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月亮已被乌云遮蔽,天地之间陷入一片沉郁的黑暗,只偶有惊雷如卧龙般突现,照亮天际。
黑暗的巷子里。
有簌簌脚步以最舒服的节奏靠近,款步从容,急缓有序,声音仿佛是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洛玉影全身颤抖着,俯在墙边驻足喘息。
她已刻意压抑着自己的呼吸,一片寂静中,只剩这陌生的脚步声一下下敲在发抖的心上,恐惧被无限放大。
她尽力提起最后一点气力,沿着墙根踉跄而行...
她们走的急,朱门四敞大开。
院中有灯亮隐隐透出,灯笼在风中摇曳发颤,是叶小蝉点亮的那一盏。
但在即将走到门口之时,她再也支撑不住,奄奄一息的倒在了石阶上。
黑影靠近,一双绣金的白靴轻快的踏上台阶,在洛玉影身边停住。
人影蹲下,靠了过来,洛玉影最后的视线被一团黑暗笼罩...
暖阁中。
氤氲的水汽与窗外电闪雷鸣交织成一片,落红片片浮于水面,涟漪微澜,着添几分鲜艳醉人的春意。
叶小蝉裸着肩,浸泡在温暖的池水中。
她将背倚靠在大理石拼接的池壁上,青葱玉指对合,水波摇曳的清澈双眸凝结,似在安静凝思。
毒是下在她衣衫上的,应该是洛玉影借挽手之际撒下了毒粉。
而苏墨是在与她交手时中的毒,因她并未直接接触毒粉,所以发作较慢;而后到江轻鸿应该是在阻拦她去追苏墨的时候,碰到了衣袖,毒便立刻发作了...
至于她一直平安无事,无非是因为洛玉影给的解毒药。
可洛玉影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至少如此看来,洛玉影下毒的目的显然并不是自己...
帘外,忽有笛声传来,打断了正在出神的思绪。
叶小蝉心弦一动,那本已偃旗息鼓的情感忽然变得无比强烈。
这是再熟悉不过的曲子。
第一次遇见江轻鸿开始,他就时常吹奏这首曲。那时候他还没有学会整首,反反复复也只会吹半段而已,后来等到他全学会了,吹这首曲子的次数倒少了。
上一次听到江轻鸿吹这曲子,便是他离开的前一夜。
叶小蝉是在悠扬悦耳的笛声中睡去的,而等她醒来,江轻鸿便人间蒸发了。
除了一张留下纸条,江轻鸿彻底消失在她的生命中,仿佛从未出现过,这一消失便是两年...
而后无数个夜晚,她时常失眠。
失眠的时候,她就学着江轻鸿的样子,吹这首曲子给自己听。
不知是否因为江轻鸿的突然离开,她常畏惧夜将诊视的东西吞噬,而不敢在夜里睡去。
所以这一次,她很快安下心,却还是睡不着。
湿漉漉的长发已仔细擦过,但还带着潮湿的水意,黑亮的发丝披散而开,滑落在脸颊,为灵动的眉眼增添了几分柔美。叶小蝉穿着一件干净宽大的袍子,笔直修长的双腿从袍尾露出,顽皮的暴露在空气中,带着点点温水催生的淡粉。
叶小蝉很少有这种乖巧的模样,她就安静的伏在江轻鸿腿上,像一只刚出水的精灵。
笛声已断了很久,她半睁着眸子,懒懒打了个哈欠。
"困了,去睡吧。"
江轻鸿动作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发,叶小蝉却伸展细柳腰身,在他腿上辗转了半圈,仰面对上凝视向自己的微冷眼眸。
"呐,小飞雁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她歪着头,撒娇。
江轻鸿轻舒了口气。
"想听什么。"
"都好...不,还是说些我不知道的,比如这两年你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认识过什么人..."
江轻鸿淡淡一笑。
"这不是讲故事,是盘问才对。"
叶小蝉灿然起身,伸手盘住了江轻鸿的脖子,在他略显沉郁的鼻尖一碰。
"是啊,除非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嗯,你也说不可告人了,怎么能讲给你听。"
知道话是半真半假,叶小蝉不满的哼了一声。
江轻鸿微微一笑。
"你呢,看来我不在的日子,你的日子倒过的很精彩。"
"当然,没有烦人虫在我身边唠唠叨叨,我不知道多逍遥快活。"
叶小蝉得意逞强。
"哎,喜新厌旧的女人真是可怕,从前像跟屁虫一样黏在身边的小丫头如今倒反过来嫌弃我了。"
江轻鸿颔首,玩味叹息。
叶小蝉咯咯笑着。
"让人伤心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就算我不惩罚你,老天也会替我讨回来。"
所以,她这么快便原谅了他。
对于叶小蝉来说,在那些重要的人面前,得失错对似乎都并不存在分明的界线。
过去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来了。
"对了,今晚你到底去见了谁。"
见江轻鸿还对刚才的事有些上心,叶小蝉却不甚在意。
"一个古怪的丫头而已,她不是坏人,只是我没想到她也会有这么调皮的时候,竟然下毒作弄人..."
"你认为她在作弄人?"
江轻鸿如是反问,叶小蝉则玩绕着手指,吃吃笑道:"你没看到苏墨那张脸都气绿了么。"
"既然你觉得她只是有意作弄苏墨,那我问你,你是与她分开后不久才遇到苏墨的,难道她会未卜先知,知道苏墨会出现找你麻烦?"
"这个..."
叶小蝉咬了咬指甲。
她很确定与苏墨只是巧遇,而她与苏墨的事也从未向洛玉影提过,至于洛玉影,她一向足不出户,应该也不认识苏墨的。
但想到她只不过向洛玉影模模糊糊的提过江轻鸿,于是不在意的笑道:"也许她原本是想作弄你,替我出出气的吧..."
"出气?"
江轻鸿笑容中有了几点冷意。
"你可知她用的是什么毒。"
"什么毒。"
"夺命紫萝,你可曾听过?"
叶小蝉吃了一惊,一转头,坚硬的额头撞在了江轻鸿脸上,差点将他的鼻梁撞断。
江轻鸿疼的说不出话,睁大眼睛的叶小蝉一抓他的衣领。
"你说的夺命紫萝,难道就是那传闻中一日之内就能将人融筋销骨的天下奇毒?"
江轻鸿揉着发酸的鼻子,支支吾吾道:"看看你自己的手腕..."
白玉的手腕上几点紫斑如花瓣,叶小蝉用力揉了揉却不见消散,而刚才她已泡了近一个时辰的澡。仔细看来这紫痕竟不是沾在皮肤上的,而像是从皮肉下经络透出的。
她忙抓过江轻鸿的手,江轻鸿也是一样。
天下奇毒夺命紫萝是毒仙沈蓝衫的得意之作,八年前,他第一次试毒,便在一日之间毒死了八卦门上下七十余口,从此夺命紫萝的厉害在江湖中不胫而走。
据说中毒者手腕会留下紫色斑痕,而这夺命紫萝最厉害的一点就在于此毒无解。
如果这是个玩笑的话,似乎开的有些大了。
叶小蝉的脸色已变的有些苍白,她跳起来就要向外去,却被江轻鸿拉住。
"你要做什么。"
"我去找那丫头问清楚!"
"现在?"
叶小蝉皱眉道:"当然是现在。"
谁也不会嫌自己命长的。
江轻鸿却并不担心,伸手一拍她的肩膀。
"不急,你听..."
寒风乍起,窗外急雨滂沱。
江轻鸿的气定神闲让叶小蝉稍稍松了口气,她心领神会道:"你的意思呢?"
江轻鸿笑了笑。
"明天吧,因为我也想认识一下你的这位特别的朋友。"
小院中。
一棵老梧桐孤独立在院墙里,在风雨的侵袭中瑟瑟发抖。比手掌还大的叶子交叠成片片青黄,被雨水一冲洗,便狼藉了满地。
身着浅白色锦服男子仰面抱臂,闭眸立于廊前,他的脚边地上撑放着一张白伞。
豆大的雨滴接连从檐上落下,打在伞面,流到地上,划出一条条湿漉漉的痕迹蔓延成一片花朵。
木门开合,奔波的急步接连踏着水洼,泥水四溅声传来。
手里拎着竹篮的圆脸女孩子十分狼狈,她躲避着急雨,低头冲了进来,险些撞在柱子上。
"哎,真是倒霉到家了..."
她急着拍打衣衫上的水渍,抬眼发现身边竟站着个大活人,着实被惊了一跳。
"你,你是何人,你怎么进来的..."
她惊叫着戒备打量男子,一边问着一边往柱子旁退了几步。
男子不答。
女孩子不作声,躲在柱子后,有些惶恐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敢擅闯民宅,你再不说清楚,我...我就叫人了!"
"怕什么,看我哪里像歹人么?"
男子嘴角轻牵,懒幽幽说了一句,他一活动身子,那女孩子就立刻惊的忙退了三步。她握紧竹篮护在身前,篮子里的瓜果米粮抖了一地。
"别...你别再过来!"
"喂,你先听说我..."
男子无可奈何,他晾开双手,证明自己并没有什么威胁女孩子的打算。
"说?有什么好说的?你快滚出去,不然等玉姐姐来了,有你好看!"
女孩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心里虽又惊又怕,嘴还是挺硬。
男子一牵嘴角,挑眉奚落道:"如果你说的是躺在里面昏迷不醒的姑娘,我倒真想看看她如何要我好看。"
"什么?玉姐姐又昏倒了?"
女孩子吃了一惊,也忘了害怕,慌张的丢下篮子,转身进了屋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