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知道是自己说得狠了, 但也悲哀地清楚, 无论怎样磨破嘴皮子也不可能把西子唤醒的。
有些赤’裸裸的真相,不让她亲眼看到, 恐怕今生今世都难以释怀。
笑笑努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方才令西子对自己说出了私奔的秘密,已经极其不容易,如若处理不当,西子恐怕永远不会对任何人吐露心扉了。
“你是想赌一把。”笑笑低下头去,不让西子看到自己的表情。
西子被直指心事, 一只手攥紧了湿透的帕子,另一只手则死死摁住了笑笑的手:“是,我信他。”
“但我将信将疑。”笑笑抬起头来, 与西子四目相对,眼中的真挚足以令对方信服, 但这真挚是全部对西子的,与石醉墨毫无干系。
笑笑能说出这样的话, 已经令西子很感动:“瑛园, 我虽然知道下一步怎样走, 但却没有想好细节, 又怕被发现。”
笑笑似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那种调动了全身细胞所获得的宁静:“我愿意帮你。”
“什么?”西子激动之下, 几乎失了声,这一句“什么”几乎是用气发出来的。
笑笑再次强调:“我是帮你,不是帮他。”
西子咬了咬嘴唇, 含泪而笑:“瑛园,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笑笑深吸一口气:“那就,先说说你们目前的计划。”
笑笑没有骗西子,自己是真的要帮她,帮她近距离看清楚对方的面目。
西子的声音像得之不易的摩斯密码一样敲进了笑笑的耳朵里:“初步定在了冬月十二,在星纹江北岸拐角处的杨树林,那里有一间树皮屋,是他们那些画师在外头画画时的落脚点,我们就定在那里见面,到时候他会提前租好船,如果能顺利离开,我们会先在保定落脚一阵子,再做北上或南下的打算……”
从北京到保定,那是半个多月的路程,西子却说的轻轻松松……甚至,石醉墨连最终目的地都未规划好,笑笑一阵烦躁,喝了口微凉的茶:“为什么选择冬月十二这一天?”
“每年这一日,那些花商们都会来我家订货,去花房选品种,再敲定来年货品的订货价,这些年都是这样。”西子显然为此动了一大番脑筋,“到时候家里人都会忙碌起来,只怕无暇关注我这里,我打算装扮成丫头的样子,让捧心以采买为借口带我出去。”
“那总得有个人在房里假扮姑娘。”
西子点头:“我会在前一晚上当众吩咐捧心,明日天一亮就去外头买我指定的东西,然后,有意点着灯看书看到大半夜,再吩咐守夜的丫头,明日清晨不要叫我,我恐怕会睡到近午。”
“你是说,到后半夜的时候会找人偷偷进来调包?”
西子感慨笑笑的聪慧:“也只有出此下策了,家里恰好有个急需用钱的丫头,捧心便买通了她,到时她就在炕上盖着被子假装是我,因为要睡到近午,又拉着床帐,应该不会引起怀疑。”
笑笑未想到西子竟策划的如此周密,若不是温西岫提前洞悉到这一切,说不定真有可能成功私奔。
“捧心会和你们一起走吗?”
西子叹了口气:“她回去了说不定会被打死,也只能跟着我……有个熟悉的人跟在身边伺候着也好。”
伺候,看来西子还是低估了这一路上的艰难。
笑笑将这些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半晌才道:“这件事越想越不安全,拐的弯太多,处处充满了变数,比如你们买通的那个丫头,随时都可能倒戈。”
西子的心里本就没底,被笑笑这么一说,更加七上八下,又听对方说道:“你方才也说了,那个丫头是因为缺钱才冒险,如果她把这个重大信息泄露给温家,说不定会得到更大的奖赏,且不会受到惩罚,顶多得罪你这个姑娘罢了。”
西子的冷汗浸透全身,看来自己之前想的的确太过简单:“那、那怎么办呢……”
笑笑的声音有些微冷,又有些柔软:“我说过了,我会帮你。如果到那一天,我约你出去玩儿,他们应该不会反对吧。”
西子的眼睛亮了亮:“他们自然信你,而且石先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他们更不会对你有半分怀疑。怕只怕……你帮我们离开之后,你怎么办呢?到时候温家会找你要人的!不行不行,实在不妥。”
还好,不算无药可救,这时候还能想到为朋友着急。
笑笑道:“等你们离开之后,我会假装睡去,让他们误认为你们给我下了蒙汗药。而且,我也会尽量拖住他们,譬如给他们提供假的信息,你们明明是乘船离开,我就说你们是骑马离开,能拖一时是一时。”
西子的脸色依然忐忑不安:“这样,行么……”
“为了不引起怀疑,我们只能找借口半路下车,甚至丫头都不能跟着。”笑笑打量了一下身处的这个茶楼,“就像此刻,如果茶楼有个后门,咱们俩就能人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西子慢慢点头:“那就是不带捧心了,也好,省得她跟着我一路吃苦。”
“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变数,人多了目标也大。”笑笑几句话就摒弃了捧心,“到了那一日,我们就不好凌晨出门了,难免令人心生疑窦。”
这话西子也赞成:“对,我们就像往常似的,巳时左右出门。”
“我们找个怎样的借口出去呢?最好这个借口提前几天就放出去,要不会显得很突兀。”笑笑道。
西子想了想:“去看画?这样反倒不引人怀疑。”
这一点笑笑倒是没想到:“好,就去思存画会!我正好知道那里有个偏门,到时候咱们就从偏门偷偷熘出去,提前雇好马车等在附近,直接乘车去星纹江!”
西子仔细想了想,几乎没什么破绽,又听笑笑提醒道:“为了此事做得逼真,对谁都不要讲,回去了就想办法给石先生传信,时间改在了冬月十二巳时二刻,地点不变,不见不散。”
西子本还有些紧张,但听见了笑笑所说的“不见不散”,眼神一下子坚定了许多。
“等传了信之后,如常生活,对捧心也不必多说什么,临近日子再宣布取消之前的计划。”
“为什么?”
“如果这件事没有漏出去,什么时候取消都无所谓,一旦被别人窃知信息,你这一取消会令对方大大放松警惕,甚至会以为你想通了想开了,更有利于我们下一步的行动。”笑笑此刻是认真进入了角色,每一举动都在为这个计划做准备。
西子深觉有理:“好,我一会儿想法子捎信给他,把那日约定的时间改了。”
“冬月初十,我会去温家看你,咱们两个再把计划确认一遍,等我离开后,你就对捧心说,计划有变,暂时观察一阵再说。”
西子都暗暗记下:“这样也好,如果我这边有他们的耳目,说不定会以为你把我给劝动了,到时候更加不会怀疑你。”
“嗯。”笑笑点头,不知何时,两个人的手已经紧紧握在了一起,彷佛要通过有力相握来宣泄一种情绪,像是一种赌徒般的相互安慰。
回到自家马车里,笑笑整个人都是无力的,小笛儿从集上买了各式各样的小象,笑笑也无心去看。
直到车子一停,小笛儿道:“温公子像是在等着姑娘呢。”
笑笑掀帘一看,便见唐家的大门口,温西岫等在那里,旁边的树上栓着他的白马。
笑笑做了几个深呼吸,走上前去,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给了他。
温西岫听了这些话,反倒担忧起了笑笑:“届时你打算怎么办?”
“我总觉得,人在情急之下表现出的是最真实的自我,会露出自己都不可能相信的一面。”笑笑抬头看着温西岫,“西子深陷其中,我却是旁观者清,总能引他说出些真话。”
“我也去。”温西岫的口吻不容置疑,“我会躲在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不不,我不想让西子最后发现,我们都在算计她。”笑笑的声音有些暗哑,“到时候,她既失去了恋人,又发现了朋友的背叛……”
温西岫锁紧了眉头,拿过笑笑的手来,但见掌心粉润,掌纹清晰,温西岫手指在那掌纹上画了画:“你也说了,人在情急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我怕其对你不利。”
掌心一时间麻苏苏的,对方的手指正停留在生命线的位置。
笑笑被其认真的表情逗得轻轻一笑:“放心吧,我身边有绝对高手偷偷保护,好多次都化险为夷呢,包括你现在这个样子,也都被高手们看在眼里了呢。”
温西岫一怔:“高手?们?”
“对哦,两个高手!”笑笑曲起臂来展示力量。
温西岫一脸狐疑:“你们家为何要动用这样的手段来保护你?莫非是有仇家吗?”
自己的妹妹都搞得要私奔了,家里也没有派什么高手随身保护……是自己做的太失职了么。
笑笑耸了耸肩膀:“在外做生意总会有几个不对眼的吧。”
温西岫一时不语:“我会想办法不被你们发现的。”
想不到温西岫这样执着,笑笑道:“人多了反而……”
“我也是高手。”
笑笑半张着嘴,望着对方理所当然的样子,突然听不远处的白马打了个响鼻,就像是发出了一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