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到最后都没能给答案。
路迎酒知道, 这个决定不是那么快能做下的,只是和他说,没系, 你有大把时间去慢慢思考,有需要的话就叫我。
叶枫潦草地点了下,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路迎酒想了想,答:“应该会说去吧, 我不是很在乎别怎么看我。”
他从小走的都是野路子。
不是世家, 没受系统的驱鬼训练, 就连能请的鬼神都是在垃圾桶里捡的。从进入青灯会开始, 说他闲话的就不少。即便是这样,他依旧站在了巅峰。
被蛛母复活又怎么样?
路迎酒依旧是路迎酒,羡慕他的天赋,提起天才驱鬼师永远第一个想到他。
条条框框是约束普通的,对于有天赋者,怎么样都闪闪发光。
路迎酒又说:“每个都是不一样的, 选择没有对错, 你的生不能由我决定。”
叶枫揉揉脸, 嗯了一声。
路迎酒与他道别, 轻轻上了门。
于蛛母的情, 后续的调查没完。
她是一个驱鬼界从没听说的鬼神,放火烧山逼退了她, 但她究竟死没死, 会不会卷土来,都是未知的。
叶家准备为她建立详细的档案,从月山疗养院的件开始梳理, 将当年每一死者、失踪者的情况一一比对,确定具体情况,联系受害家属进行解释说明——时隔多年,这些步骤比想象的麻烦太多。
然后他们又是四处奔波,打听村里的情况,包括财产状况、际系等。
对叶德庸和张念云的笔记,也要他们仔细翻看,找到叶德庸是如何召唤蛛母的。
叶枫状态不好,路迎酒尽量让他少露面,他和小李包了配合叶家调查的情。
太复杂的情不用他们理会,但光是分析现场的情况,忆细节,就足够费时间了。
一连好几天的调查之后,小李直接了黑眼圈,成了国宝大熊猫。
他趴在桌上,哀嚎道:“啊这子真不是活的,我好想家睡觉啊!”
路迎酒靠着一张体工学椅,舒舒服服地翘着腿。
——这张椅子是敬闲给他搬来的,本来他说,在叶家这边就待四五天,犯不着这样大费周章,但敬闲显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说他叫立刻送去。
当天下午,路迎酒就在楼下看到了一辆小卡车缓缓开来。
隐约在车上,他看到了“拉拉”两个字。
他心说,敬闲就搬个椅子,能用上货拉拉也是离谱,又不是搬家。
结果卡车正来,一个巨大的【鬼拉拉】就现在他眼前。
路迎酒:“……”
鬼界的业务范围比他想象得广。
整个卡车就拉了一张椅子。
是敬闲独有的奢侈。
那车上的小神官装类样子,帮路迎酒把椅子抬了上去,然后紧张兮兮地压了压帽子,说:“这个,这个,您能不能给我个好评?”
“在哪里给?”路迎酒问,“我是要写了好评,然后把纸烧给你吗……”
“不用那么麻烦,不用那么麻烦。”神官谄笑道,“您帮我美言几句就可以了。”
路迎酒就点,突然又抓着他问:“对了,敬闲究竟是个什么神官?”
他之前一直想问敬闲的官职,但敬闲总不说,只说自己家里如何有钱,让他不必担心任何问题,安心嫁来就行了。
没想到那鬼听了这话,脸瞬间皱成一团。
它本来面色死白,打了粉底才有类的血色,结果这么一皱,本来就干燥的粉底唰唰往下掉,情形分外惨烈。
它结巴道:“我、我也不知道啊啊啊!总之,总之,您帮我吹吹枕边风就好!”
说完一溜烟跑了。
路迎酒:“……”
神他妈枕边风。
总之,这椅子坐得确实舒服,敬闲时不时给他带饮料,小李在旁边沾光了,连带着吃吃喝喝。
现在小李苦不堪言了,发乱七八糟,路迎酒是保持了一贯的好看形象,衬衣洁白,扣得一丝不苟,边放着一杯浓茶和金尖钢笔,随便拍张照片都能拿去做商业宣传。
他翻了一页纸,说:“想睡觉了就喝茶,喝咖啡。”
“我都喝多少咖啡了!”小李捂脸,“咖啡/因已经对我失效了,我现在喝完美式都能直接倒睡。路哥你真的太强了,忙成这样了,没。”
“小场面了。”路迎酒说。
他当首席的时候,忙起来那才叫一个昏天黑地,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小李只能猛灌浓茶和咖啡,靠咖啡/因的量支撑,继续工。
工着工着,桌前又是一片阴影。
他以为是哪个又给他递资料了,打了个呵欠,伸去接,老半天都没拿到东西。
他一抬。
楚半阳就站在他面前。
大少爷上拿着一杯美式咖啡,依旧是西装革履,上任何一样东西,从表到领带到皮鞋都是□□/裸的民币。
小李懵了。
然后一瞬间彻底清醒了。
他结结巴巴说:“啊,啊师父,我不知道您今天要来啊!您怎么不早说!”
楚半阳站在他面前,不咸不淡地说:“这个状态可不行啊,太散漫了。”
小李一听这语气,寒毛直竖,知道自己多半又要抄了,赶忙把目光投向了路迎酒,试图获得一点外援。
路迎酒刚写完材料,把钢笔一盖,果然开了:“怎么有空来了?”
“会里要来看情况。”楚半阳说,朝小李那边扬了扬下巴,“他表现得怎么样?”
这一路上小李虽然慌得不行,但好歹该做的情都做到了,没掉链子。
路迎酒就笑了笑:“挺好的啊。”
小李这才松了气。
楚半阳点,又说:“阿梅快院了。”
“那么快?”路迎酒有些意外。
“会里的去看了她,觉得她状态比较稳定了,可以提前院。”楚半阳说,“就是有个小小的问题。”
“什么?”
楚半阳难得犹豫了两秒钟:“她是喜欢在地上爬。”
路迎酒:“……”
楚半阳第一次去见阿梅的时候,她就在医院地上爬来爬去,安静无比。
楚大少爷见许多场面,许多怪。
有撒泼打滚要钱的,有往他车前一倒要碰瓷的,也有胡搅蛮缠、在网上追着楚家骂了三五年的……他算是见多识广。
但他着实没见这阵仗。
阿梅太安静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怎么说话都没反应。任凭风吹雨打,她就是在安静地爬。
最后楚半阳无从下,叫来了医生。
医生友善建议道:“是这样子的,她有时候就是这样。楚先生你不要伤心,她不是讨厌你。”
楚半阳说:“我没有伤心。”
“是么。”医生说,“我当时看你脸色变了,整个都难了,怎么就不是……”他猛地被旁边的驱鬼师拍了下——那驱鬼师猛地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楚半阳自认保持了自己的良好形象,又问:“那我要怎么和她说话?”
医生说:“这种时候,我们都是在地上跟她一起爬。爬一会,她就会问你,‘你也是蜘蛛吗?’你答‘是,我是白额高脚蛛。’她就会跟你说话了。”
楚半阳:“……”
医生又补充:“你每次要换个蜘蛛品种说,不然她不喜欢。”
楚半阳:“……”
他最后是没在地上爬。
他去买了一杯咖啡,喝了一会吹了会风,就又收到了医生的电话,说阿梅正常了。
路迎酒就问他:“什么叫她喜欢在地上爬?”
楚半阳给他解释了一通,然后讲:“这是转变的后遗症,类似一种强迫行为。但这种由鬼怪引起的症状,普通医生也治不了,只能慢慢等情况好转——当然,也有可能好转不了。好在她完全不具备攻击性,就随便爬一爬,逻辑思维是清晰的。”
路迎酒揉揉眉骨,说:“只能希望她好起来了。”
楚半阳说:“我这次来,也是想和你说这件情的。她的治疗费用,叶家和青灯会都会负责,但她在山里待太长时间了,精神又长期在压抑状态,就想着,能不能找点简单的工干一下,接触接触这个社会,考虑她想上大学的情。”
他顿了下,继续说:“但以她的状态,可能会有点难度……”
路迎酒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有这样异于常的地方,找工是非常困难的。
楚半阳说:“我是想着可以安排她进楚家的工厂,或者其他地方,干点轻松又安全的活度一下。”
路迎酒想了想:“是可以。不,我可以问问她,要不要来我的务所工。”
楚半阳愣了下。
“我的务所不是开成了一个酒吧吗。”路迎酒说,“本来我完全没打算管的,就是个幌子。但后来我又想了想,或许可以真的开业。”
楚半阳:“她如果待在你那边,当然是最好的选择,毕竟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有其他症状。”
“那我去问问她的意思吧。”路迎酒说。
说着,路迎酒突然注意到了楚半阳上的咖啡。
他有些诧异:“你怎么也开始喝咖啡了。”
他记得楚半阳很少喝,说是觉得咖啡太苦了。不像他,经常喝不加糖的美式咖啡。
楚半阳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路迎酒说:“而且喝的是美式。”
楚半阳一下子没吭声。
“哦我也问师父这问题,”小李探说,“好像是自你走之后吧,他就天天指使我去买……”
“小李,”楚半阳说,“去抄吧。”
小李:???
路迎酒没弄懂这师徒在干什么,只看见小李面如死灰,就笑说:“你这管得也太严了。”
“管严点好。”楚半阳说,“谁不是这样来的,干这一行就是这种规矩。”
“我就不一样啊。”路迎酒十指松松交握,勾起嘴角,“我就没被别管。”
那当然,楚半阳心说。
你不是永远是最特别的那个么。
外有脚步声,小李,说了句“啊敬先生你来了?”
路迎酒就带着那笑容,扭去看,一双眼有着柔和的光亮。
眼下看路迎酒这么弯起眼睛笑,楚半阳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愣了刹那。
他们认识近十年了,楚半阳见路迎酒不少次这么笑,没觉得很特别。但是,就在此时此刻,他内心有种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感。
上一次他有这种感觉,是在路迎酒离开青灯会的时候。
那时候,他站在顶楼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路迎酒潇潇洒洒地了大楼。
他一心想摆脱第二名,一心想超越路迎酒,明面觉得他俩在会里,抬不见低见,实在是令不爽,可潜意识,他总觉得那永远会在会里等着他——不论他如愿与否。
那天路迎酒离开了,楚半阳才想到:哦,原来他也是会走的。
以后在这个大楼里就见不到他了,也没了美式的淡淡苦味。
当时,他不知道内心的恐慌感从何而来。
这个世界的舞台那么大,两个天之骄子固然彩,固然闪闪发光,但毕竟不能是他们俩的独角戏。
于是楚半阳没多想,觉得自己是突然发神经了。
而这一次,恐慌感倒是比较具体。
他近乎直觉一般地想到:我是不是要失去这个了?
究竟何为“失去”,他也不知道。
等他时,只看见眉目俊朗又邪性的男从门走来,宽松的衣衫也掩盖不住好材,不论长相是气质,丢在群都是会被一眼看来的,实在太耀眼。
敬闲非常轻车熟路地往路迎酒边一站,问:“这茶怎么样?”
“挺好的。”路迎酒说,“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等半小时吗?”
“刚好走来了。”敬闲双环胸,往后一靠。
路迎酒莫名从他的态度,看了几分攻击性。
但这里就他们几个,哪里会有惹他的?
他以为是敬闲和楚半阳互不认识,即使是之前打一次照面,是有点尴尬。
敬闲是鬼,他也不想详细介绍给楚半阳,只是简单道:“楚半阳,这位是敬闲,我务所的实习工。敬闲,这是楚半阳,我之前青灯会的同,现任首席。”
那两对视。
敬闲率先伸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楚半阳:“你好。”
“你好。”楚半阳说。
他们两交握,僵在了空几秒钟,迟迟不放。
路迎酒:?
小李:?
这气氛是真的奇怪。
好在,楚半阳也没时间在这里久留。
他又简单说了两句,转准备走了。
临走前他,问路迎酒:“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有点情想和你说。”
路迎酒说:“等忙完蛛母的情吧。”
楚半阳点,临走前又看了眼敬闲。
敬闲冲他挑眉一笑,顺拿起路迎酒的杯子,准备给他继续去泡茶了。
这一天的工量很大,路迎酒忙到快七点了,才准备走。
今天敬闲开了辆suv来。
路迎酒懒得研究是什么牌子了,反正这车简直是一天一换,下了百万算他输。
他拉开车门坐上去。等两都坐稳了,才又想起这茬,问:“你和楚半阳是怎么?”
他不提好,一提,敬闲立马,不由分说拉住他的:“我吃醋了!”
路迎酒:“……”
敬闲强调:“我吃醋了!一大醋!”
“至于吗。”路迎酒扶额,“你太敏感了。你不能看别长得帅有钱,就认定我会看上他啊……说了,我对男的真没什么感觉。”
敬闲:“你竟然说他帅有钱!!”
“我只是在陈述实。”路迎酒安抚他,“不带半点感情色彩的客观评价,没你帅,没你有钱。”
没想到这,他是真的直接把醋坛子给打翻了。
敬闲牌老醋,十里飘酸。
敬闲当场就不干了,拽着他的腕就往怀里拽。路迎酒知道他贼心不死,要真被拉去了肯定又要被亲,当即挣扎起来。
两这么拉拉扯扯,互相推拉。
最后路迎酒不得已,抵抗不了骨骼惊奇的敬闲,脸上、发上是被亲了几大,连续奔波、工都没被破坏的个形象,在这短短半分钟就被摧毁了,发左翘右翘,白衬衣起了皱子,袖的纽扣直接就壮烈牺牲了,飞到了座椅角落。
好不容易,路迎酒才摆脱了敬闲。
一抬往窗外看。
花衬衣大妈、卖西瓜的老大爷、几个高生,纷纷是站在原地动也不懂,目瞪呆地看着他们。
每个脸上都写着“卧槽!玩得真大!”
——刚才这辆suv摇动得实在是很厉害、很激烈、很有节奏感了,实在很难不让联想一些什么。他们从远处看,也听不到声音,就看到两个男在搞来搞去,互相推搡拉扯,堪称打情骂俏,仿佛下秒就要“缠斗”在一起,做些快乐的情。
路迎酒:“……”
路迎酒:“…………”
他耳朵简直在发烫,猛地拍了一巴掌敬闲:“快开车!”
敬闲闷笑,一脚踩下油门,suv气势汹汹地上了路。
他说:“他们这误会可真大。”
“你有脸说?”路迎酒支着脑袋,闭了眼,努试图把记忆清空。
隔了几秒钟,敬闲又说:“我后座的玻璃是隐私玻璃,别看不见的。”
“啊?我们也不可能坐到后排去啊。”路迎酒没跟上他的思路。
“不是,”敬闲露了个夹杂着憧憬、期待、激动的笑容,“我是说,我们可以在后排做其他情。别肯定看不见的。”
路迎酒:“……”
他又往敬闲脑袋上呼了一巴掌。
敬闲铁,浑然不惧,继续畅想未来。
好不容易路迎酒又忙活了几天,情终于告一段落。
他们去医院接了阿梅,去了“路迎酒吧”。
路迎酒的本意,其实是让她在这里挂个名,要是真有客来了就招呼一下,告诉他们这里暂时没酒水,只有果汁。
他有考虑之后去请服务员,或者调酒师,目前这酒吧是穷酸得要死,啥也没有,主要业务只有三项:阿梅倒橙汁,阿梅倒葡萄汁,和阿梅倒西瓜汁。
阿梅脚勤快,见不得脏东西,刚来就开始四处打扫卫生了,把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
她说:“你看,路先生,你也不能白给我工资对不对?我能帮的,就一定帮你。要不是有你,我就和他们一起死在村里了。”
路迎酒嘱咐她,千万不要太累了,体最要。
阿梅应了,继续高高兴兴拿着鸡毛毯子扫灰。
路迎酒刚坐下来,喝了一水,就看见眼前爬去了一个高高兴兴的阿梅。
路迎酒:“……”
他扶额,这病看来暂时是好不了了。
总之有看店了,他也不用总是锁死店面了。
总算是踏了第一步。
好不容易清闲下来,他想起楚半阳说的话,准备去找他问问发生了什么。
但是在那之前……
周末的阳光明媚,拉开窗帘,满屋亮堂,让的心情连带着都好了起来。
路迎酒吃着敬闲做的抓饼,喝着玫瑰茶,看向窗外。
整个天空都是碧蓝的。
飞鸟展翅,发欢鸣。
敬闲神神秘秘地捣鼓什么,隔了一会,坐在路迎酒的对面,把两张东西拍在了他的面,说:“云霄游乐园,票两张。”
路迎酒笑道:“看你都迫不及待了。”
“那当然。”敬闲说,“听说哪里有最刺激的山车,和最大的鬼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