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匈奴,最终以南宫公主刘嫦奉旨远嫁而告终,然而长安亲贵之间,却是炸开了锅。因为一同被赐婚的,还有隆虑公主刘靖同馆陶公主二子陈融。
因平阳公主和亲之事,皇上为胶东王配了堂邑翁主陈阿娇,如今南宫公主和亲,王美人不仅未失了长公主这个亲家,反而亲上加亲,将自己的女儿给了陈家做儿媳,让那些眼巴巴想同长公主攀亲的世家贵族都落了空,怎能不恼火。
而更奇的,据说是南宫公主自己去找陛下请求和亲匈奴,不答应都不行。
因着和亲风波,平阳公主刘娉在宗室之间颇受责难,景帝疼惜南宫,连带着对刘娉也多了几分眷顾,是以特意将她同曹寿的婚事提前,定在了八月十四。帝女下降,虽仓促,然而规矩,却是一点都不能少。
夏日的傍晚,蝉鸣渐褪,嘈杂了整日的长乐宫里,终于安静下来。阿娇斜靠在长信殿内的矮榻上,看着颤颤流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少了些什么。
“翁主,您今儿不舒服么?怎么心不在焉的,刚才先生走时脸色吓人得很呢!”云芳将切好的果盘放在榻边矮几上,小心翼翼的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见没什么异常,才放下心来。
阿娇拿了颗桃子狠狠咬下一口,突然起身紧皱着眉头思索一会儿,“云芳,今儿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啊?”
闻言,云芳细细将阿娇今日该做的事该上的课盘算了一遍,很认真的回答:“翁主,今天没别的事儿了,长公主说今晚留在宫里看热闹,不用回府了。”
“热闹?”阿娇一愣,丢了手中的桃子忙问:“什么热闹?”
“今儿晚上太后娘娘领着各宫公主主子们在玉液池边乞巧呢,翁主快换了衣服,一会儿就要去了。”沛柔捧着一件茜红曲裾,浅笑着招呼云芳给阿娇梳洗,那逶迤的裙摆上用银线挑枝绣着堆堆簇簇的花瓣,格外精致。
换好了衣服,阿娇才想起来问道:“为什么今晚乞巧呢?”
沛柔一笑,帮阿娇束好乌发,“这不是楚地传来的乐子嘛,七月初七女儿节,是要祈愿心灵手巧的。”
七月初七?阿娇突然想起,刘彘不正是生在这一日,怪不得今日总觉得空落落的少了点什么。
“翁主,您去哪儿啊,一会儿还要去玉液池呢!”
“我一会儿自己去!”阿娇扬声回着云芳的话,却是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长信殿。
七夕乞巧的习俗,在西汉初年还仅限于楚地,直到汉武一朝后才在中原大地普遍宣扬。
阿娇气喘吁吁的跑到猗兰殿,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殿阁,静谧异常。猗兰殿的宫人说王美人领着几位小主子往玉液池去了,阿娇懊恼的往回走,却也突然明白过来,忙于平阳婚事和南宫和亲之事的天家父母,将刘彘的生日,给忘了。
“阿娇姐?”
只是出了猗兰殿没几步,阿娇却碰上了往回走的刘彘,一脸的闷闷不乐。
看着这般颓唐的刘彘,阿娇心下顿觉嘲讽,为何明明那么恨,自己还是这般清楚记着他的寿辰?生在这样一个浪漫的日子里,刘彘又为何那般冷血绝情。只是这些,她如今都不在乎了。不过老天既然这么好让所有人都忘了刘彘的寿辰,那自己不好好利用一番,着实说不过去。
“彘儿,生辰快乐!”阿娇敛下心中杂乱,粲然一笑,上前亲热的拉起刘彘的小手,眸中尽是柔和。她感觉到刘彘掌心传来的震颤,却突然想起,不过一句生辰快乐,似乎苍白了点。
然而小刘彘倒没想这么多,能有人记得他的生辰就已经很开心了,一张小脸瞬间由阴转晴“阿娇姐,谢谢你!”
看到他绚烂的笑容,阿娇脑海中的那点小担忧也立刻烟消云散,只是刘彘立刻又道:“阿娇姐,谢谢你的礼物!”小手平平的展在阿娇面前,瞬间僵硬了她脸上的笑容。
“呃……彘儿,你刚才怎么不开心呢?怎么就你自己啊?”阿娇顾左右而言他的拉起刘彘,不容拒绝的往玉液池方向走去。
还好,刘彘没有追问,而是顺从的握住阿娇的手,“阿娇姐,彘儿以后不仅要造金屋子给你住,还要把彘儿最好的东西都给阿娇姐!”小小年纪的刘彘,话之所至,心之所想,阿娇心头泛起一阵苦涩,喉间涌起千言万语,最终只是化作一个“嗯”字,归于宁静。
两个小人携手走在平整的石子小径上,时不时吹过一阵凉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
“阿娇姐,”刘彘突然停步不前,却拉着阿娇让她停下,“我不想去玉液池……”
阿娇疑惑的看着刘彘渐渐布上阴霾的小脸,听他又道:“阿娇姐,大姐……大姐要走了,二姐……也要走了,我……”
远嫁和亲的刘嫦,此生怕是不会再踏上中原大地,这一点刘彘懂,而外嫁的刘娉,虽逃过了和亲的命运,但是在刘彘心中,她也不再只是自己的姐姐。阿娇看着此时可怜巴巴的刘彘,心突然便柔软下来,粲然一笑道:“彘儿,我也不想去玉液池呢,带你看生辰礼物好不好?”
听到礼物两个字,刘彘的注意力显然被吸引过来,然而他怀疑的打量着阿娇空荡荡的两只手,眼中又露出几分鄙夷之色。
“哎呀!”阿娇突然一声惊呼,“彘儿,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果然,阿娇的一惊一乍分化了刘彘的注意力,“怎么玩?”
“彘儿,你在心里许个愿,咱们去回廊那边,面前过去的第七个人,我们捉弄他要是不被责罚,彘儿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眼神晶亮的望着刘彘,阿娇暗自祈祷那第七个人是宫女太监就好。
刘彘一愣,却是瞬间明白了阿娇话中的含义,“好,不过,为什么是第七个呢?”
“呃……”阿娇顿觉满头黑线,胡扯道:“今儿不是七月初七么……那第五个好了,今儿是你五岁生辰!”
“那还是七个吧,”刘彘说着,爬上回廊外的假山石,回头伸手去拉阿娇,笑道:“阿娇姐七岁了,彘儿要快些长大。”
因着刘彘伸出的手,也因为他晶亮的眸光,阿娇愣怔着随他爬上了矮树,坐在枝头,静静地看着来往之人,心不在焉。
七夕之夜,宫中多数人都聚在玉液池畔看热闹,回廊这里自然没什么人。两人坐在假山上从一开始的激情满怀,到现在昏昏欲睡,才不过过去了三个人。两个结伴东去玉液池的小宫女,一个往西去的小黄门,都是行色匆匆,连枝头坐着的两位小主子,都没有注意。
在阿娇一个失神险些又一次跌下去后,她轻声问道:“彘儿,要不咱们回……”
“阿娇姐,嘘——”刘彘突然打断她,指着不远处过来的几人,那边结伴而来的,是刘非刘端兄弟俩,并一个引路的小黄门,三个人。阿娇顿时来了精神,若是捉弄刘非两个,倒也不怕外祖母责罚,“彘儿,这是第几个了?”
刘彘有些无奈地看着摩拳擦掌的阿娇,闷声道:“他们过去,下一个就是第七个了。”
听了这话,阿娇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下来。
环佩叮咚及清浅的脚步声,阿娇望向回廊那头,却见一队捧着器物点心的宫女,静静地走来。
“阿娇姐,这么多人……怎么算?”
“那……就算作一个人!”阿娇说着,拉起刘彘灵巧的下了假山,还不忘叮嘱道:“记得许愿啊!”
昏黄的宫灯映着曲曲折折的回廊,宫女们凝神静气的捧着手中的一个个锦盒,小心翼翼的往玉液池走。这些锦盒,可是太后娘娘特意吩咐谨慎伺候的圣物,是各位公主乞巧用的,半点马虎不得。
忽的一阵清风,拂动摇曳的烛火,明灭片刻又恢复了那片昏黄。端庄谨慎的宫女们托着手中的锦盒,步子一丝不错的前行。
“呜……呜……”
走在第二位的宫女琳儿步子微错,将身后的队伍带出几分慌乱,她忙加紧步子上前同走在首位的宫女从心,低声问道:“姐姐,有没有听到……”
“不许胡说!”从心低斥道,“太后娘娘同各位主子还等着呢,谨慎着些!”
“呜……呜……”只是从心的话音刚落,那阵莫名的哭声又远远传来,夹杂着时不时一阵凉风,格外}人。而回廊拐角处的一盏宫灯,在清风吹拂了几下后,终于禁不住,黯淡下去,曲折的回廊下,瞬间漆黑一片,只能隐约透着不甚明朗的月华,看清脚下的路。
“啊——!”
就在众人心神皆颤之时,不知是谁突然一声尖叫,继而众人便看到一道白影穿梭于人群之间,不过眨眼的功夫便翩然远去。不待众人回神,又一道白影翩然而过,惊得本就心神不安的众人立时再顾不得宫规,只七手八脚丢了手中的器物,放声尖叫……
一时间,曲曲折折的回廊中,嘈杂狼藉一片,这些平日里十分守礼的宫女,全失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