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清晰的马蹄均匀有力,马车缓缓在空荡的街面上驶过,伴随着一串轻灵的铃声在夜空中徘徊。
"是,和现在比起来,过去的日子确实是太清闲了。"
姬灵云嘴角含笑,却浅露凉薄之意,她目色清冷的自斟自饮着,总是温言软语的神情之间好似飘过一抹淡淡的惆怅。
她仿佛有一种不安的预感,那便是有些事一旦发生,就再难有回转的余地。
就如死人不会复活,而活着的人也许会更快的变成死人...
江轻鸿轻轻舒了口气,幽幽的合上了眼睛,等到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灵云庄已近在眼前。
还是依旧灯火通明,从灵云庄宽阔气派的大门遥望,就像面对着一座不夜之城。
此时官差都已撤走,灵云庄恢复了平静。
江轻鸿从马车上跳下,出于礼貌与风度,他自然的抬臂搭起姬灵云的手,姬灵云明眸轻垂,袅袅的从车上走了下来。
空气中夹带着冰冷的寒意,北风吹起,吹动着江轻鸿的衣衫,也吹动起门前那一排比橘子还要红色的灯笼。
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远处有一条跃动的人影从街的另一端一蹦一跳跃入眼帘。
"呦,真巧啊。"
琉璃般的瞳色灵灵一转,瞥见搭在江轻鸿手臂上的纤纤玉手,叶小蝉小巧的嘴角一斜,甜笑中有些发冷。
"姬老板真是大忙人,深更半夜不好好在灵云庄呆着,孤男寡女,也不怕惹人闲话。"
她仿佛没有要与江轻鸿打招呼的意思,倒与姬灵云闲话起来。
姬灵云立刻察觉到空气中弥漫起的醋意,慢慢收回手,优雅含笑。
"多谢小叶姑娘提醒,不过小叶姑娘也一样很得闲呢,这么晚回来,姑娘才该注意些,毕竟这阵子此地不怎么太平。至于江公子,我们只是碰巧同路而已..."
"同路也好,相约也罢,反正和我没什么关系,姬老板不必解释。"
叶小蝉冷笑一声,撇下二人,负手进了庄。
江轻鸿有些困扰的挠了挠眉心,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叶小蝉。
"姬老板,小叶这几天一直在这儿?"
"是的,今晚的赌局小叶姑娘也有份儿,我之所以没有提起,是因为我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和小叶姑娘有关系。我想大概是在我出去之后她才走的,现在又恰巧与我前后脚回来了。"
姬灵云倒很给江轻鸿面子,也说的很婉转,至少她并没有直接说叶小蝉是为了跟踪她才出去的。
算起来江轻鸿已有好几日未见到叶小蝉,本来还在奇怪这丫头跑到哪里去了。他以为叶小蝉是在忙着找洛玉影,现在看来倒是他想错了,原来她竟一直在灵云庄盯着姬灵云。
"小叶性格莽撞,脾气任性,让姬老板见笑了。"
"这怎么会,公子和叶姑娘都是灵云庄的贵客,也是灵云的朋友。而且小叶姑娘机敏可爱,率性而行,一向很讨人喜欢的,倒是公子该看紧些才是。"
姬灵云聘婷回眸,神秘的眨了眨眼睛,似乎另有所指,江轻鸿则淡淡一笑,随之缓步进了庄。
官差惊扰一番过后,庄中众人已陆续去睡下。
江轻鸿回到清溪小筑,刚走到门口,门忽然打开了,接着有一盆水瓢泼而降。
好在江轻鸿早有防备,脚步轻轻一退,从天而落的水渍便在地面上铺成一片,只有零星的水花溅在他的鞋面上。
看来叶小蝉的心情不算好,江轻鸿笑了笑。
"舍得回来了么,这里可没有人家车上舒服。"
叶小蝉盘腿坐在榻上,随手摸起果盘里的苹果,狠狠咬了一大口。
"怎么了,是谁这么不开眼,惹我们小叶姑娘生气了。"
"还能有谁,还不是...哎,算了,不说也罢,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应该在苏家安安稳稳做你的客么?"
江轻鸿不由轻轻叹息。
他当然很想安安稳稳当苏家的客人,可是灵云庄接二连三的出事,他的注意力不免被分散了。
叶小蝉身子一歪,在榻上横了下来,枕着胳膊专心咬着苹果。
江轻鸿坐了下来。
"这几天你一直在这儿?"
叶小蝉理直气壮道:"是啊,灵云庄好吃好喝,反正银子都花了,只有傻蛋才会不在这里享受,而跑到外面乱窜。"
叶她一边吃,一边嘟哝,吃苹果的速度像只正在啃萝卜的兔子。
"交代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如果你问的是慕容瑾,我是去过一趟慕容山庄,然后发现了这个。"
叶小蝉从榻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跳到衣橱旁,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块破布,朝着江轻鸿的脸上丢了过去。
江轻鸿接住后随手一抖,眼尖的就瞧见了衣袖上的血。
"这是慕容瑾的?"
叶小蝉悠悠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为什么不猜一猜?"
江轻鸿注意到衣袖上带血在手腕处的位置,不由眯起了眼睛。
"有意思,总不会是这位慕容大小姐为了抗婚,以死相逼吧。"
"错!这次你可大错特错了!"
叶小蝉立刻否认,脸上显露出得意之色。
若是事事都让江轻鸿猜到,那反而无趣了。
"恰恰相反,在整个慕容家,最先松口答应这门婚事的不是别人,就是这位慕容大小姐。"
江轻鸿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确实想错了。
但不论苏霆为何心甘情愿同意这场婚事,慕容瑾本没有被打动的可能。
因为他太了解,没有什么是可以改变一个已有所爱的少女之心,尤其是像慕容瑾这样,一旦认定,便绝不会轻易回头的人。
女子本弱,但柔软的外表往往只是掩盖,让人很容易便忽略那看似柔弱的外表之下,其实包裹着一颗坚毅而执着的心。
江轻鸿认识很多女孩子,其中也不乏这样的女子。
所以令慕容瑾屈服一定是件十分不容易的一件事,否则她也不会待字闺中多年,但既然她能坚持到如今,又为何会忽然放弃,而选择去接受一个自己不喜欢的苏霆...
除非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再也没有坚持下去的理由,又或者情势已改变,不是改变在慕容家与苏家,就是改变在她心中爱慕的那个人身上。
"听说为了与苏家的婚事,慕容大小姐已闹了不止一次,不过不是为了反抗,而是拼尽全力,在努力促成与苏家的联姻。"
叶小蝉认真吃着苹果,喃语诉说着。
"这是你查到的,还是猜测?"
江轻鸿反问。
"这没有什么区别吧,反正现在的事实就是如此,这桩婚事是苏霆和慕容瑾都心甘情愿。不论他们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应该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也许你说得对,我不该只凭猜测就去横加阻拦,所以这件事你也不要插手了。"
没有人会比女孩子更了解女孩子的心事。
叶小蝉忽然一改过去义愤填膺的正义感,几天不见,说话的口吻竟像成熟了许多。
江轻鸿道:"那慕容宗那边呢,还有慕容瑜,他们是什么态度?"
叶小蝉思索道:"这一点上,慕容瑜与慕容瑾的心意似乎是一致的。慕容宗老先生开始似乎很反对,不过听说最后还是被慕容瑜说服了。看来慕容瑜虽是慕容宗的养子,慕容宗对他的器重与关心倒丝毫不亚于亲生之子。倒是对慕容瑾这个女儿,显得颇不通情理。"
"这是表面,慕容宗对慕容瑜如何尚且不论,若你所说不错,他对慕容瑾这唯一的女儿一定也还是十分在意的。"
"哦?你又知道了?"
叶小蝉永远总是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一会儿功夫,已巴拉巴拉吃掉了整个苹果,她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嘴。
江轻鸿没有解释。
因为他相信一点,面对一个执拗而悖逆自己心意,无论其间态度如何严苛,最终却只能妥协的父亲。慕容宗对女儿的关怀之情总是有的,而且如同多数的父爱一样,是一种深沉而伟大的情感。
或许在表达情感方面,男人天生便是弱势。
而对于需要被表达的另一方,长久得不到想要的回应,终会有被全盘否定的那一天,不论是爱情、亲情、甚至友情...
没有一种情感是不需要回应的,江轻鸿始终相信着。
所以不知为何,他的心里似乎有什么隐隐痛了一下,然后他下意识将手伸进了怀里。
"给你的。"
叶小蝉又在满屋子里找吃的,一团灰漆漆的东西被凌空丢了过来,她伸手一接,竟是个带着温度的纸包。
叶小蝉立刻嗅了嗅,展颜惊呼道:"糖炒栗子!哪儿来的!"
一整晚,只有这件事让她沉闷的情绪起了变化,而从惊呼的程度,江轻鸿很快得出了两个结论。
第一,叶小蝉这几天一定过得很无聊,第二,她真的很喜欢糖炒栗子。
叶小蝉忙不迭的坐了下来,拉起桌布擦了擦手,哼着小调将油纸包拆开,然后就开始剥栗子。
她刚将一颗栗子扔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嚼了嚼,眨着大眼睛。
"嗯?还是是老赵的栗子?你去相思楼了?"
她的嘴竟刁得很,一下就尝得出栗子是哪一家的。
"只是路过而已。"
江轻鸿微笑,星辰般深邃的眼波中隐藏着一种淡淡的宠溺。
叶小蝉像个孩子般犟了犟鼻子,江轻鸿忽然想起了今晚遇上的那个小乞丐,也明白了那种熟悉的是怎么回事,因为那个孩子活脱脱的就像一个缩小了的男版叶小蝉。
这样一个小孩子,长大一定更不得了。
江轻鸿摇头轻笑。
"干嘛笑的这么阴险,你要不要。"
叶小蝉努努嘴,却下意识将栗子往自己面前拢了拢。
对于江轻鸿,在吃的上她原来也是会客套的,不过也仅仅限于客套而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