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军败叛军后, 沧州百姓自高兴激动的。
可兴奋之余,难免出担忧。
叛军烧杀抢掠,这些庆军不也和他们一样?
兵痞子他们见得多了,不管以前沧州的驻军, 还沧王府的府兵, 一副傲慢不可一世的模样。
连的兵这样, 这些来自庆州的兵,不更过分?
老百姓们忐忑等待命运的降临。
苗海沧州一名小小的船工, 常年在船上做活, 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
一个月前,冬到了,他们的船不再出海,他回到家里,算过一个舒适安稳的冬。
万万没到,叛军来了。
他们一个个红着眼睛,拿着棍棒, 闯进家里翻箱倒柜,把抢走的东西全抢走。
苗海根不敢拦, 只眼睁睁看着那些叛军毁了他的家。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了,没到还有更惨的。
听说邻居家的女儿还被叛军掳去糟蹋了。
看到怀中才六岁的女儿,他不一阵后怕。
还听说有些人家的婆娘也被叛军玷污了。
他看向身边膀大腰圆的妻子,一时竟庆幸他家婆娘得富态,没叫那群叛军瞧上。
叛军当着全城的面杀了沧州府衙官吏,又逼迫百姓为他们宰鸡烹食, 在城内大肆举行庆功宴,一个月下来,将他们的粮食消耗得七七八八。
苗海不知道这些自己怎么熬过来的。
直到庆军攻城。
当夜里, 他们被外面震的喊杀声惊醒,隔着门窗,外头冲的火光瞧得清清楚楚。
这怎么了?怎么又起来了?
苗海将妻子和女儿搂在怀里,根不敢闭眼。
战斗声持续了几个时辰,到了月上中,城中终于安静下来。
苗海心脏狂跳。
结束了?来叛军的谁?这次谁赢了?
门外时不时传来脚步声,还有或低或高的传令声。
“快!伤患抬回营!”
“这儿还有一个!”
“把他我绑住!”
“军爷饶命啊,我没杀过人,我被逼的,军爷饶命啊!”
“……”
苗海仔细辨认,隐约听出到底发什么事了。
好像有一伙军队把反贼败了!
苗海握着妻子的手,激动流下眼泪:“咱们不用受那些杂碎欺负了!”
妻子发着抖,泣道:“可咱家也没余粮了,以后可咋过啊!”
他们可没指望官府放粮。
官没了,谁来放粮?
跟他们同样忐忑的还有很多人,他们睁着眼等到。
经过一夜清理,沧州城稍微恢复了一些秩序。
叛军中一些恶首就处决,其余叛军死的死,降的降。
庆军伤五十余人,亡两人。
虽死了两个战友让大家很难过,但此战大捷,军中士气极为高涨。
他们训练这么久,不就为了这一吗?
“统领,咱们拿下了沧州城,现在该怎么办?”李树问霍延。
霍延下令:“统计城中现存百姓人数。”
“!”
苗海正壮着胆子爬上院墙看看情况,忽敲门声响起,差点吓得他从梯.子上滚下来。
他没应声。
敲门声顿了一下,又响起来。
“家里有没有人?我们庆州军,奉命前来剿灭叛军,现在叛军被镇压,大家不用担惊受怕了!”
巷子里一人中气十足高声喊着,整条巷子的住户听得清清楚楚。
可没人敢出声。
他们怕叛军,也怕官兵啊。
“大家不要怕,我们就来统计城里还剩多少人的,大家伙儿有没有吃的,要没有吃的,到时候可以去城门口领口粮!”
苗海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船工,见识多,以前还跟水师过交道,胆子比寻常百姓要大一些。
昨晚听了一夜,他觉得这些庆军应该不坏人,便壮着胆子问:“真领到吃的?”
外头庆军道:“真的!大家不要怕,那些反贼被咱们抓起来了!”
看着满脸期待的妻子和女儿,苗海咽了咽唾沫,道:“小人家里三口人。”
“行,记下了!”
有他带头,其余住户也纷纷隔着门叫喊起来。
等记录完,巷中军爷离开,再无一点动静,苗海忍不住偷偷爬上墙去看。
城内一片狼藉。
忽,一列队伍映入眼帘。
他们身着玄衣,迈着整齐的步伐,从街道上凛踏过。
自带一股昂扬正气。
苗海对这支军队的印象更好了。
他们没有强闯民居,没有凶神恶煞,他们只在门外询问,还说可以去城门口领去口粮……
等等!
苗海连忙下了梯.子,对妻子和女儿说:“你们好好待在家里,谁来不要开门,记住了!”
妻子问:“你要去哪里?”
“刚才军爷不说城门有发粮的吗?我去瞧瞧。”
妻子担忧道:“你真要出去?”
苗海安慰她:“我刚才看了,街上没有反贼了,一些军爷,不碍事的。”
说着拿出一个布袋子,开门走了出去。
巷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住户还不敢出门。
他小心翼翼来到巷子口,左右看看,一时愣住了。
军爷说城门发粮,没说哪个城门啊!
就在这时,一个小少年路过巷口,他身上穿着庆军的军服。
庆军,还个孩子,应该不太凶吧?
苗海连忙开口:“敢问军爷……”
杨继安转身:“你叫我?”
“军爷,敢问哪个城门分发口粮啊?”苗海弓着腰问。
杨继安笑道:“在北门,那边在排队了,你可得早点去,要不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
“谢谢军爷!”
见他这般和善,苗海的心一下子就定下来了。
他急步往北门赶,路上还碰到熟人,熟人已经领到了口粮,正满脸欣喜。
“阿海!你这也太慢了!”那人摇头叹息。
苗海哪顾得上跟他寒暄,直奔北门而去。
他到时,北门已经排起了长队。
苗海缀在队伍后头,煎熬着等待时间过去。
等排到他的时候,负责发粮的士兵他发了一小袋麦子。
苗海感激涕零,连忙说道:“多谢军爷!”
发粮的士兵笑着说:“不用谢,这些粮食沧州的,你们发不经嘛。”
苗海哪里见过这样讲道理的军爷?心中盈满感动。
却听军爷又道:“不过你们沧州的粮食已经剩得不多了,也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派发救济粮。”
苗海心中叹息,朝廷连派兵拖了这么久,救济粮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下来!
他捧着麦子正要往回走,却见庆州士兵们抬着一具具尸体,将那些尸体全整齐摆放在城外。
那些尸体血迹斑斑,形容惨烈。
有的已经发烂发臭了,要不不现在冬,或许早就满了蝇虫。
苗海不问:“军爷,这在做什么?”
“这些被反贼虐杀的老百姓。我们把他们的遗体集中放在城外,方便幸存的百姓认领。有人认领的就带回家去,没有人认领的就集体掩埋。”
苗海听罢,心头不发酸,差点落下泪来。
这些庆军好人啊!
不仅他们活着的人分发粮食,还为死去的人料理后事。
他拎着粮食,摇头叹息往家赶。
北门分发的粮食从沧州府衙粮仓里运出来的。
叛军抢了老百姓的钱粮,也抢了粮仓。
六千余人,在沧州城里铺张浪费将近一个月,府衙的粮仓也没剩多少了。
所以幸存的居民每人只领到一点点口粮。
继续下去肯定不行。
庆军等得起,沧州百姓等不起。
叛军入城后,几乎将城中洗劫一空,他们从百姓那里抢来钱粮,大肆喝酒吃肉,又对良家女子行不轨之事,简直丧心病狂!
他们自诩替.行道,可实际做的事,同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没什么两样。
如今城中多处变成废墟,百姓无家可归,无粮可食,凡此种种,亟待解决。
眼下城池刚刚收复,捷报尚未传至京城,等朝廷回复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霍延索性送信回庆州,将沧州情况详细言。
楼喻立刻拟定了一个战后重建草案,写到回信里,在末尾签上名。
正要装入信封,他突发奇,从书架暗格里取出一个木匣。
匣子里装的一方精致小巧的玉印。
这霍延之前送他的辰礼。
楼喻在印底蘸上红泥,啪一下盖在信尾。
信被快马加鞭送入霍延手中。
战后重建计划内容不少,楼喻写了好几页。
霍延来还面容严肃记下计划内容,等翻到最后一页,见到末尾的印章,眼中蓦流露出几分笑意。
“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他自希望那个人,一辈子幸福安宁。
“统领,”李树掀帘而入,满脸喜色道,“殿下不来信了?信上怎么说?”
霍延将前几页信递他,却留下最后一张。
“怎么不全部我?”李树一脸纳闷。
“你先照着前面去做。”霍延肃容叮嘱。
他将最后一页纸折好,小心塞入衣襟里。
楼喻写的计划还比较详细的。
战后重建,无非有几个方面。
一资供;二人员安置;三恢复产;四基础建设。
资供方面,楼喻已经安排人手准备,不日就送去沧州。
至于剩下三个,得等朝廷回复后才继续做。
有庆州的资援助,沧州幸存的百姓得以熬了好些。
年过了,朝廷却迟迟未派出新知府,更别提救济粮了。
在新任知府来之前,楼喻来不算大动干戈的。
可眼下这情况,又不弃沧州百姓于不顾。
朝廷等得了,沧州百姓等不了。
楼喻左思右,终于决定不再等下去。
他携带大批资以及匠人,领周满等一千府兵,从庆州赶往沧州。
庆州界内没有大股流匪,沧州叛军被俘,自也不出现流匪,这一路上很顺畅。
庆军依旧在城外驻扎,只有小部分留守城内。
楼喻到时,霍延正带人在城内清理残局。
叛军烧杀抢掠,不少民居被烧毁,独留一些断壁残垣,根无法住人。
就算日后重建,也得先收拾清理出来。
这段时日,庆军的所作所为,沧州百姓看在眼里,刻在心里。
他们入城后没有进行任何抢夺,他们从叛军手里解救了被欺压的老百姓,他们默默无闻清理城池。
因为这些,沧州百姓大多自发听从庆军指挥,同他们一起重建家园。
说重建,但如今沧州城内百姓十不存五,城外乡野遭受抢掠更加严重,不少百姓逃离家园,说不定再也不回来了。
逃走的大多青壮年,留下来的多老弱病残。
没有足够的劳动力,重建怎么开展?
总不所有事庆军来做吧?
他们也很忙的。
城门被撞破,要换新的;房子被烧毁,要建新的;府衙被破坏,也得重新修缮。
凡此种种,需要许多原料和工匠。
好在楼喻这次带来不少资和匠人,可以提供短期援助。
霍延快马赶到营帐,掀帘而入,就见到楼喻伏案写字。
一阵寒风见势钻入。
楼喻抬起头,眉眼皆笑意:“你这仗得也太快了,快来坐。”
“殿下怎么来了?”霍延在他对面坐下。
楼喻道:“我总得亲自来看看沧州城什么样子。阿蔚怎么样了?”
“前几日沧王、沧王妃下葬后,他就一直待在府中。”
霍延言简意赅,他对其余人并不没有太过在意。
“等儿我去见见他。”
楼喻单手支颐,望着霍延,“朝廷下令沧州事务暂‘韩昀’代理,在新任知府来之前,咱们还可以做点事儿的。”
“嗯,府衙关书册我整理好了。”霍延道。
楼喻衷感叹,霍延总提前猜出他的意图,并默默执行。
他确实需要翻阅沧州府的一些文书及案册,了解沧州府各行各业的情形,才采取更加具有针对性的重建措施。
“那就先去府衙。”楼喻兴冲冲起身。
霍延问:“倘若到时候新任知府要与‘韩昀’交接事务,该如何?”
“不如何。”
楼喻已经考虑过了。
朝廷之所以迟迟不定下知府人选,可见有很多人不愿过来,愿意过来的又没有背景资历。
如此,最终的结果无非有三。
一,朝廷故技重施,既韩昀够总管两州军务,那么郭濂也可以总掌两州政务。
二,朝廷最终决定派遣新任知府,但这个知府原无权无势,只个小人。
三,有权有势又有胆量的人,主动请缨来当沧州知府。
一和二对楼喻来说有利的,在这两种假设下,他可以顺利掌控沧州。
三就有些棘手了。
虽真正的韩昀没死,但楼喻也不指望他配合自己演戏。
韩昀不出面,新任知府怎么可看不出端倪?
只要一封奏疏,楼喻所作所为就暴露得彻底。
但楼喻已经暗暗做了决定。
“只要对方配合我重建沧州,我便与他井水不犯河水,要不顾百姓死,只顾着参我一,那就……”
余下的楼喻没有继续说,霍延却听白了。
他不觉得有什么。
要成大事,总需要流血牺牲的,不管流的己方的血还对手的血。
两人一同前往府衙。
府衙大部分官吏被残忍杀害,只有小部分正巧因外出办事,反而躲过一劫。
在庆军的指挥下,小吏们仔细清理府衙各处。
内堂知府及一众官员的办公室。
叛军洗劫后,这里书架桌椅倒了一,有不少书册被撕毁烧毁,满室狼藉。
眼下已大致恢复原样,只有些被损毁的书册已经很难还原了。
楼喻快速翻阅案册,稍稍了解了沧州的基情况。
沧州基平原,势平坦,有河流经过,以耕众多,农业对比庆州要发达。
沧州同样靠海,但和庆州的区别,沧州没建盐场,而在海岸修筑了海运港口,以沧州的造船业和海运业非常发达。
有了对外港口,沧州的经济便富庶起来。
楼喻几乎瞬间到了沧州的用处。
庆州而今产出不少工业产品,若对外贸易,现在这世道,陆路运输不仅效率低还危险,走水路比较好。
沧州有大船,有海港,他若掌控沧州,便可将庆州的工业品运到南方换取稻米等粮食。
南方偏远,稻米一年两熟,甚至一年三熟,而且尚无战乱,百姓应该有不少余粮。
起军大多在北方流窜,暂时也不着往南方去。
他越越觉得这条商路有戏!
更何况,沧州耕众多,土壤肥沃,他可以将沧州发展成一个粮食产基,为庆州的工业发展提供一个坚实的后盾。
他眉梢带喜,将这条思路分享霍延,后问:“你觉得如何?”
霍延见他高兴,便也高兴起来。
“殿下欲向南方运销哪些工业品?”
楼喻道:“玻璃器皿和纸可以。”
主要玻璃日常用品和玻璃工艺品。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摸索,工匠们已经掌握了一套对成熟的玻璃品制作工艺。
他们可以吹出不少精致观的玻璃器具。
可以象,若桌案上陈列一套晶莹剔透的玻璃茶具,引得客人大为赞叹,主人家定面上有光。
除了茶具,玻璃还运用到活各个方面。
他就不信老百姓不动心。
“殿下做什么可以。”
霍延神色柔和,眸光温软,冲淡了前几日战场残留的锋锐之气,整个人俊得不可思议。
年已过完,他十七了。
初见时霍延才十四岁,彼时他家破人亡,受尽折磨,浑身长满了刺,对谁冷若冰霜。
到这,楼喻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霍延问:“笑什么?”
楼喻调侃:“我说什么你听?”
“不。”
楼喻故作惊讶:“你敢不听我的?”
霍延无奈摇首:“端看殿下说的什么。”
像之前在京城以身犯险这种事,断不听的。
他态度过于正经,楼喻觉得逗着没意思,便放过他,起身道:
“随我一起去沧王府吧。”
他算沧王的侄子辈,去拜祭一下也应该的。
还有楼蔚,毕竟有点交情,不不闻不问。
两人骑马行至沧王府。
曾经华丽豪奢的沧王府,如今已变得荒凉破败。
沧王府的仆从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已经不剩多少了。
叛军首领这些时日将沧王府当成自己的“王宫”,肆意挥霍破坏,搞得沧王府庭院内外一片狼藉。
楼蔚坐在书房看书,面容沉静无波。
阿大跑进来,神色微喜道:“殿下,喻世子来了!”
“阿喻来了!”楼蔚眼睛顿亮,“他真的来了?!”
“真的!”
阿大也不知道为何高兴,大概这些庆军的所作所为,让他下意识将楼喻看成了主心骨。
他从小在沧州长大,沧州他的故乡,眼见沧州变得灵涂炭,他怎么可不难过?
可朝廷不及时派人救援,到现在新任知府的人选没确定,难道就任沧州自自灭吗?
要不庆军,他们沧州百姓依旧活在人间炼狱里。
喻世子带他们希望的人。
“快!随我去正门迎接!”
楼蔚穿着一身素衣,急步往门口赶去。
身为沧州世子,他当也为沧州感到痛心。
可他没有阿喻的卓绝心智,没有阿喻的逸群之才,他只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受难,却一点办法没有。
他真心佩服楼喻,也真心希望楼喻够帮他渡过难关。
刚至正门,便见楼喻和霍延并肩而立。
二人皆龙章凤姿,惊才风逸。
楼蔚心中羡慕拜服,连忙迎上去:“阿喻,霍统领。”
“蔚兄,节哀顺变。”楼喻面容肃穆道。
楼蔚牵他袖子:“阿喻,谢谢你来看我。”
“我去看看叔叔和婶婶。”
拜祭过后,楼蔚请他们来到书房。
喝了一盏茶后,楼蔚突起身,朝楼喻深深一拜,言辞恳切:“阿喻,愚兄有个不情之请。”
遭遇罹难,失去双亲后,楼蔚过得痛苦不堪。
他这些时日清减了不少,双颊凹陷,身形清瘦,又穿着一身素衣,倒凸显出楼家人的俊俏貌来。
一双眼黑白分,纯澈见底。
楼喻心中暗叹,伸手将他扶起,“你我同根同源,不必这般客气。”
楼蔚眼眶微红,语调哽咽:“阿喻,我觉得我不配当这个沧州世子。”
他如此蠢笨,什么做不了。
楼喻正色道:“你现在世子,不久后就沧王,不必妄自菲薄。”
“可……”
“没什么可!”
楼喻皱眉断他,“到现在你还要在这自怨自艾?不的可以学,遇到困难也别着退缩,你沧州的王,难道不让沧州百姓过上好日子?”
他关切教导的,直击楼蔚心扉。
楼蔚眼泪竟哗滚落。
“呜呜呜,我学的!阿喻,我认真学的!”
阿大侍立一旁,见状不低首抹泪。
殿下终于哭出来了。
这些,殿下一直强忍悲痛,他真怕殿下憋出病来。
现在喻世子来了,殿下有了依靠,终于不再憋着了。
楼蔚狠狠哭了一场,两只眼睛肿成桃子,在楼喻温柔又强硬的宽慰下沉沉睡去。
等楼蔚睡着,楼喻踏出卧房。
阿大忽来到他面前,双膝跪到上,硬楼喻磕了三个响头。
楼喻淡淡道:“你向我行如此大礼,有求于我?”
“不,”阿大抬起头,诚恳道,“感谢喻世子慷慨助。”
楼喻轻叹一声:“这些蔚兄说说还可以,你就算了。起来吧。”
“喻世子,不论如何,您沧州的恩人,我拜您应该的。”
阿大不因他的改变态度。
他知道上不掉馅饼,喻世子这么卖力帮沧州,不惜耗费兵力和资,当不可仅仅因为善心。
“你说什么?”楼喻问。
阿大满目诚挚:“喻世子,殿下的心思很简单,他没什么争权夺利的法,经过这一遭,他只做他身为世子应该做的,他只守护沧州。”
“说这些没用,如今沧州不他做主,朝廷派人接任知府一职,即便我也插不了手。”
眼下形势未,楼喻根无法答应他什么。
即便他答应,但又凭什么?
他不慈善家,他在力所及的范围内帮助别人,但也仅此而已。
阿大却道:“喻世子智计无双,何惧那位新知府?”
在他看来,连郭濂这种扎根庆州多年的老狐狸干不过楼喻,沧州将来的新知府毫无根基,又如何压制住楼喻?
楼喻却没他那么乐观。
朝廷磨蹭了半个月后,楼喻的暗部终于探到消息。
新任沧州知府已经定下了。
范太傅之孙——范玉笙。
按理说,范玉笙年纪轻,又没什么资历,不可一下子就外派当知府的。
但对朝廷官员来说,离奇荒诞的事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糊涂事糊涂办,反正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收到这个消息,楼喻有那么一点惊喜的,毕竟算半个熟人,熟人好办事。
不过范玉笙此人,单看外表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实际内心如何,楼喻尚未摸透。
这样的人来沧州,既考验,也机遇。
但楼喻猜测,如果没有范家在背后操作,吏部不可冒着得罪范家的风险把范玉笙送来沧州的。
所以,范玉笙此行必有目的。
正乾三十一年春,范玉笙携帝令从京城出发,踏上前途未卜的道路。
来礼部应该派官员去沧州主持世子袭爵一事,但这节骨眼上没人愿意去,遂将这件事委托了范玉笙。
反正只宣个旨意,搞个仪式,没什么值得意走一趟的。
范玉笙好脾气接了这个活计。
他比方临要聪得多,没像他那般在外漂泊数月,弄得狼狈不堪。
从京城到沧州,历时八。
这么长时间,已经足够楼喻他们修好沧州城门了。
范玉笙到的那日,碧空无云。
他骑在马上,望着崭新的沧州府城门,俊朗眉目熠熠辉。
城内庆军驻守,负责守城的何大舟。
他身着戎装,行至范玉笙马前,很有礼貌拱手道:“范大人。”
范玉笙不认得他,下马问道:“敢问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何大舟。”
范玉笙拱手行礼:“在下范玉笙,何将军,幸。”
何大舟公事公办:“还请范大人出示印信。”
范玉笙自遵从。
核实完印信,何大舟伸手:“范大人请。”
范玉笙抬首看向城内。
眼前的城门应该刚换过的,崭新的光泽耀眼夺目。
以为来时看到一座残破荒凉的城池,没到竟这般整洁干净。
一行人入了城。
何大舟欲引范玉笙入府衙,未料范玉笙却道:“何将军,范某身携谕旨,必须要先拜访沧王府。”
何大舟一愣,毫不犹豫:“范大人请。”
一行人又转道前往沧王府。
早有信使报至沧王府。
楼喻这些时日一直住在沧王府,楼蔚现在很粘他,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自那日哭出来后,楼蔚渐渐走出伤痛的阴霾,开始变得坚强。
他在书房认真读书,楼喻则在一旁吃着零食看。
信使来得突,两人愣了一下。
楼喻率先回神:“蔚兄,范知府来访,你不去迎接?”
“好,我去迎一下,阿喻,你在书房等我。”
楼蔚整整衣服和头发,携阿大一同前去正门。
他这些时日养好了气色,但消掉的肉没长回来,而今身形单薄,面颊瘦削,一双眼睛格外大。
他提步踏出门槛,范玉笙恰好行至府前。
二人目光对上。
范玉笙眸色微惊,曾经的小胖子竟变化这般大,看来亲人的离世对他击甚深。
“下官见过世子殿下。”他实实在在躬身一拜。
楼蔚回礼:“范大人有请。”
范玉笙心中暗叹,倒比京城时要稳重些了。
二人刚入府,范玉笙便道:“世子殿下,圣上有旨。”
什么旨意大家心知肚。
楼蔚跪。
谕旨长篇大论,废连篇,核心思只有一个:你爹死了,这个沧王你来当吧,要好好干啊!
楼蔚平静接过谕旨,叩首谢恩。
至于袭爵仪式什么的,范玉笙懒得搞,楼蔚也不愿搞。
就这样吧。
反正到底搞没搞,谁知道呢。
“范大人一路风尘,不如在王府小歇片刻?”
楼蔚只客套一句。
谁料范玉笙颔首应道:“那就多谢王爷款待了。”
二人携踏入正堂,立刻有仆从奉茶摆盘。
范玉笙悠闲喝了一口茶,楼蔚则神思不属。
尽管他强行忍耐,范玉笙还瞧出他坐立不安。
他笑了笑,问:“不知韩昀将军可在城中?”
楼蔚已经知道庆州的一些事,听这便道:“韩将军有要事回了庆州。”
“哦?不知他何时回来?”
楼蔚向来不说谎,就心虚,虽努力睁大眼睛,可一些小动作还没逃过范玉笙的眼。
“我也不知道。”
他之前就得楼喻吩咐,一旦范玉笙问及韩昀,他只说“不知道”就行。
范玉笙眉眼笑:“韩将军这段时间为沧州付出良� ��,必王爷也有所见闻。我找个机感激他,可不知道他有什么习惯或忌讳。”
楼蔚垂眸不吭声,就算他见过韩将军,也不一定就知道韩将军的习惯,要范玉笙问他韩昀有什么习惯,就说“不知道”!
“王爷,您否告诉范某,韩将军何模样?”
楼蔚脱口而出:“我不知道!”
“……”
室内一片沉寂。
范玉笙差点没笑出来。
楼蔚后知后觉,连忙找补:“韩将军虽处理沧州事宜,可我确实没见过他。”
“可我刚才在路上问了百姓,他们说韩将军曾拜访过王府,还您亲自接见的。”
“怎么可!”楼蔚瞪大眼睛。
范玉笙笑容一收,陡沉声道:“王爷,您到底有没有见过韩昀?”
楼蔚梗着脖子:“没有!”
“行,既您不知道,我就叫人去问问城中百姓,他们不可没见过。”范玉笙作势起身。
“等等!”楼蔚连忙叫住他。
他揪着衣角,心乱如麻。
阿喻不向来智谋过人吗?怎么这次连这么大的漏洞没到?
该怎么办呢!
不如将范玉笙绑起来吧!
情急之下,楼蔚恶向胆边。
范玉笙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在什么,不啼笑皆非。
他暗叹一声,不算继续逗弄楼蔚。
“王爷,喻世子可在您府上,不知否替下官引荐?”
楼蔚:“……”
就在这时,冯二笔出现在正堂外。
“范大人,殿下有请。”
范玉笙一笑,负手踏出正堂,随冯二笔往书房而去。
楼蔚一头雾水跟过去。
这情形他真的看不懂了。
所以阿喻到底真瞒着范玉笙还另有算啊?
待范玉笙进了书房,他偷偷问冯二笔:“阿喻不让我骗范玉笙的吗?”
冯二笔轻咳一声,抬头望:“这个,我也不清楚。”
书房内燃着熏香。
范玉笙甫一进入,便与楼喻目光对上。
旁边还有霍二郎。
范玉笙笑着拱手:“下官见过世子殿下,见过……霍统领。”
在京城时,他就不信收复沧州的韩昀。
韩昀若真有这耐,还被藏到现在?
有这番攻城略之的,除了霍家二郎还有谁?
那么韩昀去哪了?
必定被掌控在庆王世子手上。
如此便知,所谓的收缴兵权,根就一个假象。
庆王世子瞒过海,依旧牢牢掌控着庆州的一切。
楼喻神色温和平静:“范大人,坐。”
范玉笙从善如流,笑道:“一年多不见,殿下风采更甚往昔。”
“彼此彼此。”楼喻敷衍回了一句。
范玉笙无奈:“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当日茶楼之约?”
楼喻颔首:“我若不记得,你以为你顺利到达沧州?”
若非范玉笙当日茶楼告知“风波亭孤冢”一事,楼喻恐怕选择在路上干掉他。
当日木桃,今日琼瑶。
范玉笙笑道:“殿下知下官看出端倪,为何还让沧王敷衍我?”
“倒也不非常确定。”楼喻无情反驳。
范玉笙一噎。
他拱拱手,“下官入城后,见城中景象,衷佩服殿下。”
短短时间内,经过两次战乱的沧州城,已恢复井有序的活。
实非常人所。
楼喻不再废:“你这次上任,没有带来朝廷赈灾粮草?”
兵灾也灾。
范玉笙轻叹:“殿下何必知故问?朝廷如何,您不看在眼里吗?”
“行,那我就不说虚的了。”楼喻道,“先前救援的粮食和资庆州垫付的,现在你沧州知府,我来找你要,不过分吧?”
范玉笙:“……”
他刚上任,到哪弄那么多粮食和资还庆州?
先别提还了,估计秋收前得指望庆州接济一下。
他道:“下官正要同殿下商议。”
楼喻懒洋洋问:“商议什么?”
“倘若殿下同意支援沧州,下官愿和殿下一同治理沧州。”
这就范玉笙的魄力。
一同治理,不就楼喻管理沧州的权力吗?
这种权力一旦出去,就有可再也收不回来。
范玉笙不像让自己吃亏的人。
那么,他所求为何呢?
楼喻直截了当:“你要什么?”
“殿下一心为民,下官也见贤思齐。”范玉笙满脸真诚。
他清楚,楼喻完全可以先不管沧州,但他还选择动用军队和资守护沧州百姓。
难道楼喻没过有暴露的风险吗?
当过。
可他宁愿冒着这样的风险,也要第一时间重建沧州。
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范玉笙感佩于心。
浑浊的世道,乍出现这样一颗灿珠,怎不叫人惊喜赞叹?
范玉笙纵览时局,无心入仕,却因楼喻而几分希冀。
他看看,眼前这位惊才风逸的庆王世子,到底够做到哪一步?
正好沧州知府这个机送到他眼前。
范玉笙动用范家关系,让自己成功入选。
楼喻虽不信,却只笑道:“范大人有心了。”
“而今府衙官吏不足,不知殿下有无良策?”
楼喻:“……”
范玉笙倒也个奇人,竟直接聊起了政务。
看来真的要让他插手沧州事务了。
楼喻反问:“范大人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范玉笙谦虚道,“殿下既将庆州治理得井井有条,肯定也不让沧州失望。”
楼喻失笑,好一顶高帽!
他道:“可以招募有识之士。”
其实除了知府,其余官员也需要朝廷调派的,但如今朝政紊乱,谁还管沧州这一块小方?
派个知府来就不错了。
所以范玉笙现在个光杆司令,只招募一些人他下手。
当,只有工资,没有官职。
范玉笙顺势问:“不知方临可在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