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至?的意思很好理解——自己日后不会再帮助石醉墨与西子传信,对此事的态度是不支持也不反对。
石醉墨沉默了一阵, 最终还是问道:“就温兄来看, 我与西子之间可还有再相见的可能?”
“想见总能再见。”温至?捏着茶叶末釉的葵口杯,目光中闪烁着感同身受的怜悯。
石醉墨虽然对温至?了解不多, 但也隐约知道他在温家的身份, 想来这位翩翩佳公子在择偶方面也并不能完全如愿。
“方才温兄说,那温四公子并不知道西子究竟属意于哪位画师?”石醉墨认为自己这次必须把想知道的全都了解清楚, 看温至?的意思,恐怕此次将是他最后一次来画会,说不定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见到这个人了。
温至?低首品茶, 看不清其表情:“他只说西子与某位画师来往过密,却并未提名道姓。”
“目前只他一人得知, 还是温家的其他人也知道了?”石醉墨不了解温西岫,更不了解温家的其他人,现在想来,那董秦弓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情投意合太过单薄,两个人背后都有各自的家庭, 自己却连西子家里重要成员的性子都不了解, 就如同西子也不了解自己的母亲与嫂嫂一样。
“应该只他一人, 以他的性子, 绝不会跟长辈提起,甚至不会对西子提起,”温至?的眼睛看向窗前的红叶,彷佛那眸子也被红叶点燃了一般, “他说不定会佯装无事陪西子过来一看,然后以自己的观察来判断那位画师是否存在,那位画师究竟为何人。”
石醉墨心底打了个寒颤,更加觉得商界中人诡计多端,远不及自己这些画师们来得潇洒坦荡,手里的拳头握了握,又端起茶杯来敬眼前的温至?:“多谢温兄提醒,大恩大德无以言表。”
“在下不过是过来赏画的,并未说什么。”温至?喝尽杯中的茶,眼睛扫过画室里的那些秋景图:“那一幅红叶漫山倒是极为应景,就给我摘了那一幅吧。”
石醉墨起身去给温至?取画,心里却还在想着温家的那些事,待把那画卷成轴双手递给温至?时,免不了又问道:“但不知西子心意如何……”
温至?失声一笑:“这一点,石先生应该比在下清楚。”
“她也并未说过什么,或许自始至终都是我自作多情,她那般绝色倾城……自然有太多的富贵公子倾慕于她……”
温至?微微蹙了蹙眉:“先生对西子……仅仅是因为她美?”
“这……西子哪里都好,又格外美……”石醉墨语无伦次。
温至?表情复杂:“若仅为皮囊,先生又如何配她?”
“西子姑娘贞静可爱,心灵手巧,温柔贤淑……”石醉墨越说越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西子,但又觉得她哪里都好,哪里都好到极致。
温至?长长叹了口气:“西子之美,在于纯真灵动。”
石醉墨有些自惭形秽:“在下一无所长,不过会画上两笔画罢了……”
“她偏偏爱你的画。”温至?的眉头始终没能展开。
石醉墨只觉得一股喜悦一股惆怅,交叠着盘踞在内心深处,最终还是像扭股糖一般甜甜的蔓延开来。
“庐山顶上难免寒冷,这是她给你做的。”温至?指了指自己留下的那个包裹,在石醉墨愣神之时,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包裹用的是一块青莲色并蒂牡丹纹绫子布,摸着暄暄腾腾的,打开来看,里面竟是一件厚厚实实的毛皮围领,香色底子泛着秋霜,光泽如缎,石醉墨心里突突的跳着,这围领,莫不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定然是。
当下便围在脖子上,只觉得柔软异常,格外轻暖,又想起西子那明眸皓齿的样子,那春葱一般的玉指,石醉墨的嘴角始终上扬着,瞬间将方才温至?提醒的话抛至九霄!
“嗬!这是猞猁皮吧!”彭巨雷不知何时上至二楼,笑呵呵地望着石醉墨此时的样子,“真是人靠衣装,醉墨这样一打扮,俨然一个大画师了。”
画师们并不爱以富家公子来形容对方,但那些资财颇丰的着名画师,倒是大家纷纷向往的。
“不过是为了去庐山取暖用的,我哪里懂什么猞猁皮灰鼠皮的。”石醉墨笑道。
两人正说着,下面就有几人谈笑的声音,便见几个画师引领两位选画的客人上至楼来,几人看到围着毛皮围领的石醉墨,便都纷纷夸道:“石先生本就容颜俊朗,如今这样一打扮,更显得精神贵气!”
也有那好事的画师问道:“这样好的皮子是哪里得的?这做工看着也比寻常铺子里的好呢!”
“是……家母一早差人给送来的,我也不懂什么皮子,莫不是猞猁的?”石醉墨很谨慎,此时也不敢露出半个字来。
“猞猁皮上头有许多花点子,依我看这皮子更贵重些!这是狐狸皮吧?”又有一位画师道。
两个客人却是懂行的,其中一位眯着眼睛看了看:“的确是狐狸皮,却不是普通狐狸,而是沙狐的皮,其腹部毛皮称之为天马皮,而颔下毛皮称之为乌云豹,此类裘皮是极其珍贵的。”
画师们第一次知道,这毛皮还有如此讲究:“那石先生这一块,是沙狐哪里的皮子呢?”
“是上好的乌云豹。”这人肯定地道,“这样的皮子十分难得,行市好的时候,卖得上百金也是有的。”
几位画师都听呆了,石醉墨也呆了。
大家自然是了解石醉墨的家底,是绝对买不起这件毛皮的,便有一位画师道:“醉墨兄的这块皮子,定然是某位爱画的客人慷慨赠送的吧?”
石醉墨笑笑,也不好再解释什么。
两位客人见状,也纷纷夸赞石先生前途无量。
石醉墨的心里,却不知是甜还是酸了——上百金的一块皮子?上百金?那岂不就是上千的银子?京都普通一户人家一年的花费顶多也就50两,一千两银子够一家子衣食无忧生活20年的了。
再想想温家玫瑰宴那一日的排场,又岂是上万两银子能打发了的?石醉墨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将那乌云豹的围领解下来,无比珍惜地重新放回包裹。
……
这块乌云豹的皮子,与西子来讲是借花献佛。
围领倒是自己一针一线缝好了的,去年本打算送给二哥哥的,谁知道那江秋怡先一步送了件金貂的,二哥哥围上美得什么似的,自己就赌气不送了,一直压在箱子里。
直到这一回听说石醉墨要去庐山,心里头就一直想着送个什么给他,外头买的又不合心意,自己现做又来不及,再说也不想引起丫头们的关注,索性就把这条乌云豹的围领托?哥捎给他。
温至?当时笑一笑,说最近生意忙,这怕是最后一次帮忙捎东西了。
西子心下狐疑,看?哥的表情,也不好直接问。
有些忐忑地等了两日,又细细观察家人的态度,从谁身上也未看出异常来,这才稍稍放了些心。
这一日坐在窗前,望着院子里仍未凋零的玫瑰,拿着画撑子胡乱地绣了两针,知道他今日启程,却不敢也不便去相送。
正乱想着,就听见丫头道:“四爷过来了。”
西子回过头来,正见温西岫澹笑着走进来,将手中的琉璃瓶放在桌上——是一件磨砂玻璃的小小天球瓶,上头绘制了一朵菊花。
“这瓶子好看,花是画上去的?”西子拿过来细看。
“是随意找人画的,若是请画师来画效果更好。”温西岫道。
“下个月要推出菊花香露了?”
“菊花与芙蓉各一款,另有一款极其特别的落叶香。”温西岫将另外两瓶香露拿出来,“打算都用磨砂玻璃的香露瓶子,分别在上面画上菊花,芙蓉与落叶。”
“那倒是好看的,也符合清明如水的秋天。”西子特意闻了闻落叶气味的香水,“这一瓶居然最好闻!倒像是走进了秋日的山里,将落的叶子发出太阳般的气味,还有果园里的那种果子味,有苹果梨子,还有干石榴。”
“你的鼻子变尖了。”温西岫赞一句。
“耳濡目染~”西子调皮回道。
“打算还请上回画广告牌的几位画师来画。”
西子并不知温西岫知道多少,便也不想有意包瞒,索性坦荡道:“我前一阵子倒是常常去画会买画的,听说那些画师这些日子要去一趟庐山,大概要呆一两个月才会回来。”
温西岫有些遗憾道:“那只好请其他画师了。”
西子也满满的遗憾,要不然这倒是个与画师们公开接触的好机会,对于他,能见一见就是好的。
温西岫手中捏着琉璃瓶子,望着窗外那最后的玫瑰,以及遥远天边的一行雁字——自己的确是在试探,昨日已经暗示了温至?,对方虽未明说,言外之意却也在暗示自己过虑了。
今日本想带西子一起去画会,但若他们去庐山,倒是可以将此事先冷一冷。
那个所谓的画师是谁,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一切都是捕风捉影。
那个女孩子,向自己诉说这些,又有何企图呢?
那个瘦瘦怯怯的女孩子,自称是西子的同窗,专门来铺子里见自己,说有重要的事情相告。
——“并非我嚼舌根,只是这事儿越想越觉得……有陌生男子与西子通着信,好像是瑛园帮着他们通信的,很多主意也是瑛园帮着出的……西子这次回来,似乎也是为了那个人……只知道那人是个画师,名字也不清楚……因为关乎女子名节,我只有偷偷从大王庄请假回来,冒死相告。”
或许是因为掺合了瑛园,温西岫反倒放了些心,即便西子犯煳涂,有瑛园在,事情总不会往更蠢的地方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