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已经坐进了自家马车, 整个人都被珊娘搂在怀里, 彷佛这个女儿刚刚失而复得。

起帆谢过了蒙七，也进了车厢, 面色冷沉沉，马车就在这样凝重的氛围里向着京都的方向踽踽前行。

“爹娘都知道了？”笑笑觉得有些蹊跷，感觉消息不该传得这样快。

“跟着保护你的人，在第一时间就赶去镇上通知了我。”起帆看了看女儿，将大手覆盖在女儿的小手上，手心有些冰凉。

笑笑知道, 一些大户人家不放心子女出行，常常会派一些保镖暗中保护，但自己从未发现过保镖的存在, 只猜测夜里出游一定会有人暗中相随，如今听父亲的口气, 似乎那保镖无时无刻不在暗中保护着自己。

“是两个高手，一般人都不会察觉到其形迹。据说当时已准备出手, 后来看你机智脱离了险境, 其中一人才赶来通知我。”起帆坐在母女二人身畔, 此刻车帘都落着, 车厢里的光线很暗。

在笑笑看来, 这个黑暗的车厢彷佛才是自己的真实世界, 世界里只有一家三口，黑暗而颠簸。

“自从听说了赵州那件事，我便让这两个高手时时刻刻都跟着你, 一年四季，不分昼夜。”

笑笑经过了今日这件事，才感觉到了后怕，如今看到父母态度，又有了更深的后怕，甚至恐慌。

“这是那两位高手，第一次发现危险？”笑笑靠着珊娘，幽幽问道。

“是，自他们保护你以来，这是第一次。”起帆的口吻有些阴沉，甚至狠辣，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与豁达。

珊娘长长叹了口气：“该与他谈谈了。”

起帆看了看自己的妻子，一阵沉默。

笑笑突然想起蒙七说的：“他还有很多旁的生意，甚至还经营了地下钱庄。”

起帆并不吃惊，似乎早已掌握了这些：“如今他那些生意已经消磨的差不多，吉大年的红茶生意也被咱们家挤掉了，成衣铺子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超过海意阁。”

“他已经输了。”起帆的声音有些自嘲，甚至有些悔恨。

笑笑听见红茶生意，突然想起温家玫瑰茶里的滇红被祁红所代替，如今又听说吉大年的生意被唐家挤掉：“那些祁红都是咱们家的？”

“以珊娘的名义包下的那些歙地茶园，已经赔进了很多钱。”起帆苦笑。

笑笑想了想，才突然反应过来：“难道，是赔本赚吆喝？”

起帆点头：“一部分钱用作了宣传，另一部分则都用作降价，再加上老天助我，今年云南的茶叶歉收，所以才会使祁红占领了京都市场。

“红茶生意是楚殿秋的最后一层铠甲，其之所以让亲妹妹嫁给鳏夫吉大年，就是为了把握吉家的账本，怕吉大年翅膀硬了单飞。”

看来，之前让猫眼儿到辛家做义女，也是为了方便掌握辛家的账本，毕竟楚殿秋鞭长莫及，所以要在这些关键要塞安插自己的眼线。

“爹方才说，亲妹妹？辛冉是楚殿秋的亲妹妹？！”笑笑这才反应过来，难怪这个女人会心甘情愿为他做这么多事，大概也是怀着光复家族荣耀的决心吧。

“是，辛冉的原名叫楚碧筠，是楚殿秋年纪最小的胞妹，当年楚家分家，只有这个妹妹愿意跟着楚殿秋。”

“可是，辛冉究竟是怎么死的呢？定然不是楚殿秋害的她，莫非楚殿秋还有别的敌人？”笑笑问。

这个未知的敌人无形而强大，轻易出手，就制造了京都几年来都未曾有过的奇桉。

“这是个谜。”起帆靠在车厢上，“如今看来，楚殿秋大概把这笔账算在了我的头上。”

笑笑暗忖：今日楚殿秋对自己动手，是想着为他妹妹报仇？那之前的坠梯又算什么？

“楚殿秋不止一次害我，之前在赵州，还有最早在苏州，我也曾不明不白落水。”笑笑突然发觉自己生活在无数的陷阱边缘，稍不留神，就可能被夺去生命。

父母都陷入了沉默。

最终，还是笑笑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沉默：“楚殿秋这个人，并不能以常人来论断，爹娘就算与他是昔日好友，也无法揣摩其根本性子吧。再说，楚家经历过那么多事，他今日会变成这个样子，只怕自己都想不到。”

珊娘握着女儿肩膀的手更紧了些，因为这孩子的懂事，反倒更让人觉得心酸和自责。

“这个人，大概是想把我和三郎之间的所有东西都毁掉。”珊娘缓缓开口道。

谷珊娘与唐起帆之间的东西，最不可磨灭的大概就是唐笑笑这个结晶。

楚殿秋把家族仇恨和个人恩怨纠缠在一起，拧成了一股不可撼动的复仇之绳，不仅要捆缚他人，同时还扼住了自己。

甚至可以说，第一个牺牲品就是自己的妹妹。

车厢里的光线暗，笑笑的眼睛就像两颗亮的星星：“对这个人，你们可有了打算？”

这个人的生意已经输了，在这场博弈中把妹妹这个唯一信得过的战友也折了进去，下一步他想怎样呢？他还能怎样呢？

图穷匕见，他的匕首是什么呢。

珊娘的声音在安静中显得格外有力：“势必要同其见一面，如此隔空相猜，只会扭曲失真。”

起帆也似是做下了重大决定：“我来约他。”

“我同你一起。”珊娘的口吻毋庸置疑，并牢牢握住了起帆的手，“三郎，我同你一起。”

笑笑的心脏突突地跳着：“那个人已露了杀心，如今生意破败，说不定会拼死一搏！爹、娘，你们与他不同，你们还有我，还有两个弟弟，还有我们这个家啊！”

笑笑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像个小孩子般吧嗒吧嗒掉下眼泪。

珊娘的手抚摸着女儿的头顶，不再说什么。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笑笑虽然放不下心，但也不再多说，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彷佛沉沉睡去。

后来要做的，就是和慈姑多沟通，一旦发现父母要去与楚殿秋相见，自己就……

笑笑突然发现，自己无计可施、无能为力。

自己能想到的，父亲也一定能想到，绝不可能让妻子陪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整件事彷佛是小家庭的秘密，压在笑笑的心口，即使相信父母会摆平此事，但在出结果之前，仍旧免不了提心吊胆。

平凡的日子里隐含着风雷，却又伴随着晴光，整个秋天就要这样飘飘摇摇地过去了。

黄手帕的上演，在京都掀起了空前绝后的高潮，不只是戏院和演员火了，原着作者火了，所有的周边衍生品也跟着火起来——海意阁剩下的几百匹黄格子布不到半个月就卖空了，只能让作坊里加班加点地生产，这件事让所有的同行都目瞪口呆：卖手帕？一块黄格子布的手帕居然能卖脱销？居然能卖得比衣裳还要火！

不仅仅是黄手帕，还有黄手帕味道的香露，那掺杂了黄色与白色香花的香露，是洋溢在整个《黄手帕》这出戏里的独特香气，不仅仅是以黄手帕冠名，而是货真价实充盈在戏里的味道，让人难忘的味道。

不可匹敌的香味，再加上新颖的带喷雾的香露瓶，温氏香露以雷霆万钧之势奠定了不可撼动的品牌地位，令之前可勉强与其比肩的香露牌子全都退到了第二阶层，全无还手之力。

温西岫却没有从这场胜利中看到笑笑的笑容，为此不止一次询问笑笑：是否有什么事？

笑笑对于这件家事，却暂时不想与任何人说，于是便摇头说：无事，或许是意料中的胜利，所以喜悦就来的浅一些。

温西岫的眸子盯住笑笑：你别忘了，风雨同舟。

笑笑有些动容，低下头，眼睛里有泪光闪动：对，风雨同舟，我若有困扰，必会第一个告诉你。

秋天过去，就是冬天。

起帆与珊娘并没有约到楚殿秋，据说是其山东的地下钱庄出了内乱，需要他亲自前去解决。

蒙七这些日子倒是与笑笑见的勤，快递生意已经做好了详细的计划书，如今正在实体筹划阶段，最终蒙七还是听了笑笑的，把“霹雳快手堂”改叫了传统的“民信局”，这样也可以让客户一目了然，本身民信局就是为人们送递东西的地方。

按照笑笑的思路，蒙记民信局所接的快递很简单，主要是通过杂志社——《悦己》已在筹划开辟广告邮寄专版，这就相当于后世的网购平台，一旦有读者看到可心的商品，就可以写信寄资到杂志社，再由杂志社通知商家并安排快递，确保在几日之内将商品安全送达到顾客手中。

杂志社在这里扮演的是第三方角色，邮寄专版上的商品全部是实体铺子之外的商品——总有这类商品的存在，卖家没有实力开铺子，若将商品放到其他铺子里代卖，效果又不理想，尤其是那些很精致的商品，并不是很随意的摆在集上去卖，这就需要发展另一个售卖平台了。

《悦己》关于邮寄专版的招商广告一经刊出，就有很多各式各样的商家前来杂志社洽谈，这其中就包括那位擅长制作各种精美纱花的学妹，昔日的添美添丽还曾经依靠这些纱花大赚了一笔……

当然，笑笑也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打算在首页最醒目的位置，刊登自己和祖母的合作商品——白千层油。

一下子就省了很多事，不必为了这么一件商品专门去开铺子，也不必衡量其他铺子去找代销，只要花一笔广告费，然后在家里等杂志社的购货通知，这样的通知每三日会有一回，若是耐不住性子，大可以每三日往杂志社跑一趟，然后按照顾客购买的数量提供商品，月底等杂志社统一结账——刨去快递费用和杂志社代理费，剩下的就是自己的，比守着铺子做买卖省心省力的多。

“瑛园，那个人可曾又找过你麻烦？”蒙七有一日突然问。

“听说他去了山东。”笑笑此刻正巧在看山东地图，蒙七在那里有几家地下钱庄，虽然那边查的不严，但蒙七还是全都关了，那些人力和地盘就都用作发展快递事业了。

蒙七突然嘿嘿一笑：“我给他捣了捣乱，让他的地下钱庄险些开不成，谁让那个人不地道呢。”

笑笑这才明白了楚殿秋急急火火赶去山东的原因……

活该，让他乱一乱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