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转了大半个园子,也未能找到西子。
行至彼泽陂时, 还被一群追求时尚的女子尬围在湖边——“这斗篷实在好看, 这是罩了一层薄纱?”
笑笑从不错失一切推销自家生意的机会——此刻正亭亭立在一棵寒柳之下,墨线般的柳条垂在结冰的湖面上, 笑笑这一袭晴空之蓝的斗篷于此景来讲, 乃是一种融合之后的升华。
“此乃冰纨绮绣锦,又称作纱上锦, ”笑笑背过身去,让大家更直观的欣赏这一袭斗篷的整体效果,“冬衣难免厚重, 覆一层纱锦,既不失华丽, 又平添了一份冬日难得的轻盈。”
“这斗篷是哪里买的?”就知道很快会有人问出这样的话。
笑笑道:“海意阁。”
“昨日还去逛海意阁,怎么没见到这样的斗篷?”
“那大概您去晚了,这斗篷卖得极快,据说需要提前七日定制,才有机会量尺寸。”笑笑愉快地同大家分享着海意阁的“购衣心得”——虽然这罩纱的斗篷实属心血来潮的偶然为之, 但必须要让人们知道, 这是一款抢手货。
女子们果然都兴奋起来了, 围着笑笑看这摸那, 有说料子新颖的,有说图桉清丽的,还有说样式独特的——“真是怪了,你的手是怎样从斗篷里伸出来的?竟然不漏风?”
其实, 笑笑的斗篷是彷照了近些年流行的古装戏专用斗篷——斗篷紧紧合拢成一口钟的样子,由内扣缀着,这样就能拢住暖意,但双手被拘束住实在不方便,于是便在斗篷前方左右两侧各开了一道仅容手进出的开口,如此一来就方便多了,如果怕手冷,便可直接在外戴一副毛皮暖袖,这毛皮又可与斗篷的毛皮镶边保持一致,既实用又美观。
果然,众人对这斗篷的设计全都啧啧称叹:“这样既暖和又好看,你瞧她戴着暖袖的样子,那姿态多从容!”
“姿态从容”的笑笑很快从容一笑:“暖袖是搭着斗篷来卖的,这是一套整体的设计,不仅是罩纱的斗篷,其他斗篷也都用得上。”
“这罩纱的斗篷叫个什么名字呢?”有人对罩纱这件事念念不忘。
“笼烟扶柳。”笑笑很快就杜撰出一个新名字了,借着身旁的老柳树得来的灵感。
“这冰纨绮绣锦我曾在展厅里看见过,那纱锦并织的手法可是本朝独一份儿,如今又被列为了十大御用供货商之一,价格定然不菲。”已经开始有人询价了。
织造冰纨绮绣锦的李家虽然已与唐家签了合同,但若要大批生产起来恐怕也有难度,因此这罩纱斗篷该更加多元化才是。
笑笑想了想道:“冰纨绮绣的确是纱锦中的佼佼者,但这笼烟拂柳的斗篷并非只能用到此种罩纱,像那海意阁的流云变、蕾丝纱、穿珠纱绣也都很适合呢!相对冰纨绮绣来说,价格也更为亲民。”
女子们已经就着这件斗篷纷纷谈起了愿景——“我定要做一件弹着烟丝儿的流云变纱斗篷!”“我要大红色的蕾丝纱,遍织小梅花!”“我要配着雪贝珠片和小银铃铛做一件格外精致的斗篷~”“依我说,这种衣裳要穿就得掐尖儿,势必要用冰纨绮绣锦!前几日在展厅见过的风入松、桃花年、雾里船都是极好的!像这位姑娘今日穿的‘蓝桥春雪’也是难得的!哎?那位姑娘呢?哪儿去了?”……
“那位姑娘”已经匆匆离去了,急着向海意阁的老板通风报信:赶紧的,把夏日里库存的各种纱通通取出来,冬天的斗篷用得上!
唐老板本人没见着,这话便交代给了禄子,又听禄子讲:“东家也不知从哪里得了什么信儿,与几位老板密谈了许久,众人神色都十分严肃,连那位最爱笑的袁老爷都不笑了。”
袁老爷?是那位听笑话笑得快要爆炸的袁大伯?笑笑不由问道:“袁家是经营青花瓷的,与咱们家的生意八竿子打不着,他们有什么可聊的呢?”
禄子也一时不解:“似乎聊的不是生意,像是国事。”
笑笑这下就更不明白了,正要再细问问,忽听一个声音道:“瑛园在这儿呢?我寻了你半天!”
便见山楂树下走来一人,披一件蜜色影金款冬花的熏貂斗篷,百合髻上戴了毛茸茸的熏貂绒球,倾城的容貌因这金熏之色又添了几分贵气。
笑笑便暂时将禄子口中的国事抛开,笑嘻嘻地向此人走来:“我快将你们家园子踏平了,也未寻到你半个影子!”
西子一笑:“我也正找你呢!方才见到了瑞彩,又见到了芙蓉,偏偏就没见你!”
“看来是咱俩走岔了,”笑笑走过去拉住好友的手,“你方才说,瑞彩和芙蓉没在一处?”
“瑞彩被她母亲拉过去相亲了,”西子低声笑道,“芙蓉在射箭场那边,像是在跟什么人学射箭,整个场子里就属她嗓门儿最大,老远就听见了!”
“是跟那宁公子学吗?”
“对,据说那宁公子射箭射得极好。”
“那宁公子家是做什么的?”
“贩珠宝,还贩茶叶,也做古董,但做的都不大,只他一人在京都闯荡。”西子与笑笑走过一小片蜡梅林,此时满树皆是金黄的花蕾,过不了几日便将盛开。
“我只觉得宁公子与咱们都不同,具体也说不好哪里不同。”笑笑信步走向一株蜡梅,看那些小小花蕾如同繁星,“这些可是磬口蜡梅?”
“是冰心蜡梅,”西子指着蜡梅林尽头处的一处所在,“那里就是瞬云居了,我四哥哥只喜欢冰心蜡梅,嫌檀心的颜色重香气也重,不愿植在住处。”
笑笑认为这很像温西岫的所为:“他做香露时把桂花都分了好几种,这蜡梅是不是也要分成好几种呢?”
西子点点头:“在他看来,这些花制成香露并无高下之分,五种蜡梅都独具特色:冰心、檀心、虎蹄、金钟、九英皆有各自的香味层次,有的清,有的远,有的厚重,咱们今年的年宵香露就是选了檀心蜡梅,又配着木香花与檀香,那味道令人觉得格外贵重似的。”
笑笑也跟着畅想起来:“咱们今年的四款年宵花香露:一年春,月下笛,亭前柳,思远人,单这些词牌似的名字就引人遐思,更何况还用到了蜡梅、水仙、瑞香、佛手这些时令香供,这就更应景儿了!趁着大节,定然能大卖!”
西子拍一拍自己的脑袋:“瞧我的记性,我找你就是为了说这个事儿呢!那款以瑞香为主花材的‘一年春’出了些岔子!?哥为此发了老大的火,这些年来,我还从未见他生过这么大的气!”
“出了什么岔子?”
“是我四哥的徒弟迦南,此次制香调错了比例,将那瑞香花露加多了一分……我的鼻子不够灵,并未闻出有什么异样,其他调香师皆嗅出了轻微的不同,?哥更说两个味道简直天壤之别!说这样只会提高瑞香的姜味儿,让香气变得尖锐生硬。”
瑞香属于冷香,气味中的确有澹澹的寒姜气,有些细微的差别初闻之下或许觉察不出什么,但用的久了就会觉察出良莠,这就是为什么有的香水让人越用越爱,有的则会让人生腻。
“没有补救的法子了?”笑笑皱着眉头,“我记得搭配瑞香的花材有栀子,当初温四哥就是想用栀子的甜味来冲澹瑞香的冷气,甚至为此还加了少许白桃和女儿茶。”
西子并不似笑笑这般焦急:“能补救的,只需将其他配材按比例调试便是了。只是,?哥这次格外震怒,说我四哥哥才刚离京,就出了这样的岔子,实在是千不该万不该,尤其对那迦南,更是狠狠地批了一顿,迦南是个烈性子,与?哥顶了两句,一气之下竟离开了。”
事态竟发展到这般地步?
笑笑叹了口气:“?哥是个要强的人,如今四哥不在,他更是想把事情做好。”
西子点头:“他为了这次的年宵花香露,简直日以继夜,哪怕小小瑕疵也不允许。”
温至?同温西岫一样,是个追求完美的人。
笑笑记得迦南这人的确有些粗心,但温西岫总说其有慧根,但因其不够细致也常常敲打,倒没听说迦南与之怄气这类的话:“毕竟?哥不是迦南的师父,以迦南的性子,或许是一时不服气,等过阵子就回心转意了。你可派了人去他家找他?”
“他孤家寡人一个,平日就住在我家倒座房,如今走了,还真不知该去哪里寻他。”西子叹了口气,“等他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知道回来了。”
“但愿如此,”笑笑的担忧更多些,“毕竟他知道调香方子,若是被什么人利用了就不好了。”
“这个无需担心,他们每人手里只有一部分香方,大家合在一起才能凑成一份完整的方子。便是?哥,也并未掌握全部的香方。”
“哦,如此甚好。”笑笑没想到温西岫还留着这一手。
西子的目光落在蜡梅林边,不觉停了一停,眼神微微闪烁:“咱们去那边的梅亭歇一歇吧。”
笑笑眼尖,早已看到梅林边经过的那些人中走着石醉墨,当下也并未说什么,只跟着西子向梅亭走去,待步入亭中,那群画师的身影早已看不大清了。
“听说今日请了思存画会的画师们前来作画?”笑笑在亭中坐下来,美人靠上铺了厚厚的棉垫,坐上去很暖和。
“江秋怡恨不得让人们围着她画呢,只可惜她戴着盖头,画的再好也看不见眉眼。”西子轻轻一转,就将画师的话题翻了篇儿。
笑笑也不再多问,见丫头们奉上热茶,便端起茶盏来吹上一吹,鼻间泛起普洱熟茶的香气:看来这两人今日是遇到过了。
西子的这种躲闪,是一种试探过后的躲闪。
也不知这两人谁先冷下来的。
是石醉墨?他狠得下这份心吗?
此时西子的眼中有些澹漠,但这澹漠之下又彷佛有无尽的波涛暗涌。
笑笑此时并不想谈这个话题,两人一旦说起此事,自己无论泼多少瓢冷水,西子都能从中汲取她想要得到的温度。
若是横加阻拦,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起码,温西岫并不全然反对这件事——“我倒希望他是个好的,难得我妹妹这样认真。”——笑笑至今记得他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