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漆小门已近在眼前,轻歌姑娘却脚步渐缓。
江轻鸿不由停住,微笑。
"姑娘是有话要说。"
"江公子,问句不该问的话,你要见柳姐姐,到底是..."
轻歌姑娘微微迟疑,却随即展演一笑。
"公子应该也知道,现在柳姐姐的手多有不便,从相思楼出来后,她并不想接触外人。"
她倒真是个心底善良的人,似乎是怕江轻鸿提起什么不恰当的话让柳三姑娘伤心,江轻鸿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姑娘放心,在下一定会注意分寸。"
听江轻鸿如此说,她才算稍稍放了心,抬手叩门。
不多时,门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是谁啊。"
老婆子似并没有立刻认出轻歌。
轻歌姑娘道:"刘妈,我是轻歌,约好来见柳姐姐的。"
老婆子忙躬了躬身,眼神又往江轻鸿身上瞟了瞟。
"原来是轻歌姑娘,那这位公子也是一起的..."
"是,这位江公子是我的朋友,柳姐姐也知道的。"
刘妈遂一瘸一拐的将门打开了。
"二位请进,跟我来。"
江轻鸿这才发现她竟是个瘸子。
刘妈倒不是个多话的人,她步履蹒跚的在先引路。轻歌与江轻鸿则一前一后,踱步进了院中。
院子里打扫的很干净,窗台上花盆里的向阳花已枯干了叶子,了无生气,倒是墙角摆着的几株冬青依然苍翠。
旭日东升,温柔的阳光正好洒在小楼的窗上。
窗开了一条细缝。
小楼上,有琴声飘过。
乐声缓慢,音符像是从指间蹦出来的,如珠落玉盘,虽缓却并不生涩。
一楼是厅堂,布置寻常,路过的时候江轻鸿随便瞟了一眼。
前往二楼的楼梯就坐落在院子里,台阶是木质的,遥遥而上,踩在其上会发出咯吱咯吱声。
二楼竟也是大厅,门正对的墙前正中垒有一个水泥砌成,铺着红毯的小小台子,台子两侧垂着长长的红纱幕帘,台下端端正正的摆有一张檀木材质的方桌和几个方凳。
江轻鸿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奥妙。
这间厅堂规模虽小了些,但不论方位朝向,还是装饰格局,都像极了相思楼里的布置。
不过相思楼里的东西当然更为贵重,相比之下,这里的摆设就简陋随意多了,当然这里仿的仅是形而已。
轻歌也隐约注意到了这一点。
台子旁的墙角摆着一盏灯笼架,灯笼架对着那打开的半扇窗。窗前摆着一把椅子,一张琴案。案上放着琴,案前坐着人。
门一开,案前坐着的人缓缓抬起头,正是柳三姑娘。
柳三姑娘生了一张饱满圆润的鹅蛋脸,弯弯的柳叶眉,粉黛轻染,唯有薄薄的双唇着了鲜艳的红色。她的眼睛又大又明亮,眼波炯炯有神,透露着坚毅而沉寂的光。
她穿了一件深蓝色的丝绒长衫,鬓边戴着一只梅花状的银簪子。
"柳姐姐,我来了。"
轻歌迎上前,声音说不出的喜悦与激动。
柳三姑娘却只抬眸,淡淡一笑,似乎并没有立刻表现出十分高兴,因为她的眉宇间隐约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肃穆。
或许加上她的手还是多有不便,她欠身点点头,示意轻歌与江轻鸿坐下说话。
"轻歌妹妹,怎么忽然有空过来了。"
"相思楼的翡翠稣饼,是姐姐最爱吃的。"
轻歌将带来的东西交给了刘妈,一坐下来,她就小心的托起了柳三姑娘的手,小心的观察着。
"姐姐离开也有些日子了,我心中一直记挂着,早些时候是怕惊扰了姐姐养病,所以才一直拖到了现在,姐姐的手可好些了?"
双手掌心都还是包扎着的,露在外的纤纤十指又红又肿,模样丑陋,一动就伴随着难忍的痛楚,而方才她竟是在用这样一双手在抚琴。
"已经好多了,让妹妹劳心记挂。"
她不觉缩了缩,将手收了回去。
轻歌露出了神伤之色,眼眶不知何时已红了。
这手哪里是好多了,分明还是不见起色,她知道柳三姑娘是怕接触的时候,不小心会将这病传给她,再加上一双美丽的纤纤玉手如今已不堪入目,自然不愿让外人多瞧的。
或许便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吧。
轻歌姑娘努力忍着心中悲伤,才没有叹息出声。
"姐妹们都还好么?"
柳三姑娘的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大概因为她手上的毛病已有了一段日子,如今看来她竟似已完全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三两句交谈罢,柳三姑娘的注意才到了江轻鸿身上。
"这位就是江公子吧。"
"在下江轻鸿,曾耳闻姑娘无双之琴技,得知姑娘忽患手疾,所以顺路探望。"
"公子有心了。"
柳三姑娘先是颔首还了一礼,又立刻淡淡道:"不知公子何时听过小女子的琴声,小女子却连半点印象也没有了。"
江轻鸿微微一笑。
"就是几日前,在下路经宅外,遥遥闻琴声,绕梁不散,所以特来拜会。"
柳三姑娘先是一愣,脸上本就单薄的温和之色忽然一敛。
"哦?这么说,公子之前难道并未听过小女子的琴。"
江轻鸿面露惋惜之色。
"说来遗憾,在下也算相思楼的熟客,从前未有机会一闻姑娘天籁琴音,实在是毕生之憾,所以心中十分想结识姑娘。如今见姑娘尚能抚琴,只盼有一日姑娘的手能尽快恢复..."
话未说完,柳三姑娘忽然板起脸,冷冷打断道:"轻歌妹妹,我的规矩看来你是忘记了。"
从前她在相思楼,便有几条规矩,其中一条便是不想接的客人便可以不接。
而她最讨厌的那一类人正是见色起意,却满腹空空的浪荡公子,而对这种人她一则不奉承,二则若是纠缠不休,她是绝不会客气或是给好脸色的。
江轻鸿衣着光鲜,气度不凡,举止虽一向稳重,但亲和的态度却像是在讨好。不知是否柳三姑娘见识过太多表面风度翩翩,实则内心龌龊之人,所以反而容易对相貌不俗的人有偏见。
轻歌似立刻明白她的心思,忙道:"姐姐先莫恼,江公子是轻歌的朋友,绝非那些流连风月的轻狂之辈,若他有半点轻佻的心思,我又怎会将人带来。"
"轻歌妹妹,我已脱离了相思楼,今日肯见他,已经是看来妹妹的面子上。现在人既然已见了,若是没有别的事,妹妹也改日再单独过来吧。希望以后这样的事妹妹还是多加斟酌,不要让某些外人影响了我们姐妹相见时的气氛。"
柳三姑娘说罢,冷冷拂袖,突然下了逐客令。
江轻鸿万万没有想到,他才开口说了几句话,竟就要被人扫地出门了,看来这人简直傲慢到不通情理。
轻歌姑娘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江轻鸿无奈一笑。
"早听说柳三姑娘是个有脾气有性格的性情中人,没想到对江某却如此不待见,在下可以离开,不过姑娘是真的想错了。当然,在下前来确实是另有所图,虽然并非为了姑娘,也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柳三姑娘也不意外,或许她早已猜到江轻鸿此来必有意图,但当江轻鸿说出接下来的话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吃了一惊。
"在下来是为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姑娘绝不会陌生,因为就在前晚,他就曾来探望过姑娘的..."
柳三姑娘眼中的惊讶之色一恸,很快又被隐藏,她用冷淡而戒备的眼波与江轻鸿对视一眼,忽然移开,落在琴上。
"不管公子是为谁而来,小女子都没有心情奉陪,刘妈,送客。"
江轻鸿终于还是被扫地出门了,连带着轻歌姑娘一起。
"江公子,柳姐姐的脾气并不总是这样的,不过现在她的手...相信公子一定能谅解的,等到下一次有机会再来,希望能知道些公子想知道的。"
轻歌姑娘面有愧色。
"算了,本也是在下多事,其实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以后再说吧。"
江轻鸿不在意的笑了笑,便与她一同离开了。
相思楼近在咫尺之间,轻歌姑娘原本要邀江轻鸿进去坐一坐再走,却被他婉言谢绝了。
他将轻歌送到门口,却并没有立刻走,而是在楼下不远处徘徊了片刻。
未多时,只见胡同里那个叫刘妈的老妇人一瘸一拐的追了过来。
"公子,公子请留步,我家小姐有请。"
这次归来,已改在了一楼厅内相见。
桌上已备好茶,是柳三姑娘亲自泡的,就用那双不便的手。
江轻鸿于心不忍,他自然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本就没有将柳三姑娘先前的态度放在心上。
"这里的茶虽然比不得轻歌妹妹那里,公子若是不嫌弃,也可尝尝。"
江轻鸿笑了笑。
"能解渴的便是好茶,何况有时候好与不好的标准大多也是全在人心中罢了,就像姑娘,别人都觉得姑娘突蒙不幸,一双纤纤玉手毁了,等于荣华富贵的前途断送,不过在下倒不以为然。"
"哦?"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圣人早有所言。以姑娘的性情才智,自然懂得能从相思楼中豁然抽身,并不见得是件坏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