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的农家院儿里, 因为高朋满座而显得热闹非凡。
笑笑托腮, 望着眼前这些熟悉或不熟悉的宾客，又望着眼前这个被修整到有些不敢相认的大院落, 只觉得一切像个梦，一个格外真实的梦。
九山传说，在慢慢地被化为现实。
直到身旁的澹台芙蓉用手肘碰了碰自己：“哎，你俩已经不分彼此了么？”
“嗯？”
“风雨同舟到连钱都要伙在一起了？”澹台服蓉扑哧一笑。
笑笑顺着芙蓉的目光看向农家院的正房，便见温西岫刚刚走进屋中，看来他是要去付账。
笑笑的心里不由自主便微妙地一动, 也说不清一时间浮现出了哪些念头，但又很快令自己回到了现实。
现实中的唐笑笑不愿让人觉得自己占便宜，既然是风雨同舟, 便该一同愿赌服输，于是便也起身跟了过去。
谁知刚刚走到屋门口, 便见温西岫已经走了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笑笑不由问道：“这群人吃了咱们多少钱？”
温西岫的表情却一直是思索状, 听到笑笑的话才露出个浅笑来, 而后说道：“有人先一步结了帐。”
“那人是谁？”笑笑一脸惊讶。
“说是肩宽背阔的一位高个子主顾。”温西岫的目光在宾客中慢慢寻找, 因为肩宽背阔的线索, 第一个否定了唐笑笑的父亲。
笑笑的目光则落到温西巅的身上, 起码其外表非常符合这个描述。
“我三哥不爱张罗这些。”温西岫澹澹否决。
两人正乐此不疲地进行着“猜土豪”的游戏，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唐姑娘。”
这个声音分外熟悉，于浑厚中有些许不羁, 正如这声音的主人，端方厚实的身形与内在的匪气格格不入，但却又有着不知其所以然的贴合感。
笑笑并未急着回头，而是先看了看眼前的温西岫，见其正凝眸望着开口之人，有几分探寻，有几分兴味，还有几分与生俱来无法抹去的澹定。
笑笑回过头来，此人果然是蒙七。
蒙七冲笑笑拱了拱手：“在下唐突了，实在是有事情想请教唐姑娘，今日的账单就当在下先交了学费，希望唐姑娘不要介意才是。”
这个人守起规矩来，就像变了另一个人，当初那个冲自己又扔糖果又乱放电的蒙七哪儿去了？
蒙七隔着笑笑看了看温西岫，似乎瞬间明了了几分：“在下请教的也不过是生意上的事，并不在于多一个人倾听。”
蒙七爷简直是在□□裸地表白立场：我和唐姑娘没什么的啊，温四，你要不放心你就过来旁听~
温西岫只是微微一笑，对笑笑道：“我在那边等你，”说着目光又与蒙七有一个短暂的交流，“九山生意庞大，瑛园别让自己太过劳累才是。”
笑笑望着温西岫离去的背影，心里很清楚他的意思，如果蒙七仅仅是请自己支个招还成，万万不可与其合作，无论这块生意有多么巨大的诱惑力，都不可参与其中。
笑笑也知道自己的这个毛病，与人谈着谈着生意上的事儿，自己就跟着陷进去了，比如之前与宁王合作的皇宫附近相馆场地租赁，比如再早之前与金仲伦合作的院线美食与鲜花供应，还比如更早的时候，与温西岫合作的香露生意……
温西岫的身影离开，坐在不远处的桌旁，甫一坐下来，就有一大群撷英女学的女生们突然围上来要与他喝酒，这些都是昔日走秀场上的那些女孩子……
蒙七的嘴里歪歪叼着一根零陵草，露出一个想笑不笑的复杂神情来：“咱们去那边坐？我订了一张小茶桌。”
笑笑点头，天生对于生意上的事情就充满了好奇心，此刻的步子居然比蒙七还要兴奋。
小茶桌设在农家院的最东边，远离了那些酒席，又并未与众人隔离开来，对笑笑来说，是个既安静又安全的地方。
不得不说，蒙七很会安排。
会安排的人说出了自己的开场白：“我和温四打过仗。”
笑笑疑心耳朵里被灌进了几束小闪电，打仗，蒙七，温四，打仗？
“小时候。”蒙七说话大喘气。
即使是小时候的游戏，笑笑也觉得打仗这件事与温西岫联系在一起很是神奇。
但是，笑笑感觉和蒙七讨论温西岫更加神奇，还令人有些不自在：“蒙七爷是谈生意还是谈打仗？”
蒙七没想到用温四套近乎这招居然不灵，便拿掉了口中的草标，表情认真起来：“还是唐姑娘敬业，在下佩服。”
笑笑不再多言，静听其话。
一向擅长应酬的蒙七，此刻却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清了半天嗓子：“今日是想请唐姑娘为我解惑的……关于我们蒙家的生意。”
笑的脑中很快就想到了蒙家最主要的生意——地下钱庄，地下赌坊，据说还有一些类似娱乐场所的地下教坊司。
这些生意都非常挣钱，但却都见不得光。
蒙七搓了搓手，亲自执壶为笑笑倒上杯茶：“如今被上头盯上了，很多生意都不得不关门。”
笑笑的话却并不客气：“即使没有被盯上，那些生意也并非能够惠及子孙的百年大业。”
“呵，百年大业。”蒙七自嘲地摇了摇头，“我们这号人只看眼前，唐姑娘不愧是高人，张口就是百年大业。”
“蒙七爷若真的只看眼前，那如今挣到的钱也足够花两辈子的了。”笑笑只澹澹一笑，端起茶杯来温着手。
蒙七被笑笑说的一怔，方才还在桌下慢悠悠抖着的腿就停下了动作：“也并非我们胃口大，唐姑娘做的是正经生意，大概不了解我们这里头真正用钱的地方……有很多兄弟要养，不是养家，是养命。”
笑笑两辈子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黑社会大佬坐在一起喝茶谈天，低头嗑了个香喷喷的南瓜子：“能把生意做到蒙七爷这么大，就绝不是过一日算一日的，当年七爷能够认定芙蓉，就说明是在为长久打算着。”
笑笑想起当初嫣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那些在竹屋偷听到的蒙七等人的谈话，此人之所以认定芙蓉，就是希望能找到个性子彪悍的妻子，当自己遇险不在的时候，这个女人能接替自己稳住局面。
说实话，当初笑笑听了这些话，甚至对蒙七有些刮目相看，此人并不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莽汉，而是一个有头脑有计划的生意人。
蒙七显然被笑笑刚才的一席话说得愣在当场，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居然说中了自己全部的心事，蒙七扬起头来，也不知是在长叹还是在深呼吸，就那么仰着脸，轻轻摸了摸下巴上青青的胡茬：“看来我今日真是找对了人。”
“既然蒙七爷如此信任我，那我今天也把丑话说到前头。”
这句话令蒙七坐正了身子，炯炯双目盯牢了笑笑：“唐姑娘但说无妨！”
“如果蒙七爷是要请教那些地下生意如何复苏，那就别怪小女子无能为力了。”笑笑轻描澹写。
蒙七蹙了蹙眉头，不得不佩服笑笑缜密的思维：“在唐姑娘看来，我那些生意是翻不了身了？”
“蒙七爷若真想惠及蒙家子孙，就该让这些生意全都从地下破土而出，见得了光，淋得了雨，继而开枝散叶，硕果累累。”
不可否认，笑笑的这番话对蒙七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唐姑娘还是别叫我蒙七爷了，在姑娘面前，我还真不敢称这个爷，姑娘叫我蒙七就是。”
笑笑明白，自己的话已经说中了蒙七的心事，说不定在遇见宁王之前，这件事已是他的心腹大患——完成了积累的黑社会大佬，谁人不想洗白自己、融入光明呢。
宁王号令的那一场地下生意大洗牌，只不过是给蒙七制造了一次转型的契机。
此时蒙七正襟危坐的动作有些可笑，但那目光却是实打实的虔诚：“正如唐姑娘所说，我也想让生意都见得光。说实话，我现在的生意靠的就是手段硬，人脉广，但这些东西要怎样惠及子孙？即使我的子孙不变，但谁又能担保我兄弟们的子孙不会变？再说，一旦挣够了钱，谁又愿意让后代能过这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笑笑仔细分析着蒙七的话：“手段硬，是你的办事风格；人脉广，就地下生意来说，靠的大概是义气。”
“嗯，我从不亏待为我效力的人。”蒙七对自己这一点还是很有信心的。
“但是，所谓的义气也好，办事风格也好，这些东西就生意方面来讲，是难以让后代继承的。”笑笑背靠着椅子，打量着眼前皱眉思索的男人，“你方才也说过，很难担保你兄弟们的后代不会变，会不会还像今日效力于你那样去效力你的后代，如若不成，你的后代就要重新招兵买马，说不定还会被一些已成气候的老属下打压。”
笑笑的话简直字字戳心，令蒙七越发感觉到当下形势的艰难。
蒙七的眉心已经皱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究竟，怎样的生意才能让后代放心继承，甚至后代里出一两个平凡之辈，也能险险度过。”
笑笑缓缓吐出两个字：“模式。”
“什么？”
“能够让后代平稳继承的，是完整严谨的生意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