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全家都给跪了山呼“九千岁”, 坐在屏风后面的四个人也不澹定了。
方才大家都只顾着自己发愣, 听到宁公子自报家门后,便张开了嘴继续发愣, 直到前头那帮子人突然下跪高呼,这才把几人都喊醒了。
反应最大的是范二爷,身子一哆嗦从椅子上就出熘下来了,椅子也跟着被翻倒,莫名其妙还被椅背儿砸了脑袋,一瞬间疼得呲牙咧嘴。
这一连串的动作和响声, 虽然隔着一道屏风,但还是令花厅里一阵尴尬的沉寂,幸亏九千岁反应比较快, 朗声一笑,几句客套话就让大家各回各位, 甚至还引得大家一阵会心的笑。
屏风后面的四人还是有些僵,范二爷被两个丫头扶着踉踉跄跄站起来, 芍药压根儿没去看自己的未婚夫, 脸扭向屏风那边, 愤愤道:“耗子胆儿!”
笑笑应该是这四人之中最理智清醒的, 虽然之前曾经猜测过宁公子的身份, 但也仅限于祖上曾做过高官这一类的, 绝不敢想这位会是宁亲王。
芙蓉一阵惊讶过后,面色便有些黯然,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笑笑望着自己的好友, 很能理解她的心情:宁公子隐瞒身份这件事,很多人第一时间都难以接受吧,尤其是作为要与其共度一生的芙蓉。
芙蓉默默地想着心事,笑笑也只能拍了拍其后背,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劝解。
谁知方才众人的那一声“九千岁”,把正靠在位子上打盹儿的老祖太爷给吵醒了,老爷子睁眼就道:“还不到九十呢,离九千岁早着呐!”
澹台老爷再次被吓住了,急忙挤眉弄眼打算跟自己的祖父解释,谁知老祖太爷一挥手:“今儿的事儿我都记着呢,心里有数儿!不就是咱们家秀兰的姑爷要过来么,还说要带个大媒……您就是大媒人吧?”
九千岁笑着拱拱手:“老人家身体康健,便乃子孙之福啊。”
老祖太爷眯着眼睛望着眼前的媒人:“您真是一幅好相貌!这耳朵儿长得尤其好,天宅还宽,是大富大贵的相貌!”
“想不到老爷子还懂许负之术?”九千岁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年轻时好研究这个,”老祖太爷说着凑近了九千岁,轻声细语道:“您这是凭的祖荫,其实您这个人挺懒的,文不成武不就,只甘心做个富贵闲人,反倒因此得了祖上的喜爱……我说的对不对吧?”
九千岁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你老人家英明。”
老祖太爷得意地向诸位道:“看吧,老夫宝刀不老,这不,又算对了一个!”
澹台老爷紧张得衣裳都被汗溚透了,陪着笑脸向九千岁道:“我这位祖父年近九十,有些老煳涂了,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您多担待。”
九千岁不以为然,反倒很喜欢听老祖太爷说话。
老祖太爷自以为找到知己,拉着媒人的手又说了一阵子,才看向坐在下首的宁王:“这个,就是你们家的……”
九千岁笑道:“这位就是我那侄儿。”
“哎呀呀,我们秀兰这回可有福了,这孩子一看就懂事儿,长得也好,”老祖太爷说着将身子歪向自己的孙子,“这孩子看上咱们秀兰什么了?我都替他屈的慌。”
澹台老爷急忙澄清:“是咱们家芙蓉,不是秀兰。”
“芙蓉那孩子更胖,打小儿手背上的肉窝窝就没下去过……”老祖太爷打着哈哈,突然唰地打开了自己的折扇,换了张严肃脸:“咱们商家看的不是长相,是生意!我之前交代了三间铺子,你如今经营得怎样了?”
宁王急忙走上前来,先向老人家行了晚辈礼,再亲自将三个账本交到老爷子面前:“这是晚辈那三间铺子两个月以来的账目,还请老祖太爷验看。”
老祖太爷翻开了第一个账本,端的是认真仔细的态度:“皇家可趣,就是那个黑饼干儿?已经入了光禄寺了?”老人家不觉抬头看向宁王,“两个月就入了光禄寺?你家里是做什么的?这样手眼通天。”
宁王正要进一步解释,忽听老祖太爷又道:“这一笔不该这么记,容易记乱了,要不账房耍滑头也不易看出来,应该这么着记……”
屏风后面的空气依然凝滞,芙蓉长出了口气,轻轻拉住笑笑:“咱们去偏花厅。”
笑笑今日的任务本来就是帮着解释这三间铺子的,如今看这阵仗也无需解释了,皇家身份都亮出来了,澹台家的这些长辈们都感觉自己家姑娘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吧。
嫁给世袭罔替的宁王作正妃,比进宫给皇帝做测室可风光多了——芙蓉这一嫁,远远高过了她大姐姐牡丹,比她二姐姐芍药更是高出了九重天。
笑笑看了看二姑娘芍药生无可恋的表情,暗暗撇了撇嘴,就随着芙蓉悄悄从后门转向偏花厅了。
进了偏花厅就自在多了,两人坐在八仙桌旁,还能喝茶谈天。
“知道你心里翻不过那个扣儿,嫌他隐瞒了身份。”笑笑为芙蓉倒了杯茶。
芙蓉被笑笑说中心事:“若是刚认识的时候隐瞒着也就罢了,偏偏到这最后一刻才说出来,倒像是笃定我会应了他似的。”
“你又不傻,怎么说起傻话来了。”笑笑托腮望着自己的好友,“那你来说说,他什么时候公布自己的身份最合适呢?”
芙蓉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反正,不该拖到最后。起码在见我家人之前,应先跟我通个气儿的,这么一来,弄得我像个傻瓜似的。”
“你这才是傻人有傻福呢,”笑笑扑哧一声笑了,“你想想看,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他只是和你去射箭场射箭,那个时候总不好亮明身份,不然就没人敢跟他玩了;之后,他慢慢地钟情于你,终于选在临上战场之时对你表白,还信誓旦旦送了信物,那个时候你已是小鹿乱撞,他如果突然亮明身份,你恐怕就更乱了,所以那个时候也不合适。”
芙蓉慢慢点着头,总算听进了笑笑的话。
“再说,他是要上战场去的人,那一去可谓生死未卜,他连让你等他的话都没有说,生怕耽误了你,送你玉佩只为表明自己的心迹。”
“这我都知道,不然我也不会认定这个人。”芙蓉的面色微微发红。
“这一仗打了半年,他回来之后,已经传出你们家反对这门婚事的消息,他此时突然亮出身份力压长辈,反倒显得自己无能。”笑笑的眼睛望住芙蓉,“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芙蓉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巴却还噘着:“但他不该在你给他出主意立铺子的时候,还在那里装穷小子!感觉像偷偷看咱们笑话儿似的!”
“宁哥不是那样的人,他是真的想立起三间铺子来向你证明自己,虽然也利用身份走了不少的捷径……”笑笑想起这三间铺子的顺利程度,不觉暗叹这位王爷的狡猾,“关键是在这段日子里,他一直没有机会亲眼见你,若仅是在信上写明自己的身份,实在有些不够郑重,反倒不如今日以王爷身份亲自来拜访更加合适。”
芙蓉双手握着杯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微微点了点头:“他之前还追着我二姐跑……”
“其实……你们两人有一段前缘,让他亲自给你讲更合适,我就不在这里掺合了。”笑笑喝一口茶,“再说了,你之前想的那么透彻,今日倒煳涂了,说什么他对你二姐就是始于颜色,对你则是出自本心……这些话你都忘了?”
芙蓉靠在椅背上,晃了晃头上那些叮咚环佩:“我不管,反正就是不想理他。”
“莫非你还要重新择婿?”笑笑翻了个白眼,“这下子你们全家可都不会答应。”
芙蓉用半撒娇的口吻道:“人是不打算换了,不然也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屏风后头,只是,我得让他吃些苦头,不然他以为我有多好煳弄~拿个穷小子的假身份三番五次的试探我,能真正的姓氏我都不知道!”
在笑笑的眼里,芙蓉已经慢慢想开了,便也跟着狠狠点头:“对!私下里绝不能放过他!让他跪三天榴莲皮!”
“什么是榴莲皮?”
“就跟长满刺的狼牙棒差不多吧……”
“也不用这么狠的……”
笑笑忍俊不禁:“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你的真实身份也亮出来。”
“我什么身份?”
“蒙古国长公主!”
笑笑一句话,把两个人都逗得大笑起来。
突然听见帘子一响,澹台芍药面色不善地走进来。
两个人便都止住了笑声,笑笑暗忖,这个芍药定然会心里不平衡,此次是走进来说风凉话的。
谁知道,芍药紧锁眉头坐在了芙蓉身旁,先是长长叹了口气,才说道:“这个王爷倒是好手段,把咱们全家都耍的团团转。哄哄我们也就罢了,妹妹是要与他长相厮守的人,却也被这样恣意煳弄,可见这些高贵血统的公子是看不上咱们这些民间女子的!此人现在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成亲之后了,做姐姐的实在看不得妹妹跳进火坑!”
这一番话说出来,令笑笑不觉暗暗吃惊,这个姐姐说说眼红的风凉话也罢了,此时这一番话却是黑着心想要拆台的!真想不到,对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居然也能使得出这样的手段!——若这个二姑娘一直是个死心眼儿的姑娘也就罢了,偏偏她是个最为势利的小人,之前还口口声声笑话宁家穷,今日倒突然变得有骨气了!
芙蓉瞥了自己的二姐姐一眼,清清嗓子道:“他今日倒给了我很大的惊喜呢~真是的,原以为锅里闷着野菜饼,掀开了盖子才知道,竟是一只外焦里嫩的烤全猪~”
这一把声音娇柔婉转,带着甜甜腻腻的劲儿,笑笑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