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姑娘,是尘姑娘……”
围观者中不乏苏家的下人,议论声不绝。
花无影走过来,有人便自觉让开。
尸体倒卧在雪地中,死亡笼罩下的面颊已被冻得苍白,苍白到几乎透明。
比起其他人,苏尘的死状要干净的多。
比起死亡,她更像是一个永远陷入沉睡的人。
只是她毕竟是死了,死人与活人还是不同的。
花无影走过去,江轻鸿从思绪中还转。
“这位是苏家的苏尘小姐,只剩两个活口了,到底是什么人做的……”
江轻鸿是对花无影说的,但也像在喃喃自语。
“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固然重要,但是我想还有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
“动机,我是说凶手掳人杀人的动机。”
花无影说着,看向了苏霆。
苏霆背对着他,就站在尸身面前。
此时,他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就跪在尸体旁,抱头击地。
江轻鸿有些不忍看下去,他正犹豫该如何上前安慰,苏霆忽然长身而起,在他站起的时候,连同雪地上的尸体也一并抱了起来。
他昂首挺胸,大步而行,猩红的眼眶里目光冷漠又狠厉。
在众人的目光下,他的眼神就像一把刀,他旁若无人的托着苏尘尸体,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直到走到花无影身边,他冷冷道:“你说的事,我答应了。”
“条件呢?”花无影立刻道。
苏霆冷漠的转过脸,沉默离开。
其实这话不必问,看苏霆的反应,花无影也觉得自己多了嘴。
“人不是被毒死的,身上也没有明显伤痕,死因不明,要等仵作检验。”
“不必了,人都死了,死因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凶手。”
苏霆眼中沁出的雾气带着血色。
花无影“苏大少到底是门外汉,查案是个功夫活,要查凶手,就要从死因和现场查起。”
“现场?”
“目击者说,没人知道尸体是怎么出现的,他们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在那里,但是从现场看来,尸体是有人从马上扔下来的。”
“哦?”
“现场除了脚步,就是马蹄印,其中有一方蹄印很特别,我已找人去查……”
江轻鸿忽道:“那是千红教的坐骑留下的。”
花无影目光一冷,“千红教?就是近两年号称江湖第一邪派的神秘组织?”
“是,虽然我没有和他们交过手,但是那样的马蹄印我见过一次。”
“千红教……难道他们也打上了流光阁财宝的主意?”
注意到这个“也”字,江轻鸿淡淡一笑。
“这我就不知道了,看来花捕头也没和千红教打过交道。”
他也巧妙的用了一个“也”字。
花无影神情一缓,微微一笑,道:“确实,我还没那个运气。”
苏霆道:“千红教也好,子夜也好,其他人也好,我要的是真凶。只要花捕头将真凶交到我手里,我便会将我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你所知道的一切……”
花无影淡然一笑,却没有急着答应什么,反而深不可测的眯了眯眼睛。
“苏大少,破案是职责所在,就算苏大少什么都不说,我也会尽力找出凶手……”
“我要的不是尽力,而是必须。”
“必须?”
花无影大笑。
“苏大少这个词好像用的并不准确,世上的事变化莫测,铁板钉钉的事都可能改变,煮熟的鸭子也可能飞走。这么多年来,我见过的案子不少,真相大白固然是好,只可惜……有时候破案,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与人和。”
苏霆眼神一亮,道:“所以我才说必须。”
花无影眼波流动,道:“想要我帮你找出凶手,苏大少总该让我知道,你手里的东西值不值得吧。”
江轻鸿笑了笑。
“听说昨夜,慕容小姐曾经到府衙求见过花捕头,重金奉上却被断然拒绝,现在慕容山庄上下都敬重花捕头是个公正廉洁,刚直不阿的大人物呢。”
花无影笑道:“大人物不敢当,我本就是个小人物而已。不过大人物也好,小人物也好,做事总要会变通,路才能越走越宽。否则若要按规矩,最近府衙里的案子已经堆积如山,饭要一口一口吃,案子也要一件一件的办。轻重缓急,先来后到,不能谁说查凶就查凶,要不然可就要天下大乱了……”
不待江轻鸿再开口,苏霆拂袖道:“罢了,花捕头不过是想知道一些家父的事,我早知隐瞒无益,不过事关苏家名声,此事不便张扬。二位,请跟我来。”
花无影与江轻鸿相识一眼,苏霆已转身向内堂走去。
穿堂进厅,过厅入园。
园内一片白雪皑皑,踏雪而行,行至中途,苏霆忽从石路转开,漫步进了树林。
树林开满梅花,乃是一处小小梅林。
梅林之中有假山一座,假山旁有石碑一块。
苏霆走到石碑前,将手中铁锹往雪里一插。
雪露土,土露木。
看样子土里埋着一个木头盒子。
盒子是方形的,大小可容西瓜。
苏霆将盒子取出,递到了花无影面前。
花无影接过盒子,眼波一转,却没有打开。
苏霆冷冷道:“花捕头不是想知道苏家的事吗,不是连打开这么一个盒子都不敢吧。”
花无影却幽然一笑,转手将盒子举到道:“我看还是江公子先请吧。”
江轻鸿接过盒子,拿在手里掂了掂。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随手将盖子掀开,盒子里的东西露了出来。
“这……这是……”
见盒中物,江轻鸿神情一变,还不及仔细分辨,盒子就被花无影夺走了。
花无影也被盒中之物吓了一跳,险些将盒子摔在地上。
“这是人头!”
“这就是在下送给花捕头的见面礼,花捕头请笑纳。”
“这……这算什么见面礼。”
盒中之物气味腥臭,面目难辨,看样子已在土里埋了不少时日。花无影忍着腐尸的腥臭,细细打量。
江轻鸿道:“这可真是一份儿大礼,难道花捕头还认不出这是什么头颅。”
闻言,花无影神情一顿。
“孟无常,这是孟无常失踪的头颅!”
苏霆承认道:“不错,看来花捕头没有想到。”
“头颅不是被人砍下取走了……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花无影很快明白了原委。
苏霆忙道:“花捕头不要误会,孟无常并不是在下所杀,不过他的头确实是我砍下来,埋在此处的。”
“哦?”
“之前花捕头谈起凶手取走头颅的原因,我想这个现在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你说人不是你杀的,头颅却是你砍的,这么说,你早就知道苏家这个苏如山是假的?”
“不,我也是见到尸体才知道的。”
“怎么讲?”
“当日发现有人死在家父书房,我一时悲伤过度,不察之下也以为遇害之人是家父。但当我忍着悲痛,想替家父收敛尸身的时候,才发现那人竟并非家父本尊,而是另有其人。”
“如此说来,你并不知死的人是孟无常孟子逊,那你为何要将头颅砍下,埋在此处。”
“因为人已死了,虽然不知此人为什么会穿着家父的衣物,死在家父的书房,我……我当时也是一时错念,因为此事事关家父,于是便索性将尸体的头颅砍下,埋于此处。”
江轻鸿淡淡道:“那壁姑娘被吓昏一事,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什么都瞒不过江兄,其实壁儿被吓昏,并不是因为看到尸体,而是因为她在我动手的时候闯了进来。她不知内情,以为……以为是我杀害了家父,所以我只好将她单独留下,严加看管。”
江轻鸿释然些许,道:“这就难怪了。”
花无影哼了一声,转手将盒子扔在了一边。
“一颗人头而已,苏大少爷真的准备用这个来送礼?”
苏霆道:“花捕头说笑了,我只是想以此来证明一件事。”
“什么意思?”
“苏家的事非同小可,花捕头要想跳进这趟浑水,最后要有心理准备。”
花无影沉思片刻,“好,容我想想,这礼物……我收下了。”
他眼神骤紧,脚尖一点,木盒飞起,连带着人头,飞进了他的怀里。
花无影走后,江轻鸿也打算告辞。
不想苏霆道:“江兄留步……”
“还有事?”
“其实是我有个不情之请。”
“哦?”
小院。
院门紧闭。
门前两棵梅树,还有花圃里一丛败落的海棠。
江轻鸿独自走来,走到门口,驻足观望。
门内有脚步声。
江轻鸿稍整衣容,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个小丫头,一脸面善,眉宇原本似有愁容,但见到来人是江轻鸿,愁色已在顷刻间散了。
“公子,江公子……是你!”
“我们见过的,你叫做……芳芳?”
“是呀,我是芳芳,公子好记性!”
丫头眉开眼笑,忙将门敞开。
“芳芳,是谁。”
冷恹的声音传来,一个红衫女子从侧房走了出来,手中端着炖盅。
江轻鸿轻扫一眼,发现此女眉眼也有几分眼熟。
见来人,女子也停身打量。
“原来是江公子,公子怎么到这里来了。”
不待江轻鸿开口,芳芳笑道:“那还用说,当然是来看姑娘的了。”
她说完,便兴高采烈的冲进屋去。
女子微微蹙眉,好似有些不悦,但也没有说什么,淡淡道:“公子来此,大少爷可知道?”
“是,听苏霆说壁姑娘病了,我特来探望。”
女子又道:“江公子,我是问您来此是大少爷的意思,还是您自己的意思。”
“哦,这有分别吗?”
女子冷色道:“公子只管回答就是。”
江轻鸿微笑。
“没有苏霆的指引,我怎会来到这里,姑娘觉得在下像是一个毫不讲理,会在别人家里乱冲乱撞的人吗?”
女子上下瞄了几眼,草草施了一礼。
“江公子与大少爷关系非比寻常,红莲不敢冒犯。只是大少爷曾有交代,不许外人来打扰壁姑娘养病,所以才多嘴问一句。”
“红莲姐姐怎么还站着,快招呼江公子进来呀,我去看看三小姐。”
欢快之声遥动,比起红莲,芳芳显然更欢迎江轻鸿的到来。
江轻鸿道:“不用招呼,我是看来壁姑娘的,不知可方便?”
芳芳道:“三小姐知道公子来一定很高兴,她也差不多该起身了,我去看看,公子稍候。”
门扉轻掩。
芳芳悄步走了进去,门又掩上了。
不多时,屋子里的动静大了很多,又片刻,门内传来有些杂乱的声响。
江轻鸿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厅内。
红莲方将茶泡上,一个身薄如纸,面色枯槁的病容少女裹着一件灰白的厚毛长裘由芳芳搀扶,自门外缓缓走了进来。
见苏壁形容,江轻鸿不由意外。
苏壁人在病中,这一点他早就知晓,但是他没有想到苏壁的病会这么重。
“江……江公子……真的是你,你,你是来看我的……”
见江轻鸿,苏壁面上喜色尽显,只是她缠绵病榻,气虚血弱,情绪稍一激动,便体力不足,喘得厉害。
“壁姑娘,好久不见,还是坐下说吧。”
“是呀,三小姐,快坐。”
芳芳扶苏壁坐下。
苏壁病容愈发憔悴,连说话都有气无力,从她进门之后,那散漫的目光便痴痴的定在江轻鸿身上,许久不见转还。
江轻鸿稍一避目,才温和道:“听说姑娘病着,但怎会病的这么重。”
苏壁咳嗽了两声。
“是,是突染寒疾的缘故,休养一阵子就没事,江公子不用担心。”
见她病得就像一阵风能吹倒,江轻鸿不由关切道:“今日雪寒风大,姑娘若是身子不适,还是回房间躺着吧。”
“没事,我真的没事。我,我……”
凝视着江轻鸿,苏壁茫然憔悴的目光之中燃起了一种明媚而炙热的光芒。
不知不觉,她的眼眶好似红了,竟像有眼泪要流出来。
见她神情有异,江轻鸿不由道:“壁姑娘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苏壁垂面,将心中涌动的热意强忍了回去。
“没,没什么。我,我是高兴,我……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想到苏家近来的遭遇,江轻鸿知道她近来的日子一定不好过,而且还目睹了那样一场血腥的情景,不由同情心起。
但一想到孟无常之死事关机密,江轻鸿便道:“壁姑娘,我有些话想单独问问你,不知可方便。”
苏壁想了想,点头道:“你们先出去伺候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进来打扰。”
“是。”
“江公子……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叫你江大哥。”苏壁低头怯怯道。
江轻鸿微笑道:“我与苏霆年纪相仿,壁姑娘如不嫌弃,这么叫也无妨。”
听江轻鸿此言,苏壁目中却盈光稍沉,似有失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