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子之所以震惊若斯,便是因为从没有人,在幻劫来临之初,便能拥有改变的力量。
尚未明悟,怎有改变之力?
越是到了五行子这般修为,对天地之力的感悟愈深,便越是明了这幻劫的种种玄机中,有一缕天道的意志在内。
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心蕴热血,抬头看天间,嘴角露出轻蔑笑意,对这所谓的上苍与主宰不顾一屑的少年,他的修为越高,那天地在他心中,便越是宽广无垠,越是神秘莫测。
虽然他会在某个流星闪灭的瞬间,也曾回想起当年那种不畏天地的豪情,让他心头一烫。
那种心底最深处的滚烫,是被他遗失在某个角落中,落满尘埃的初心。
但这初心,在那看不见摸不到,却强大到他即便是仰望,却发现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的天道面前,只能如一粒卑微的尘土,在风中,被吹落无踪。
他对这方天地,秉持着一颗深深的敬畏之心。
五行之力,极为强大,他身为五行子,比谁都清楚,但他更清楚,这五行之力,也不过只是天地之力中的一部分而已,而这天地之力,亦不过只是天道下的一小部分。
而这幻劫,从冥冥中而来,代表了天道,直接没入人的心念,这种无形无相的力量,没有人能够抗拒,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天道之下,寻找到天道所留下的唯一一条出路,那便是去明悟如何与天地融合,借来天地之力。
一旦明悟,便能获得极为强大的天地之力,远远超过婴变境界,这,便是乘境了!
若是无法明悟,便只能被那幻劫所困,终生停留在那梦中,直到寿元终结,魂断命消,真与幻同时湮灭。
这,便是五行子心中的幻劫。
他的心惊,因为心念的颠覆,那蕴含天道意志的幻劫,竟被一个人以自身所念强行融合......扭转!
那被他渐渐沉淀在心底,渐渐如磐石一般坚定,那天道不可违的心念,在这一刻,被眼前的这一幕,劈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他看着韩石,目光复杂,他在此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所不曾有的,若说他此前所言,是一场没有把握的豪赌,他之所以去赌,是因为相信太上长老的眼光,更是相信自己的眼光,这韩石的天资与修为,确有一定可能,能够左右五行宗与北玄宗之间的胜败。
但,这仅仅停留在修为上。
在五行子看到幻劫这一幕时,他压在心底的犹豫,刹那间烟消云散,他看到的,是韩石的心性,更是韩石与天道之间的交锋。
仅仅只是一个开头,韩石便将那天道压下,这让五行子,在韩石身上看到了无限的可能。
五行子忽然有一阵阵后怕,同时也为师叔祖的眼光感到钦佩,能让其称为少主之人,岂能是凡俗之辈,幸好没有被北玄宗抢先一步。
韩石站在桥边,看着桥下,那里,一朵朵灰色的花静静绽放,一个白色的身影,沿着岸边,缓缓走来。
那是一个白衣的女子,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扬,她的手中,拿着一朵灰色花朵,轻轻垂下。
白衣女子抬首,看了韩石一眼后,收回目光,轻步而行。
这一眼,给韩石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他总觉得,他是认识这白衣女子的,但为何偏偏没有一点印象。
那眼神,淡若水波,其中,更是有一种恍似前世的陌生。
白衣女子站在桥下,看着韩石,微微一笑,将那灰色花朵放在韩石手中。
“这朵花,送你。”
韩石低头,看着手中的花,心中更加迷茫,“这是什么花?”
“它叫此岸花,你若走过这座桥,便是另一个名字。”白衣女子的目光,从韩石身边穿过,沿着桥身,看向远方。
“此岸......”韩石喃喃自语中,转过身来,顺着白衣女子的目光看去,却没有看到任何奇异之处。
待到韩石回头,白衣女子已悄然离去,她的身影,沿着桥边另一侧的河岸,渐渐走远,与她白衣相伴的,是那一朵朵同样绽放的灰色花朵。
“这座桥,叫什么名字?”
韩石看着白衣女子的背影,仿佛是一缕来自前世的悸动,让他忽然大声喊道。
白衣女子回首,望着那站在桥边的青衫男子,脸上有一缕动人的妩媚,如那此岸花一般绽放。
“这座桥,叫做......彼岸!”
韩石心头一震,心头似有一面明镜,在这一刹那破碎三千,每一块碎片上,都有一座名为彼岸的桥。
桥上,站着一个青衫男子,凝望着岸边,在那片似幻似真的此岸花中的白衣女子。
“这座桥,不是应该叫今生么?”
韩石更加茫然,白衣女子的回答,与他心底不知从何处而生,却又让他期盼的答案,竟是不同,自语中,韩石转身沿着那桥的另一头走去。
白衣女子看着青衫男子眼中的茫然,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每一世,你都不明白,今生,是我去不了的......彼岸。”
前行中,韩石扶在石桥上,看着手中的那朵灰色花朵,他不知道为何要前行,只觉得自己如水面上的落叶,随波逐流中身不由己。
踉跄中,韩石身子失去了站立的力量,重重地摔在桥面上,而他的目光,却在这摔落中忽然明亮。
那石桥的两侧石块的底部,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
“彼岸,非桥......”
“此岸花,便是彼......”
“此桥,叫做今......”
“走过此桥,就是一生之......”
“彼岸之后,才是今......”
“我确信,我已走过此桥,只是......”
“轮回的是我,还是那女子,亦或是这彼岸......”
“我明白了,这彼岸桥......”
“就是因为明白了,这桥,才名......”
“什么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
“何必执着于重要,看透这......”
这些字迹,虽说笔迹有差异,但带给韩石的,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只是这些话语中,都缺失了一部分,令他无法确定这些话语的真正含意。
不知为何,在看到这些字迹后,韩石那迷茫的双眼中,竟有一丝清明透出,他手中的灰色花朵一震,碎灭化作点点灰芒,凝聚在他指尖,恍如一支灰色之笔。
他的心神中,那破碎万千的镜面,与那灰色花朵恰恰相反,恍如岁月倒流,重新凝合完整。
韩石看着那镜面,在那其中,他看到了韩家村,看到了玄阳门,看到了北玄大陆,爹娘,师父,青眉,许山,还有许许多多的面孔,都在那镜面中闪现。
那一刹那中,他看到了自己五百年岁月的过往,他想起了所有。
但,下一刻,那镜面再度破碎,这种破碎,不再只是心念,而是蔓延开来,波及到眼前所有的一切。
韩石手中的灰芒大盛,他看着那空白的石面,眼露奇异之色,他的手,没有落下。
这一次,他决定,不去留任何字迹。
一切尽碎,碎尽而散,成为一片虚妄,只剩下一个白衣的身影,幽幽而立。
......
......
青衫男子打了一个寒颤,看着身前残破的石桥,此桥齐中而断,但却悬而不塌.
桥下,十余丈宽的河面上,不时有去岁的残叶随着流水漂过。
“逝者如斯,能销万古愁否......”
看着桥下的流水,男子凭栏轻叹。
早春三月,天气乍暖还寒,青衫男子紧了紧衣裳,看着断桥边缘处石块上的字迹,这些字迹中,有不少已经被青苔覆盖,他不得不用枯枝将青苔拨开,才能看得真切。
“何必执着于重要,看透这......”
“什么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
“就是因为明白了,这桥,才名......”
“我明白了,这彼岸桥......”
“轮回的是我,还是那女子,亦或是这彼岸......”
“我确信,我已走过此桥,只是......”
“彼岸之后,才是今......”
“走过此桥,就是一生之......”
“此桥,叫做今......”
“此岸花,便是彼......”
“彼岸,非桥......”
这些字迹所在的位置很是奇怪,在石桥两侧石块的底部,要不是这石桥损毁,他还真不容易发现。
青衫男子看着这些字,始终沉默着,双眼却是有了深深的迷茫,他在这些字迹中,仿佛看到了这些留下字迹之人的过往。
这些话,像是对他说的,但,也好像是自己与自己的对话。
青衫男子默念着这些字迹,那迷茫中,忽然有了一股万籁俱寂的孤寒,那仿佛是来自前世的目光,从这些字迹中透出,看进他的心里。
他的一切心念,都在这注视中沉净,如茫茫的雪域中,冰雪之巅那唯一一朵雪莲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