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在天色未亮时就赶到了大王庄, 气喘吁吁攀登到将近山顶的位置, 也不过才刚刚辰时。
这件事情是要提前在心里好好算计一番的,如果没猜错, 西子她们定然还要住在大王庄桂婶儿家院子的,温西岫若是一同前来,自然会陪伴妹妹左右。
从桂婶儿家向零陵山的方向走,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从北面登山,这条路是以石台阶铺成的,相对比较安全, 如若路上不出意外,自己等待的这个地方应该是他们的必经之地。
幼清就这样守在山路旁的茶亭里等了近两个时辰,看着一拨一拨的游人从此地路过, 直到盯得眼睛都有些花了,才突然看到了那个雪亮的影子——他还是喜欢穿白, 姿态神情又与旁人皆不同,即使不动声色地走在人群中, 也能叫人第一眼就认出来。
幼清按捺住内心不断涌现的兴奋, 正打算按原计划行事, 谁知那温西岫也不知要回头去办什么事, 居然又只身下了山, 只剩下唐瑛园与魏瑞彩两人结伴继续前行。
幼清一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但猜度温西岫肯定还会再次上来,若是他一直落着单,那就更好了——幼清掏出靶镜照了照, 离开了茶亭,躲在山石旁,竭诚以待。
自己的法子有些老套,甚至还有些笨,但实在找不到接近他更好的法子了——自己本就长得单弱,那不妨就走惹人怜惜的路子吧。
幼清提前让家丁帮着抬上了两个大包袱,一会儿便要在温西岫面前独自负重上山,毕竟也算认识,自己若上前求助,他一个男子总不会冷硬拒绝。——他身边即使有瑛园瑞彩西子这些人,也不可能对自己怎样,那些人虽然并不喜欢自己,但毕竟心软,面对同学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如果条件允许,还可以假意扭个脚什么的……幼清脸上泛起片片红霞,虽然知道以对方的性子,绝不可能对任何人表露出热情,但只要他肯帮自己,两人能同行走上一段路,自己就绝不再辜负时机,一定要道出几年前就曾种下的缘分。
他若是想不起来,自己就帮着他回忆。
不求旁的,只要他记起自己就行。
有了这个好的开始,其他事情就可以慢慢跟着发展起来,说不定能成呢……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充满了不可思议,连那骄纵蛮横无一丝优点的澹台芙蓉都能当上准王妃,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成就的事情呢!
幼清就这样守在山石后面,眼见着温西岫再次上得山来,而且还是独自一个人,心里便是轻轻一颤,对于此人肩头多出的一个包袱也未来及多想,咬了咬牙,背起两个沉重的大包袱,向山上行去。
此刻的吃力不是装出来的,这两个包袱实在过沉,幼清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绝对的演技大爆发,身子不堪重负地一歪,“哎呦!”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整个人连带着两个大包袱就暗搓搓地玉体横陈在了温西岫的面前:“啊……我的脚……”
温西岫想绕行都没有多余的空间,不觉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女孩子,竟有几分眼熟,谁知对方竟先一步认出了自己:“温公子?!你帮我个忙吧,我这脚扭了,实在是上不去了。”
对方这一开口说话,温西岫便想起来,这女孩子是去年向自己通风报信的那位“西子的同学”,当初就是她来香铺专程向自己透露了西子与那石先生的事……
温西岫蹲下身来:“你的家人呢?”
“只我独自一人,家人并未同来。”在幼清心里,像温西岫这种遗世独立的性子,应该也会欣赏那种独来独往的个性女子。
温西岫不明白一个女子为何要背如此巨大的包袱,但也不再多问,只是道:“你这脚动不得,这里来来往往有许多本地人,一会儿可求助他们去请村医来。”
幼清一面揉着脚,一面用温柔的目光望着温西岫:“只是……今日是重阳节,我本想着攀到山顶去给家人祈福的,如今马上就要到顶了,谁知我竟这样不争气……”
如今看来,让这个人把自己背上去抱上去是不可能了,但搀扶还是可以的:“今日我必须要登到山顶的,即使一瘸一拐的上去……还请温公子屈尊扶我一把……”
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个如同空谷黄鹂的娇啭声音:“想不到能在此地巧遇温公子。”
幼清一怔,循声望过去,便见一位清丽无匹的美人正走上山来,一双美目如同盈着秋水,尤其那目光对上了温西岫,愈加楚楚动人。
这是谁?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女人是谁?
温西岫的目光有些冷,但还是礼貌的对其道:“池姑娘,幸会。”
幼清不是没做过功课,但温西岫这边一直是零绯闻的,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位貌美如花的池姑娘?!
池姑娘美丽的眼睛看向了倒在地上的幼清:“这位小姑娘是公子家的……”
小姑娘?幼清心里有些不忿,自己虽然长得瘦小,但总不会被人给认成小姑娘吧,明明都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这个姓池的,分明是故意这样讲的。
温西岫也不明白自己登个山怎么就会摊上这么多事儿,但被架在这里又不得不为此作解释:“这位受伤的姑娘是西子的同学,在下与其亦是偶遇于此。”
温西岫扶了扶额,自己最想躲的就是这个池初荷,偏偏在这里又遇见了她。
池初荷提裙轻轻蹲坐下来,用悲天悯人的眼神望着幼清:“方才好似听见,这位姑娘执意想要到山顶祈福?”
幼清最怕与这种明艳照人的姑娘做对比,偏偏此时“扭了脚”,想躲都躲不开,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是。”
池初荷面如春花地一笑:“如若姑娘不嫌弃,我倒是带了几个健壮的婆子与丫头,一会儿让她们背你上去不就得了。”
“我……”幼清现在恶心得想吐,自己明明全都计划好了的,怎么这个姓池的一来就都给搅乱了?她没安好心,她分明就是在觊觎温公子!
池初荷已经招呼着婆子将幼清的包袱背起来了:“一定要将这位姑娘安全送到山顶。”说着又回眸放下温西岫:“初荷与温公子一别足有一年,听说公子一直在闭关制香,初荷也有大半年的时间住在杭州,如今……相请不如偶遇,那边恰有一座茶亭,咱们去那里吃茶叙旧可好?早便听说九山的洛神茶很好喝呢。”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人想拒绝都难。幼清心里一急,一把就抓住了温西岫的衣襟:“午时之前上不了山顶是不吉利的!温公子万万不可在此耽搁!”
池初荷的脸上扫过一丝澹澹的不悦,但很快就被甜美的笑容所替代:“差一点忘了呢,这位姑娘的脚伤耽误不得,我正好带着专治扭伤的药,还请公子别过脸去,我亲自为这位姑娘擦擦药吧。”
温西岫见眼前之事基本解决,似乎没自己什么事儿了:“这位姑娘幸亏得了池姑娘善心相助,温某的朋友们还在不远处等着,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池初荷微微蹙眉,眼见着温西岫要走,自己也拦不住,便急忙吩咐丫头:“温公子且留步,我今日带了一些新的秋茶,今日既然见了面,便不好独享,温公子若不嫌弃,便拿去一包尝尝吧。”
有这么个由头,下次见面也好说话,反正温西岫就在这零陵山上,难道还会寻不到他么!
幼清眼见着温西岫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着实堵得慌,又见着池初荷为自己脱了鞋子,下一步正要脱去袜子,便更是着了急,一会儿若是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脚腕子不红不肿,岂不是穿了帮?
幼清急忙捂住自己的脚:“我实在不惯于在外人面前脱鞋袜,姑娘把扭伤药给了我,我自己抹就是了!”
谁知这池初荷居然一改方才的明媚笑容,面色变得格外阴沉,用狠狠的声音低声道:“你想的美!这点拙略小伎俩骗得了谁?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锥脸嘬腮瘪嘴的侏儒!一副丧门相!”
突如其来的辱骂令幼清有些缺氧,大口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慢慢平复过来,但此刻又不能喊,就算喊了也没人能相信——明明这位天生丽质的善良姑娘是来帮助自己的,还要亲手给自己脱了鞋袜上药的。
“咯吧——”一声,幼清只觉得一阵剧痛,自己的大脚趾居然被池初荷反方向狠狠掰下去,痛得几乎要断了:“啊!!你做什么?!”
因为喊声太大太凄惨,令那走出去十几步的温西岫也不觉回过头来。
池初荷微微笑道:“姑娘的脚伤得厉害,上药肯定会痛的,姑娘还是忍忍吧。”
幼清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求助的望着温西岫:“温公子温公子,我并不认识这位姑娘!也不想让陌生人为我上药帮我抬行李!”幼清说着就掉下了眼泪发出哽咽的声音,这次不是装的哭,是真哭,那脚趾头是真疼,“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温公子你别丢下我!”
幼清望着池初荷微笑的眼睛,真的有些怕了,感觉这位蛇蝎美人说不定会到无人处把自己丢到山谷里去喂狼。
温西岫停下脚步,本以为可以脱身了,谁知后续竟还有无穷无尽的戏,索性说道:“在下于姑娘来说,也只是半个陌生人罢了,若姑娘信不得他人,那便在原地等上一等,在下去寻九山治安会的人过来为姑娘排忧解难。”
幼清被着一席冷冷的话说愣在当场,池初荷歪着嘴角一笑:“这位姑娘可真是死相,既然不接受旁人的好意相帮,那也便罢了。”眼风轻轻扫过温西岫,见其早已转身离开,便又使大力一压幼清的大脚趾:“内心黑暗的人才会像你这样多疑!”
“啊——”幼清的痛感觉细胞本就较常人灵敏,此时真是疼的无法忍受,眼见着温西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心里却来不及心痛,只剩下了害怕,突然从温西岫的方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唐瑛园!救命啊!”
笑笑刚刚与温西岫对上目光,就听见了这一声救命,不觉走下几级石阶,便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幼清,与守在一旁的池初荷。
怎么场面一下子变得这么复杂,笑笑听温西岫三言两语讲完了事情的经过,若是换作旁人,自己大概也会与温西岫一走了之,但这毕竟是同班同学幼清,笑笑只好走上前去:“幼清,你的脚完全走不了吗?”
幼清看了池初荷一眼:“她给我上药,手特别重。”
池初荷一阵冷笑:“好心还当成驴肝肺了,咱们走,今日重阳节还要登顶呢!”说着就用帕子擦了擦手,飘飘然站起身来向上走去,路过温西岫不觉又恢复了美好的神态表情:“温公子后会有期。”
池初荷身边的婆子将幼清的两个大包袱又扔给了她,然后迈着八字脚上山去了。
幼清一心赖上了笑笑:“要不,你搀着我上山吧,我勉强也能走的……”
却听笑笑道:“你现在的脚可不能乱动,这样吧,我给你找个挑山工!”说着就放开嗓子向周围一喊:“有挑山工帮着抬行李吗——”
很快便有个刚下山的挑山工停了下来:“唐姑娘?!有什么重物,俺帮着你挑!”
笑笑便对幼清道:“这也不是外人,是模煳婶儿的亲弟弟呢!”
“唐姑娘好记性!”很快那位挑山工的媳妇也走下山,篮子里的香草酥早已卖完了。
“劳烦二位将这位姑娘和她的行李送下山去,再找一位村医帮她看看脚!”笑笑简单交代了这些。
便听那位媳妇儿笑道:“唐姑娘尽管放心,俺们这担子结实着呢!一个筐子里装行李,另一个筐子里装这位姑娘!”
幼清听见要把自己装进筐,正要拒绝,便觉得身子一轻,那位健壮的媳妇居然抱起自己来,直接怼进了筐,就听着媳妇儿笑道:“轻的就跟个小鸡子似的!好担的很!唐姑娘赶紧上山去吧!一会儿就到午时了!”
“那就劳烦婶子了。”
幼清正要说自己也要去山上祈福,便觉得原地一转,自己整个人被悠了起来:“不行,我也得上山……”
话还没说完,脑袋瓜子就被那农妇拍了拍:“少说两句,好好养养气儿,闭上眼睛眯一会,俺男人脚程快,三炷香的功夫就能把你捎到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