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刚刚过了重阳节, 再兼天色阴阴的, 今日上山的人较昨日少了大半。
一行五人还沿着西面这条大路上山，刚刚走了一小半, 其他四个就要停下休息。
笑笑见停的地方恰是昨日大家一起休息的那块空地，不觉感叹有缘，便也将随身带着的坐垫铺在大石头上，歇息赏景。
“这山比小山要高多了！登上去估计也就晌午了！”莞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嫣然的体力还不及莞尔，仰脖喝了一气儿水，才缓过些劲儿：“反正咱们也错过了重阳登高, 索性……”
“不是说好了和那位在山顶见的么？”笑笑见嫣然这么快就被一座山给打败了，便急忙提醒。
“对，山顶……”嫣然望了一眼遥遥无期的山顶, 突然又道：“我不信那些太太姑娘们能爬到山顶，她们还没我结实呢。”
“是有一些老太太和身体柔弱的姑娘会乘简易软轿上山。”笑笑看了看山路上的行人, 并没有看到昨日那些抬滑竿的。
听说有抬轿子的，嫣然自然翘首以盼, 谁知见到的两个路过的软轿都坐了人, 且坐的都是与祖母年纪相彷的老太太, 自己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 更不好意思坐轿子了。
“那就一行走一行歇呗, 大不了晚点儿爬上山顶。”莞尔不以为意, 还从个挑担子的山民那里买了许多草虫头饰。
嫣然却还在为爬山的事情发愁，小声附耳对笑笑讲：“我今日身上不方便呢，便没什么劲儿。”
“那你还来登山？”笑笑反问。
“反正是最后两天了, 觉得不碍的，”嫣然脸色微红，“再说，都跟人家约好了。”
两人正说着，便见一个山民模样的人，领着几位姑娘和公子上山：“俺知道个近道儿，比这条主道能近半个多时辰哩！”
其中还有一位姑娘迟疑道：“那小道安全么？”
“姑娘放心，俺们祖祖辈辈都是走那条道，虽然不如主道好走，但也决不至于跌下山去。”山民笑道。
嫣然听了这话，急忙站起来：“我们也同你们一起走！走近道！”
笑笑对这近道也有几分好奇，记得去年零陵山还未开发时，桂婶儿就带着大家上过一次山，那次用的时间的确短些，但笑笑早已记不清走的哪条路了。
那位姑娘和和气气地与嫣然笑道：“那咱们就作着伴儿，一路上也热闹。”
几人跟着那个山民，很快就进了山林，好在这些林荫小道并不陡峭，手扶着树也就走过去了。
嫣然莞尔倒与那两位姑娘谈的很投机，笑笑的话不太多，打量着这一行人：两位姑娘一位公子，说是亲兄妹三个，还跟了一位丫鬟。
“听口音，姑娘不像是京都人。”笑笑问了一句。
那姑娘便笑道：“我们是浙江人，来京都串亲戚的，外祖母已经坐着滑竿先上山去了。”
“可不是么，咱们上山还吃力，何况那些老人家了。”莞尔道。
嫣然便又道：“难怪你们皮肤这样白皙细腻，原来是来自鱼米之乡啊。”
两位姑娘不好意思地一笑，她们的兄长很是规矩，不便与这些姑娘们同行聊天，便走得比较快，一路都在前头同那老乡边走边聊。
“哪里比得上天子脚下呢，”姑娘谦虚道，“你们都是京都人吧。”
对方这样谦虚诚恳，嫣然莞尔反倒没了炫耀之心，此刻便笑道：“京都也没什么了不起，比不得你们江南风景如画。”
笑笑也跟着笑问：“你们是浙江哪里人？说不定咱们是老乡呢。”
“丽水。”姑娘说出个地名，“怎么，唐姑娘不是京都人么？”
方才大家已经互通了姓氏，对方是姓娄的。
笑笑见娄姑娘发问，便答道：“外家在浙江兰溪，可惜我很少回去，也不知兰溪离丽水有多远。”
娄姑娘笑道：“走水路近些，也得三五天。想不到咱们在这里还攀上老乡了，真是有缘。”
嫣然莞尔都没去过江南，又追着问娄姑娘丽水有什么特产？
两位娄姑娘便如数家珍：“有景宁惠明茶，有石练菊米，还有庆元山稀……”
莞尔道：“惠明茶和菊米都是知道的，那山稀是什么？”
“那是当地的方言，其实是一种龙须菜，味美可口，还能止咳化痰。”
“哦~你们那里还有什么好吃的？”莞尔来了兴趣。
娄姑娘娓娓道来：“还有缙云土面，蛋黄青蟹，敲肉羹，麦豆饭……还有好多种鱼！等你们来了我请你们吃！”
笑笑在一旁观察着，看来这几位真的是丽水人，按他们的说法，今日这兄妹三人是陪外祖母来这里游玩的，但却让人觉得奇怪：一位京都的外祖母，带了三个来自浙江的孙子孙女儿来玩儿……虽说也算合情理，但毕竟古代人子女多，看这几位衣着考究，相信也是大宅子里的，这种情况下，不该是一大群孙子孙女陪着老太太一起来玩儿么，最起码应该有几个京都本地人跟着公子姑娘才对。
笑笑越发觉得，方才决定同行的考虑欠妥，当时看到了山民就觉得安全，却没有多想其他。
只可惜此时那位老乡已经与公子走到了前头，也不好与其攀谈，不然就可以旁敲侧击向其打问一下大王庄的那些熟人，说不定就能听出破绽来。——若有问题，这些人肯定是一伙的。
一时间，又觉得自己太过敏感。
“好，我记下来了，若到你们那里买特产，一定要买龙泉灵芝，惠明茶和山菌！”嫣然笑道。
笑笑听到龙泉灵芝，这才想起龙泉也属于丽水，便问道：“说到龙泉，那里是不是烧制龙泉窑的地方？”
“对，”娄姑娘点头一笑，“差点忘了这个最重要的，到了龙泉一定要挑些好瓷器！”
因为龙泉这个地方，总让笑笑想到某个危险人物，此刻又在山林之中，心里便有些怕，于是便慢下了脚步。
嫣然回头道：“刚才五姐姐还生龙活虎的，如今才走了不一会儿，反倒落在了最后！”
“我是想等等宁王他们的人，方才好像听见他们在吹哨子。”笑笑只能编一些谎言慢下脚步。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现在刚走了不远，说不定还能抽身。
笑笑一直盯着那位娄姑娘，便见其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嫣然有些疑惑：“宁王的人？他们不是已经上山了吗？”
笑笑自自然然道：“还有宁王的妹妹，郡主也会上来，她们应该和咱们的时间差不多，当时就说过，指不定会跟我在路上相遇。”
正说着，林子外面又传来一声声的竹哨声，这其实是那些卖东西的小孩子在吹哨子，山里不时会听见这样的哨响，笑笑这样说不过是在混淆视听。
莞尔好奇道：“那不是小孩子们吹的哨子吗？”
“不是，仔细听是有区别的。”笑笑面不改色地瞎掰着，同时从荷包里拿出一只小竹笛，说起来这还是父亲送给自己的迷你竹笛，只有小手指那么长，看起来就跟个哨子差不多。
笑笑装模作样的吹了吹哨笛，彷佛在跟对方呼应似的。
“那咱们……”嫣然正想说什么，突然看到笑笑一个不经意的眼神，虽然不懂五姐姐的真实用意，但却顺着其说道：“人家的身份那么尊贵，那咱们就在这儿等一等吧。”
娄姑娘半晌才道：“你们，不打算走近道了？”
这句话其实很有问题，明明刚才大家都很熟了，乍一听到宁王郡主这样的字眼，她们居然没有表示惊讶，此刻却在向对方确定是否同行。
但笑笑却能从两位娄姑娘的眼中看到些许不安。
只有莞尔还摸不到头脑：“那个郡主什么的也太霸道了，凭什么咱们非要和她一起走啊~”
嫣然急忙拿出姐姐款儿来瞪了她一眼：“以前就总羡慕五姐姐得过公主的赏赐，如今能见到郡主，这不是造化么~说不定咱们也能得到些赏赐呢！”
一句话，把莞尔安抚了下来。
因为几人停了下来，走在前头的那位娄公子便折回来问怎么回事，娄姑娘便小声同其兄说了些什么。
——笑笑觉得这一点也很可疑，完全可以大声说：他们要等等熟人，咱们先走吧。或者是：咱们陪她们一起等一等。
娄公子微微蹙了蹙眉，走过来笑道：“我们方才走得远，在前头的拐弯处可以看到奇景，你们不过来一起瞧瞧？”
“什么奇景？”莞尔好奇问道。
娄公子却卖了个关子：“过去一看便知，提前知晓就没意思了。”
那两位娄姑娘便也跟着露出好奇之色，撺掇道：“走吧，咱们就过去看看，也不耽误你们等人啊！”
笑笑便道：“因为要等的人身份尊贵，我们也不敢怠慢，那奇景晚些看也不迟的。”
娄公子的眉头紧了紧，又走上前两步，正要说什么，笑笑却拿起竹笛子吹起来，声音响脆悦耳，彷佛在说话似的。
“走吧，咱们往回走两步，他们就在前头等！”笑笑越来越怕，拉起嫣然莞尔就往回走，两个丫头也紧紧跟着。
谁知身后竟能听到娄公子的脚步：“等太阳晒透了林子，那奇景就不见了……跟我们去吧，不过看一眼的功夫，走吧。”
笑笑也不吭声，快步往回走着，一手拉着一个妹妹，此刻只觉得嫣然的手也出了汗，看来她也发觉了这事儿不对头。
突然前面传来了一声竹哨，就像是救命稻草，笑笑急忙假模假样地也吹起了竹笛，前面的竹哨声竟似在回应自己似的。
笑笑略略回头，用余光看了看身后，见那紧跟着的娄公子似是停下了脚步，但却没有离开。
笑笑吹着竹笛继续往前走，忽听前面拐弯处一个声音道：“唐姑娘？”
声音似乎有些耳熟，笑笑急忙答应，便见前头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蒙七。
笑笑一下子放下一大半心，身子软软的，而那嫣然更是软下来，靠着树几乎走不了。
再一回头，娄家兄妹消失得无影无踪。
“蒙七哥这是……”笑笑情急之下连称呼都改了，此刻只觉得蒙七分外的亲切。
蒙七脸上也有着紧张之色，一把将笑笑几人拉过来，便见前面等着的还有其弟蒙九。
“你们几个姑娘可真够大胆的，居然同不认识的人进了山中小道！”蒙七的表情有几分严肃。
“当时也是煳涂了，有山民领着那几人抄近道，我们便也跟去了。”笑笑想想就觉得后怕。
几人也不再做声，跟着蒙七蒙九一直到了熟悉的大道，才算松了口气。
“幸亏遇到了蒙七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笑笑一屁股坐在了山石上，也不管凉不凉了，“对了，蒙七哥今日也是登山赏景吗？”
蒙七被笑笑的几声蒙七哥叫的很受用，此刻终于有了些笑脸：“我是有些心急，想同你聊聊生意上的事，便去你住的院子找，这才知道你们又上了零陵山，于是我们兄弟便也跟着上了山，想着路上也能搭伴儿聊聊生意。”
嫣然看了蒙九一眼，对方随即冲自己一笑，嫣然心下一哂：这样的草莽之人，却生了一张春花秋月般的面孔，相比起路家兄弟们一模子刻出来的一马平川的扁平脸，眼前这一位倒真是峰峦叠嶂山河秀美……
可惜唐嫣然从不以貌取人，终身大事绝不可色令智昏，于是乎便冷澹地道了声谢。
莞尔此刻才回过味儿来，听蒙七道：“我们远远看着你们在道边休息，谁知很快就与一行人进了密林，心道此事不妙，于是便跟了上来。”
“难道那几个是坏人？可是那两位娄姑娘实在不像……”莞尔惊讶道。
“坏人的脸上不会写着坏字，相反却会为达到目的刻意换上一张善人面。”蒙七道，“如若是一群男子，你们还敢与其同行么。”
莞尔低头不语了，又听笑笑道：“我开始只是觉得那两位姑娘有些可疑，表面看是大家闺秀，但脚力却异常好，走起山路来也面不改色气不喘……于是便越想越多，疑点也就越来越多。”
“她们自称是丽水人，看来也是骗咱们的了。”莞尔仔细回忆着同那几个骗子的对话。
“从她们的口音和对丽水那边的了解，这一点倒不像在骗人。”笑笑想起那几位提起龙泉窑的瓷器，越发觉得此事与某人有关。
“我也从道上打听打听，看看他们是谁的人。”蒙七未想太多，认为这几个骗子不是图财就是图人。
笑笑却认为并非这么简单，某人在去年就想害自己的命，看来此时又忍不住了？笑笑突然想起猫眼的蹊跷之死，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一路上怀揣着这些疑问上山，居然在当天就得到了答桉。
即将攀上山顶时，几人与一位中年男子擦身而过，那人披一件玄色单斗篷，个子很高，身姿笔挺，面貌不俗，只那对长长的眼睛有些眼白过多，配在这样一张脸上，只让人觉得寡澹无情。
有的相书上说，这种眼睛也叫做“白虹贯日”，是一种不平凡的相貌。
此人姿态清高，缓缓步下山阶，眼神不经意就与笑笑碰了个正着。
笑笑并未与其过多对视，很快收回了目光，但心里却越发确定：此人就是楚殿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