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芙蓉最终还是被人给请走了, 请她的人, 正是她的二姐姐芍药。
据说是因为澹台二姑娘今日打扮得太过于出挑,以至于没有女孩子愿意同她做伴儿——关键时刻还得亲妹妹来担当绿叶, 陪着姐姐去出席宴会上的各种单身相亲派对。
“等那边结束了我会找你们的!咱们还要坐大船去看碧桃呢!”澹台芙蓉临走前叮嘱大家。
如今,“知我榭”就剩了笑笑与西子二人,那八仙桌上的饭菜已通通被撤了下去,换上了一些水果和茶点。
西子微笑着望着杯子里的女儿环茶:“好多年没有喝过女儿环了,记得小时候每到了上巳节都要喝这种茶的!”
端着果品摆桌的金家丫头笑道:“这是我们家少爷专程给姑娘们准备的,今日虽是上巳节, 但席间的茶是以桃花茶为主的,并没有专门备着女儿茶。”
笑笑见西子脸上的笑容凝了凝,便代她向丫头致谢:“多谢你们三爷想着, 这女儿环很好喝。”
谁知那丫头却笑道:“不是我们三爷,是我们二爷, 专门吩咐了给唐五姑娘的席上献女儿环的。”
笑笑想起,去年夏天还在戏院与中伦哥一起喝过女儿环:“仲伦哥客气了。”说着将腕上的一只开口银镯子摘下来给了那丫头, “还劳烦你跑一趟, 去我们唐家的点心摊子上选两样点心给仲伦哥送过去, 如果有镜糕的话就更好了。”
丫头推却不过, 便收下了笑笑给的镯子:“多谢唐姑娘美意, 奴婢这就去办。”
这回换成西子观察笑笑了, 一开始还想借此取笑她,但突然又想起自己远在天涯的四哥哥来,心情就复杂起来:“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算是吧, 当年仲伦哥和我二哥哥一起在苏州做生意,曾经在我家客居过一年。”笑笑品尝着清新的女儿环茶,彷佛一下子回到了前世的孩堤时候。——若是前世今生加起来,自己与仲伦哥的交情还真是深呢。
西子又道:“可我每回来金家玩儿,却从未见过你。”
“我去年才来的京都~”笑笑纠正西子,“再说了,仲伦哥也不可能请我来他们家玩儿,他自己都不怎么爱回家。”
“那倒是。”西子认真观察着笑笑,想从她的口吻里找出对待金仲伦,唐立寰以及温西岫的区别。
都是叫哥哥的,仲伦哥和她二哥哥有什么不同?温四哥又和她二哥哥有什么不同?仲伦哥和温四哥又有什么不同?
西子感觉自己都被这些哥哥们弄懵了。
“你在想什么呢?满腹心事的样子。”笑笑拿起小小一片蝴蝶酥给西子吃,“这是我们戏院专供的美食,别的地方都买不到,可惜这些日子卖的却不太好。”
西子却没头没脑地叹了一句:“瑛园,我真是怕你日后会嫁给生意。”
“生意又是谁家的公子?”笑笑一本正经地开了个玩笑。
西子笑着白她一眼,轻轻咬了一口酥甜的蝴蝶酥——这点心虽然好吃,但总不会有人为了吃一口蝴蝶酥而去专程买戏票看一场戏。
“倒是你,今日和谁在桥上说话呢?”笑笑不愿与西子包着瞒着,便把自己今日看到的同她说了。
西子的面颊一下子绯红了:“你、你都看见了?她们看见了吗?”
“只我一人看到了。你们是偶然遇上的?”
西子轻轻点头:“是金家请他来画四季历园景的。他……昨晚就请人给我捎了信,说他会来。”
他还能请谁捎信呢?温至翀都走了。
“想捎信的话,总有办法。”西子看出了笑笑的心思。
“你希望遇到他么?”
“因为他要来,昨晚我辗转了半宿……直到今日在桥上遇到了他,才发觉……我竟是那样盼着见到他。”西子将头低下去。
石醉墨这个家伙,到底施了什么魔法,把我们西子的魂儿都勾去了。
笑笑的心情反而较之前平静了一些——西子看起来心意已决,此事再横加阻拦也没什么用了。
“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笑笑想起温西岫临行前同自己说的那些话,一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一时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也许会想办法见面的。”西子的声音很小,却敢于在朋友面前坦白心事,“瑛园,你之前说过的那些话我都记得,我同他见面,只是想更深的了解这个人。”
西子相信自己说的话,但笑笑却不信她——两个坠入爱河的人见面,还谈什么理智?
但这种情况下,若再横加阻拦,只怕会把西子更远地推到石醉墨那边去。
“我只提醒你一句,”笑笑正色望着西子,“万万不可与其有肌肤之亲。”
西子被笑笑这句话吓得颤抖了一下:“瑛园,你说什么呀?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他已是成年男子,你也过了及笄,”笑笑拉起西子的手,一脸正色,“你万万不可以与他单独在一起,若真要见他,也要像今日这样,身边跟着丫头。”
西子却被瑛园的话吓怕了,自己虽然属意于石先生,但目前也仅止于眼神交流。
肌肤之亲,西子想都不敢想。
“你小小年纪,怎么会说出这么吓人的事儿来!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西子感觉眼前的瑛园有些陌生。
笑笑此刻也只能装蒜:“有时候话本子里会写到一些……还有那梁祝,两个人不就曾抵足而眠吗?还拉了手……”
“你可别看这些不正经的书了,会学坏的!”西子反过来拍了拍笑笑的手背。
“好吧,其实我也看不懂的……”笑笑装了会儿纯情,借着喝茶掩盖自己的尴尬。
心下却有些纳罕西子的纯洁——像这些事情,虽然在成亲前夜,母亲会亲自教导。——但那些话本子什么的,不都隐晦地写过吗?就算没有实质的内容,但暧昧的情节总会有些。
笑笑不觉好奇,瑞彩与芙蓉对这种事的接受程度是怎样的?她们也像西子一样纯洁无知么?
西子红着脸,半晌才说了一句:“我不会与他拉手的。”
“嗯。”笑笑放了些心,连拉手都不会做,其他就更不会了吧。
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笑笑望着水面上游过来的一群鸂鶒,一对五彩的鸂鶒父母,身后跟着一群可爱的小鸂鶒宝宝。
“你今日都了解了些什么?关于他。”笑笑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他也很喜欢鸂鶒。”西子的眸子里浮出一抹蜜意,“当时还吟诵了一句:宝函钿雀金鸂鶒,沉香阁上吴山碧。”
“你可以再接上: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这首词倒是颇为应景。”笑笑面上微笑着,但对那石醉墨还是喜欢不起来,此时又想起了那首词的最后两句“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没想到这位石先生还挺会撩的。
西子面颊绯红着:“我原以为你不喜欢他,是因为他出身寒门,但近日看到你们对那宁公子的态度,我才慢慢释怀了。”
“芙蓉说的对,关键还是看人。”笑笑想起那一晚温西岫的话来,他就不曾以贫富高低的差别眼光来看待旁人。
“嗯。”
笑笑其实最不擅长梳理的就是这一类事情,但此事关系到西子的幸福,所以还是免不了苦口婆心道:“比如,从他面对逆境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其有没有担当,再比如,从他面对与自己身份悬殊者的态度,无论高于他或低于他,都能看出此人的胸怀是否豁达。”
“好,我会慢慢观察。”西子此刻的心里却是十分满足的,这还是笑笑第一次对自己与石先生的事表示了支持。——虽然这支持有些勉强,但起码不像之前那样强烈反对。
笑笑还想再叮嘱一些话,却突然听到一阵轻轻的口哨声从身后响起来,回身看向湖面,只见一条小船上,一个渔夫模样的人冲自己招手。
笑笑并没有认出这个人是谁,但这口哨声却十分熟悉,是金仲伦曾经给自己吹过的儿歌曲调——三只虫儿。
“我遇见了一位故人,恐怕得先失陪了。”笑笑扯了个谎,既然金仲伦打扮成个渔夫的样子,便是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
西子先时还有些奇怪,但又觉得这些世间的怪事落在瑛园头上就不那么奇怪了:“那你去吧,我一会儿也要去逛逛园景。”
前晌在桥上时,石醉墨就说过了,他后晌会在山顶的凉亭里作画。——如今自己的三个好友都离开了,西子便打算和捧心一起去那山顶瞧瞧。
……
笑笑上了金仲伦的船:“仲伦哥怎么穿了这么一身儿?”
“前晌都应酬够了,如今只想歇歇心。”金仲伦摇起船桨,水边几棵茂盛的楝树撑起一片浓荫,两个人的衣衫都被映成了碧色。
澹紫色的楝花已经开了——若说荼蘼是花信风的压轴,那楝花便是其最后的尾声——二十四番花信风彻底吹过去了。
春天也即将结束了。
笑笑突然发现,这是金仲伦回来之后,自己第一次与他见面。
“年宵戏里面有几场喜剧很好看,仲伦哥为何不多排几场?”笑笑与金仲伦在一起,从不会伤春悲秋,他们往往会把每一分钟的时间都利用起来,全部去谈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竹笠之下,露出金仲伦的一张绝伦的面孔:“喜剧除了带来人们的傻笑和金钱,其他什么都带不来。”
“观众们开心了,咱们钱也挣了,这不是两全其美?”笑笑问。
“我总觉得,喜剧应该在笑过之后,让人们悟出些什么。”
笑笑惊讶于金仲伦对于喜剧的全新理解,这个人会在元龙朝打造真正的经典戏剧,一定会。
“仲伦哥如今可有好的本子?”
“并没有,我还是想再排一部震撼人心的戏,虽然收到了很多本子,但都有些平澹。我一旦提出这一点,那些人就开始让本子里的情侣们殉情。”金仲伦索性停下船桨,自己也在船里坐下来,“触壁而亡,沉湖而死,新颖点的死法是用情人送的长簪扎死自己。”
“……”笑笑仔细回想着前世金氏影业投拍过的那些卖座的电影,“如果让两个性格迥异的主角,去各个国家周游,然后经历很多刺激而有趣的事情,让观众由此得到见识和成长呢?”
“各个国家?”
“对呀,比如说暹罗,高丽,印度等等……”
金仲伦蹙了蹙眉:“写本子的人也得先去过这些国家才行。”
“哦,对哦,”笑笑挠了挠头。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通过装点戏台子,给人们一种视觉上的冲击就好了,让人们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金仲伦表达着自己并不太成熟的想法,“就像很多人如今看到成双的蝴蝶,还会想起梁祝一样。”
提到梁祝,笑笑就有些惋惜:“咱们当初真应该好好借用梁祝做一些戏剧衍生品,比如那些蝴蝶,咱们可以做成蝴蝶钗,或者蝴蝶饰品之类的,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依附于戏剧而来的,所以先天就具备首造权。”
“这些衍生品的想法可以用在下一部戏里,但还不知道下一部演什么。”金仲伦是个宁缺毋滥的人,即使不排戏,也不会去随意排那些自己看不上的本子。
“仲伦哥想要一部直指内心的戏。”笑笑将自己放到金仲伦的角度去考虑这些,“需要有激情而隽永的台词,还要有一眼即是永恒的画面,更要有经久不衰的歌。”
“知我者,笑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