着适才自阿娇发间抽落的芙蓉玉簪,头也不回的往山林中跑去,她自来长在山野行路间比这些个大人倒还灵巧几分。
阿娇忐忑的望着万舞衣,却发现她根本没有追上去的打算。
看着万舞衣缓缓提起的长剑,阿娇疑惑问道:“尚虞唤你一声万夫人,不知夫人的夫家是谁,又究竟是为何同我们俩纠缠不休呢?”
“你很聪明,你知道我追不上那自小长于山野的孩子,想让我去追她然后趁机逃跑,只是你没想到,我压根不去追,是么?”
“人总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不是么?”
万舞衣思量一番,上前一步将剑锋更近阿娇几分,“陈阿娇,你可还记得,临江王刘荣?”
“荣哥哥?”
“他便是原因。”
“我虽不欠他的,可他终归是间接因我丢了储君之位,你要杀我,自是应当。”阿娇说罢,眼眸一闭,再不纠结。
万舞衣狠狠瞪着阿娇,提剑凝气,毫不犹豫的向她刺去,然而眼前突然一道金光刺过她的眼眸,待回神之时,眼前哪里还有阿娇的影子……
阿娇只觉得身子突然轻飘飘的,待踏实之时,一顿声音灵动的责骂劈头盖脸而来:“阿娇,你傻了么,干什么等死啊!”
睁开眼睛,哪里还有万舞衣的影子,只有小九双手叉腰一对儿金翅膀不停忽闪在身后,带起些微冷风,那模样,着实跟街上对骂的泼妇有一拼,阿娇忍不住扑哧一笑,却立刻激怒了小九。
“哎!我正织云就见你傻愣愣的站在那儿等死,你要是死了,我跟颜生费那么大劲儿不全白费了,你这重生一遭还有什么意义啊!”
适才,阿娇是真的想要一死,一了百了,省去那爱恨情仇许多纠葛,只是被小九这样一点,突然便觉得,已经走到现在,死在当下那之前的苦不就全白受了。
“哎呦,我可不是天天在云头往下看的哎姑奶奶,先闪了,你顺着这山路往下会碰到贵人的,快点跑啊!”阿娇只觉脑门一凉似被小九点到,旋即趔趄一下便不见了小九的踪影,眼前,正有一条山路蜿蜒向下。
阿娇衣衫单薄,绣鞋早已湿透,沿着山路向下的途中,不断地在埋怨小九为什么不给自己件衣服,只是埋怨归埋怨,她的芙蓉玉簪被阿宝拿着回去帮她传口讯给刘彻,小九又抽身不得,说这路上有贵人,贵人又在哪里呢?
“阿娇!”
斜刺里一声高呼,阿娇四下望了望,看着满目雪白,无奈摇头只当是幻听,继续向下行。
“阿娇!”一双手突然搭在她肩头,惊得阿娇一声惊呼险些跌坐在地,却被长臂一伸揽在她腰间止住下坠趋势,阿娇这才看清,眼前目带笑意白衣飘扬的,可不就是尚虞。
惊惧过后故友重逢的喜悦,让她再忍不住心中脆弱,“哇”的一声大哭出声,粉拳砸在尚虞肩头,再顾不得许多,只一叠声埋怨道:“你吓死我了!干嘛骗我去追你!还带着万舞衣来杀我!你究竟是谁啊……”
尚虞是同万舞衣一路到兴平不错,清早也是见万舞衣没了踪影才匆匆追赶而出,没成想一路追来却先碰到了阿娇,被她这样一通数落,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不可凡数。抓住阿娇渐渐无力的手,满是宠溺的握在掌心,“阿娇,我是尚虞,别怕了……”说着手上用力一带,将阿娇抱在怀中。
刘彻随纪康父子俩在山上猎了两只山鸡,又同他们一道往山下槐里探了路,回到家中时,已是暮色将沉。
还未进门,便见一个小人急匆匆的扑进纪康怀中,哽咽道:“阿爹,阿爹……姐姐他……姐姐……被……走了……”
小阿宝哭的泣不成声,那话也说不清楚,只是听得刘彻满腹惊惧,及至金氏快步而出同样满脸惊惧之色,左右不见阿娇,刘彻的心,已是沉了一半,忙问道:“阿娇呢?”
金氏将阿宝带回来的芙蓉玉簪递给刘彻,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刘彻的面色,已比那夜色更墨了几分。沉吟片刻,抱拳同纪氏夫妇辞道:“大哥大嫂的恩情刘彻改日定当报答,今日就此别过。”
金氏还想再劝,纪康却一把拉住她止了言语,客套之后只看着刘彻的身影,匆匆消逝在越发沉重的夜色中,没了踪影。
“你是说,万舞衣喜欢荣哥哥?”
槐里的一处民居内,阿娇诧异地望着尚虞,面上满是对刚才所闻之言的怀疑。
然而尚虞不容置疑的点了点头,肯定了这句话。
万舞衣那样的江湖女子,怎么会同荣哥哥那样温润如玉的君子扯在一处?这样的落差,也难怪阿娇会怀疑,只是尚虞不认识刘荣,自然也不晓得其间因由。
“她同临江王之间的因由我并不十分清楚,可她确实是为了临江王,而一门心思要杀你和刘彻的。”尚虞的话字字珠玑,都点在阿娇最不愿想起的记忆里。
从刘荣被废,到他再入长安丢了性命,其间两年,阿娇不知道也从没想要知道临江发生了什么。她只依稀记得栗姬给刘荣娶的那位良娣为他生了个儿子,还抱进宫给太皇太后看过,后来那位良娣去了临江封地,刘荣给那孩子取名惜命,消息传到长安城,皇上还为此甚为恼火,若不是皇祖母阻拦,刘荣定是免不了一通责怪的。只是这些零零碎碎的片段里,从来都没有穿插过一个酷爱紫衣叫万舞衣的女子。
看着沉默的阿娇,尚虞起身,正要离去。
“尚虞,那你呢?你为什么帮着万舞衣,去害皇上?”
尚虞转过一半的身子瞬间凝滞,许久,该是冷笑着回道:“宿世仇怨,岂是一言半语能说明白的。”
“若是前仇旧恨,我的母亲也姓刘,你又为什么几次三番的救我?”
“我为什么救你?”尚虞突然转身直直望向阿娇,目色凄然,“也许……你就当我是习惯了吧……”说罢,不待阿娇多言,抽身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