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海棠还在静悄悄的开。
叶小蝉站在门口,纤柔的影子落在门里,黯淡的夕阳将那优美匀称的身形拉的悠长。
朦朦胧胧之间,江轻鸿睡了短暂的一觉。
他是惊醒的,惊坐起时,叶小蝉用那圆圆的大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怎么了,做噩梦了?"
看见叶小蝉肉嘟嘟的脸颊,江轻鸿轻轻松了口气。
叶小蝉忽然跳上床,像只猫一样温顺的凑了过去,温柔的笑了笑。
眼中惊惧而冷厉的锋芒在对面清澈的瞳色中逐渐隐没,江轻鸿目光闪避,叶小蝉抬手,刚轻轻的覆在了发冷的额头上,便被他握住了。
一向从容冷静,自信优雅的神情是凝滞的,他的手心也是冷的,还带着潮潮的冷汗。
叶小蝉淡淡微笑着。
"怎么了,你到底是..."
话未说完,江轻鸿起身,忽然贴到了她面前。
距离近的只在分毫,连叶小蝉也感觉到气氛的变化,不由屏住了呼吸,接着便感觉到一阵窝心的柔软融进了肩颈。
"一会儿,就一会儿..."
声音低沉,带着种难以悲伤沉郁,江轻鸿沉重的叹息一声,叶小蝉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慢慢恢复了柔软。
她忽然张开环抱,用力而小心的拥住了江轻鸿,紧紧的。
那个噩梦...
他大概是又一次做了那个梦。
对那个梦,叶小蝉对那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忍不住有诸多猜测。
在她的眼中,江轻鸿几乎是完美的存在。
勇敢坚强,智慧温柔,除了穷一点,喝的酒多一点,欺负她多一点...
在对手面前,除了偶尔莫名的宽容与多余的悲悯外,他几乎是无懈可击的。
但是她知道,江轻鸿的身上有一处死穴。
那就是与常常相伴他左右的噩梦有关...
开始时叶小蝉也无比好奇,好奇为什么每隔一些时候,江轻鸿就会被噩梦惊醒。但直到现在,她隐约觉得无论在这个梦里发生了什么,对于江轻鸿来说,它都是一种难以摆脱的痛苦纠缠与束缚,而且极有可能与过去的某段经历有关。
对于江轻鸿的过去,叶小蝉无从知晓,也没有人知晓。
但是看着江轻鸿痛苦,她的心仿佛都要碎成一片,她只能尽量动作轻柔的抱着他,却仿佛想要用尽全力。
她希望江轻鸿能感觉得到,她希望她心里的温度能融化禁锢在江轻鸿心中那莫名的痛苦...
寒风呜咽,一轮明月挂在夜空正中央。
浓浓的夜色仿佛一方乌黑的手帕盖下,手帕周边镶嵌着一串串不规则而耀眼的星星。
白九霄枕着胳膊躺在屋顶上,百无聊赖的数着星星。
他一向是没什么心思的人,所以无聊的时候,只能重复这种简单而机械的活动,比如翻跟头,或者数星星。
但是最近这缠绵的雨季已将这项活动无情的剥夺了,现在又看到了久违的星星,为了烦闷的心情稍稍得以舒展,他只好用这来打发漫长的时间。
一个月...
一年之中只有十二个月。
人这一生能有多少个这样好的年头。
可是他却脑袋一抽,鬼使神差的同意了洛玉影的要求。
一个月的形影不离,他并非不能接受洛玉影的古怪,而是不能忍受她的无趣。
所以无趣的人无论到了什么年岁,都会是无趣之人,就像不合拍的人无论如何相处,也只会让彼此双方都觉得折磨。
还好白九霄不是来交朋友的。
不过这里现在只有他和洛玉影两个人,朝夕相对,从前怜儿在的时候,至少有人和他说说话,可以解解闷。
他实在没有想到,怜儿那个小丫头竟然说走就走,痛快果决的出乎他的意料。
看来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大多时候还真是薄如纸片。
这也是他从不愿和别人有过多来往的原因。
他活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追求,与其无趣的活着,倒当真不如死了。所以只要他活着,就不会让自己活的太无趣。
院子里难得有了一丝如绸的灯火亮起,窗纱上依旧映着那绰约的人影,白九霄斜起眼瞧了瞧,懒懒打了个哈欠。
洛玉影又在如往常一样在看书了,一天十二时辰,她大半的时间都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即便是在屋子里,她也只有在看书的时候才会点起灯。
除了屋子里透出的亮,院中除了月光,还是漆黑一片,灯笼都成了摆设。
白九霄现在的心情除了沉闷,还有一种难以按捺的跃跃欲试,他一直等着那晚出现过的老头和汉子再次上门,已等的急不可耐。
他像一只已磨好爪牙的狼,只等着两只猎物自投罗网。
准确的说,那两个人也并非猎物,倒更像是争抢地盘的对手。
一想到那两人,白九霄快被无聊冻结的血液才像开始活络沸腾起来。
只是自那夜之后,他们竟再未现身过。
屋子里的灯光只亮了不到一炷香的时候,忽然又熄灭,江轻鸿倒见怪不怪。
洛玉影的作息十分规律。
每日白九霄还未醒,她便已起床。
等白九霄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的时候,他便会先溜出去一圈觅食,等到回来的时候,洛玉影多半已又在看书了。
洛玉影每日只喝清粥,而且每次只做一人份,显然没有打算将白九霄算在其中,所以白九霄从来都是去外面吃。
洛玉影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白九霄一日三餐在外吃的自然会更好,她也省的费心。她不是要想让白九霄饿肚子,而是不愿勉强别人同自己一样吃的如此简单。
在怜儿来这里之前,她日常一向只吃些清粥,后来怜儿开始下厨,她们吃的东西才开始改善,渐渐丰富起来。
这一点与叶小蝉截然不同,洛玉影对吃的丝毫不挑剔,而且无论怜儿如何将菜品换着花样的做,她吃的也只有那一点点,最多也不会超过叶小蝉饭量的三分之一。
大概也正是因此,她才时常病恹恹的,总血气不足的缘故。
所以白九霄倒是求之不得,他正好也有机会出去透透气,不过也只有得到洛玉影允许,他才能离开。
白九霄从不会轻易答应一件事,所以一旦答应了,也不能随意食言。
这一点让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白九霄觉得十分不自在,所以偶尔他宁愿饿上一顿,也绝不愿向洛玉影开口搭话。
但现在,他的肚子又在咕噜咕噜直响...
人在肚子饿的时候是很焦躁易怒的,摸着扁扁的肚皮。
他在心中念叨着,现在他受的所有罪都是因为那两个人,等他们一出现,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要尽快解决了他们。
其实完全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只要洛玉影的危急一解除,他相信他们之间的约定也便解除了。
思绪方落,屋顶上忽有一片簌簌风声过耳。
浸泡在黯淡中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无比,然后他的人便已从屋檐上跃起,一翻身倒落进漆黑的院中里。
院外有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
周围一片漆黑,白九霄默默上前,横在了距离院门一丈有余之地。
对方似乎并未刻意掩藏行迹,他很明显的察觉到来的只有一个人,而且从脚步声中可以分辨得出,来人内力深厚,似是那晚出现的老者。
白九霄活动着手指的关节,然后握紧伞柄。
连绵的雨季加上最近无聊的日子已快让他的身体生锈,他正需要好好发泄一番,他已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清晰的脚步声到了门外之时却戛然而止,院门没有开,白九霄身后的房门却忽然开了。
漆黑一片的院中,屋门口还能照到明亮的月光。
月光下。
有人缓缓走了出来。
此人穿着一件白中透着冷蓝色的罗裙长衫,裙衫的样式很特别。随着轻盈而稳重的步伐,长长垂落到脚腕的裙摆按着某种节奏,影影绰绰的摆动着,裙裾上层层蓝丝勾成的花边像是一条条跃动的海浪,此起彼伏。
她的头上带着雪白的轻纱斗笠,已将面容完全遮起,她的脚上则穿着一双同样样式特别的白色鞋子,鞋面也绣着蓝花,花朵的图案甚为独特。
白九霄从不是个会关心女孩子衣着变化的人,但他却一眼就瞧出今晚洛玉影的装束与平日不同。还有她整个人所散发出的气韵与磁场,都发生了悄然的改变,由平日的从容淡然变成极为庄重的严肃。
这感觉就仿佛即刻要面对的,并不是某个敌人本身,而是一场隆重的盛会。
她身装束就像是一件铠甲、一件战衣、一件可以将她包裹住的伪装与防护。当她将其穿在身上的时候,她便立刻收起了所有的恐惧与畏缩,就像是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所支撑着。
她从门中走出来,便停止了脚步,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姿势站在那里,背脊挺得优雅而笔直。
然后院门便开了。
院门本就没有拴,被人轻轻一推便开了。
老者站在院门之外,白九霄已做好了随时交手的准备。
但老者却没有进来,只忽而恭敬的躬身退开,白九霄接着便看见他身后慢慢走来另外一个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