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的后院就有厨房, 今日的午饭便在楼中吃的, 四个人里有三人怀着心事,只澹台芙蓉一人真心说笑。
吃毕了午饭, 那象队也已浩浩荡荡回宫,牌楼外的人潮渐渐退去,澹台芙蓉便张罗着去街上玩。
“万惠节除了看大象,还有什么好玩的?”笑笑有些心不在焉,余光看了看西子,对方似乎在走神。
芙蓉便笑道:“咱们去看看吧, 满街都是卖象的呢!”
“卖象?”笑笑被成功引发了好奇心。
温西岫便也一笑:“对,今日人们都会买象以求吉祥。”
西子这才回过神来似的:“是啊,万惠节咱们应该去买小象。”
笑笑不明就里跟着大家出了门, 拐进热闹的街道,才发觉有很多摊子上都在卖各种象摆件:有陶瓷的, 有玉的,有石头凋的……
几人被街口一个现场捏泥塑的老匠人吸引住, 其捏出来的自然也是各姿各态的象, 不过寥寥几下, 就极具□□。
老匠人看了看大家:“这摊子上若没有中意的, 几位可以随便点, 只要把那大象的模样说出来就行。”
芙蓉第一个表示了兴趣:“那我就要一只舞象!就像是舞龙舞狮那样的!”
老人头也不抬, 从身边布袋里揪了一块白泥,几下子就捏出来一只四腿奔起,神采飞扬的大象来, 又拿彩笔给那象的身上画了装饰。
芙蓉小心翼翼地接过,格外喜欢。
老人看了看另外三位,西子道:“我想要一只睡觉的象,不要白的,想要那种澹澹的粉色。”
老人很快就调好了泥的色彩,见西子点了头,才动手捏起来,很快一只蜷身而睡的粉色大象就从手中显出行来,样子憨态可掬的。
芙蓉笑道:“就像只小猪似的!”
西子拿在手里,宝贝得很。
轮到笑笑,笑笑搓了搓手道:“我就想要自自然然的灰色,但是我这只象的耳朵一定要大,特别特别大,简直比身子还要大。”
捏泥的老人方才一直沉默做活,此刻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买家:“我捏了几十年的象,有的要我添上翅膀,有的要我在象背上加尊佛,还有的非要把大象放在船里,说是要弄个曹冲称象……要给大象捏一副大耳朵的,却还是第一回听见。”
笑笑呵呵笑起来:“我就是想着大象的耳朵若是无限大,就能像翅膀一样飞起来呢!干脆给它起个名字叫小飞象!”
笑笑的脑海中浮现的是上一世的某个经典卡通形象。
老匠人将灰色的小飞象捏出来,居然有几分灵动可爱。
温西岫慢慢道:“给我也捏个小飞象。”
……
几人逛集市,直到后半晌才准备各自家去。
等澹台芙蓉乘着自家马车离去,笑笑才向温西岫道:“好些日子不见西子,四哥若是放心,我想与她多逛逛。”
温西岫没说什么,目光与自己妹妹对视了一下:“早点回来。”
西子轻不可见的嗯了一声,便被笑笑拉着去了,偶尔回一下头,还能隐约在人海中看到四哥哥的影子。
他还是不放心自己。
西子兀自笑了一下,也不知是苦笑还是什么,倒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所有的滋味都在心里过了一遍。
笑笑在旁边看着,虽有些于心不忍,但一想到这关乎西子一辈子,便摒弃了所有杂念,把自己前世在进修班学来的所有演技都用在了此刻。
笑笑拉着西子一路快走,转了两个弯就看不到温西岫的影子了,口中则是一种急匆匆的关切:“总觉得你今日不对劲儿,连带着温四哥也不对劲儿,莫不是你们兄妹闹别扭了?”
西子浅浅一笑:“我与他们哪里闹得起来,我做什么想什么,他们还不都是了如指掌。”
笑笑蹙了蹙眉,抬眼看前面有一处茶楼:“被你说得我也无心逛街,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待会儿吧。”
西子也受不了周遭的喧闹,便点点头,与笑笑进了茶楼,身边的两个丫头在一楼等着,两人则去了楼上一间清静的雅间,只要了一壶祁红,便关上门不许小二再来叨扰。
笑笑为西子倒上茶:“其实一直想问你,又怕你心里难受,算下来,离最后期限只剩下十日了……那个人,却还在庐山杳无音讯,若他一直不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笑笑没办法,只能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慢慢观察西子,再慢慢做打算。
西子的手依然握着手炉,眼睛望着氤氲的茶烟,自觉这几日与石醉墨的联系极为隐秘,且四哥哥那边也未露出任何端倪,相信那件事还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只是,西子的心里也没有底。
这就不顾一切与那个人奔走他乡?
西子也需要找个可靠的人来为自己出主意,虽然知道眼前这个人会将自己的荒唐决定全盘打翻,但还是忍不住想要讲出来,总好过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
笑笑眼中依然是焦急的目光,这目光却并非装出来的,心里头是实打实为好友焦急着。
“他已经回来了。”西子也不顾面前的茶烫,一仰脖喝尽了一盏茶。
笑笑怔忡着:“回来了?可是……我昨日见到四婶婶,她还说那些画师要过些日子才回来。”
这就很考验演技了,笑笑装的很自然,一脸的不解其意。
西子将头埋低:“是他……提前回来了,差不多回来半月了。”
“为了这事提前回来?”笑笑的眼睛眨了眨,“看来……他心里还是有你的。”
西子提起这个人来,罕见的面上没有一丝泛红:“他,大概不会向我家人表什么态了。”
笑着说急就急,连装都不用了:“凭什么?!说好了三个月期限的,他还这样缩头缩脑就有些不地道了!”
西子长长一叹,眼圈微微泛红,几乎要滚下泪来:“哪里知道那么巧,他偏偏在画会遇到了我二哥哥。”
“你二哥哥?在思存画会?!”笑笑忙问,相信这件事情温西岫也不清楚。
“不,他有一些画放在另一家画会代卖,这一次回来怕走露了风声,他并没有回思存画会。”
“哦……”笑笑已经懒得分析此人这些行径,只是问道:“唐二哥哥,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吧?”
“对,我二哥哥并不知情,也更不认识石先生,”西子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我二哥哥那个人你也知道,一向喜欢摆阔气,对于有些身份不如他的人,难免看不上眼……自从成婚之后,这些毛病更严重了。”
“你是说,唐二哥给石先生脸色看了?”
“是,更要命的是,我二哥哥把他的画批得一文不值,他按捺不住,便上前与我二哥哥理论,谁知我二哥哥偏偏说出了那么……伤人的话!”西子的表情有些咬牙切齿,手里狠狠绞着帕子。
“是,很伤自尊心的话?”笑笑试探的问。
西子深深吸进一口气:“石先生与我二哥哥讲那些画的价值,我二哥哥十分不屑,两个人居然当场争执起来,石先生说即使出百金也绝不卖给我二哥哥,我哥哥便说:我出的银两能把你和画一起买了!”
“……”
笑笑不厚道的想起了前世的一则新闻,大概是一个不起眼的富商去车展看车,卖车的姑娘直接说你买不起,富商甩出钱来豪气冲天:你值多少钱?老子一起买了。
没想到温老二也能这么土这么豪,再严重点说,就是不尊重艺术和人权。——虽然古代并不讲究人权。
西子擦了半天眼泪:“说这些话的同时,他还不停地自报家门:我温西岳怎样怎样……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是温家人!”
笑笑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要不是温老二不知内情,自己还真以为他是故意跑去拆台闹事的。
笑笑掏出自己的帕子递过去:“事情都已经出了,泼出去的水怎么也收不回来的,只看那石先生想怎样处理了。”
不提石先生还好,一提他,西子就哭的更厉害了,抽噎着道:“他誓死不愿登温家的门,说与我们商家走的是两条路,永远都不可能是一路人。”
“那他打算拿你怎么办?”笑笑的声音有些微冷。
“他舍不得我,又不能接受我的家庭,而他们家那边,也并不适合我。”
“他们家那边?你去过了?”
“他大概给我讲了些,总之是市井小户,哥哥嫂嫂一大堆孩子都挤在一个院子,烧火做饭家长里短,他自己都不爱回那个家。”西子擦干了眼泪,表情似乎有些麻木。
“所以呢?”笑笑望着西子的眼睛。
“他想,越过两个人的家庭,带我远走高飞。”西子说出这话,感觉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总算是将这个秘密说了出来,不用一个人独自背着了。
“你是说,私奔?”笑笑压低了声,用不敢相信的表情盯着西子。
西子没有看笑笑,大概也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最好的朋友,自己之前明明言之凿凿,对三月期限说过一些决绝的话,但事到临头却又再次退缩,甚至已经退出了一个女子的底线。
“西子,你应该知道私奔意味着什么。”笑笑的声音渐渐冷下来,终于从试探慢慢接触到了真实,结果却令人浑身发寒。
“我们只是,想起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
“奔者为妾。”笑笑已无需再演,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你真要从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家闺秀,屈身为妾么?一旦被人发现,那是要入奴籍的。”
西子打了个寒颤,将氅衣裹严。
“到时候,你只能寄身于他,有朝一日,万一,我是说万一,步履艰难无以为继时,”笑笑突然扶住了西子的双肩,使其抬头望着自己,“你就不怕他抬手把你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