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中便有八日,白九霄就是在这里打发的。
他这人有个习惯就是不喜欢住客栈。
与其说不喜欢客栈,又不如说他很多时候不喜欢往人气太旺的地方钻。倒是那些荒郊野店,深山老林,越偏僻越怪异的地方,他的兴趣更大些。所以很多有眼力的人,一瞧便就能看出这小子身上带着三分邪气。
墙角草垛上蜷缩着一个人,不仅手脚都被绑着,眼睛蒙着,连嘴巴里也塞了东西,半躺半卧的姿势看起来很不舒服。
白九霄收了伞,将竹篮放在脚下,走了过去。
人早已清醒过来,听到动静倒也十分安静,不过地上却能明显的看出挣扎过的痕迹。
看来在他不在的时候,这人并没有闲着。许是知道自逃无望,便不再多费力气,不得不说是明智的做法。
他一把将人扶了起来,一边把封着口和眼睛的布巾松开,一边自言自语似的道:"抱歉啊,走的时候匆忙,忘记将你放开了。"
道歉的语气实在敷衍,听来就毫无歉疚之意。
洛玉影刚迷蒙的睁开眼睛,黯淡的眼波里就映入一张贴得极近的脸,她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不过神情看起来并不愉快。
无论换了谁,若是被人挟持,然后束手束脚的绑了大半日,心情都不会愉快的。
不知为何,白九霄却隐约觉得她是松了一口气的。
"为什么绑我来。"
她瞥了白九霄一眼,清淡的口吻非但没有惧意,反有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不知是否因为洛玉影的反应太从容镇定,和自己预料的完全不同,本觉索然无味的白九霄倒有了几分兴致,幽幽道:"你弄错了,绑你的不是我,应该说是...我救了你。"
洛玉影的脸色还是很苍白,身体也是虚弱的很,不过比起昨晚,精神倒尚可。她喘息片刻,将手腕向白九霄一亮,淡淡道:"这样救人的事,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是啊,毕竟救人的事我也不常做的,因为我既不喜欢欠人情,更不喜欢别人欠我的情。"
白九霄笑的有些无赖。
听这话,看来被救的恩情不想认也是不行的了,洛玉影冷冷道:"那公子希望小女子如何报答?"
白九霄厚脸皮的咧嘴轻笑,竟笑的开朗而单纯。
"姑娘果然冰雪聪明,关于这个嘛,也不着急,等吃饱喝足之后再谈吧。"
不知是不是为了晾一晾这女人的锐气,他也没有替她松绑,只是起身勾了篮子,径自走到洛玉影对面坐了下来。
篮子里有一整只烧鸡,半斤酱牛肉,半斤包子,还有一壶烧酒。
酒是最劣的烈酒。
白九霄咬开瓶塞,就被辣人的酒气呛了一下,然后他露出了满意之色。他并没有喝,只将酒瓶塞好放在了一旁,而用油纸包着,扯了一条鸡腿,衔在嘴里。
烧鸡的味道还算可口,他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一边打量洛玉影,忍不住问道:"喂,你的眼睛...是不是有什么怪病?"
洛玉影的眼睛又已恢复了之前无色的黯淡,整个人更显死气郁郁。
白九霄的胃口不错,吃相也不怎么讲究,凝思的洛玉影缓缓转过头,与其薄目相对,不答反凉声问道:"那你呢,整天带把白伞在身边,难道就不是一种怪病么?"
不动声色的几句话就像是一击猛拳,毫无预兆的打了白九霄脸上。他先是愣了一下,竟不由笑了。
他笑的很开怀,也很好看,嘴角两侧的酒窝又显现了出来,但这明朗的笑容只停留了短暂一霎,就立刻在深邃的眼波中沉没,消失无踪。
"哎,看来你和我一样,也是那种不招人喜欢的怪胎吧。"
他随口戏谑,洛玉影原本平静的眼瞳一恸,被绑着的双手不觉缩紧,默默握拳。
指尖扎进肉里,一阵刺痛的生疼从手心裂开,真实的痛楚像抛入深井的石块,激荡起一层层蛛网纠缠的思绪。
"不说就算了,反正我只是随口问问的。"
白九霄舒了口气,注意从洛玉影身上移走。
他虽好奇,却不关心。
他本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偶尔心情好也会凑凑热闹,但他却绝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自由。
而很多束缚都是从什么美其名曰为"关心"的好意开始的。
他不需要这种好意,自然也就不对别人抱有这种好意。就算随口一问,不过是出于无聊。
洛玉影当然也不关心他,否则他一定二话不说,吓得要立马开溜才行。
曾经他便遇到过一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模样长得十分可爱,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而且做得一手好菜,可是他只呆了一天就实在受不,只能拔腿开溜。
因为这个女孩子有个致命的问题。
她真的太关心他,关心到让他坐立不安,连喝口水都不自在。
与其天天面对着关心自己的人,他宁愿和仇人呆在一块儿。
但或许错不在女孩子身上,而是白九霄自己。
所以洛玉影说的没错,他说的也没错,他们都是有"病"的人,也都是不会讨人喜欢的。
两人再度陷入一阵古怪的沉默。
不一会儿,白九霄便吃了个七七八八,仿佛才又想起这里还有洛玉影这个饿着肚子的人。
"不好意思,忘了问你饿不饿。"
他显然是故意,笑得又很欠打。
时近黄昏,外面天气阴沉,冷风凛冽。
洛玉影衣衫单薄,嘴唇冻得有些发白,却似不屑理会他的幼稚,只道:"现在可以谈你的条件了么?"
白九霄眯着眼睛笑了笑。
"都说了不着急的,人吃饱了就有点犯懒,容我好好歇一歇再说吧。"
他抬脚将竹篮踢到了角落里,然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在草垛上歪了下来刚准备闭上眼睛。
"喂,有没有水..."
冰凉的眉心微蹙,洛玉影的声音有气无力般虚弱。
白九霄没有睁眼,悠悠道:"不巧,没有。"
没有回答,亦或是没有气力回答。
白九霄又懒散道:"没有水,但有酒,酒你要不要。"
还是没有回答,亦或是已无法回答。
白九霄睁开眼睛,就看见倒在墙边的洛玉影似奄奄一息,模样虚弱,神色似痛苦难忍。
"喂,没事吧。"
他叫了一声,洛玉影还是没有反应,他只得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到了人跟前,心里盘算洛玉影是不是又发病了。
"水...我这里有药..."
洛玉影艰难的吐出一句话。
白九霄皱了皱眉,只好到了门口,将门后瓦罐里的清水端了过来。
他本有心想挫挫洛玉影的锐气,好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占得上风,可是他并没有心黑到真的想要她的命。
"药呢?"
他将水递到了洛玉影嘴边,洛玉影却偏过了头。
"药在我身上..."
白九霄有时候虽然有些无赖,但他到底不是真正的无赖。
洛玉影的贴身之物他自然是不方便翻找,只能将绑着她手脚上的绳子挑开,然后将破碗往她脚边一撂。
"呐,可别死了。"
洛玉影当然也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在这么一个不招人喜欢的人身边。
一个人若是半辈子活的不自在,最后连什么时候死、死在哪里也无权决定,还要在这样一个陌生而讨厌的人身边死去,那这一生不免太过悲惨。
可放眼天下,比这更悲惨的人倒也比比皆是,不然又怎会有如此多的怨鬼横行世间...
洛玉影神色郁郁,思绪寥寥,慢慢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包里皆是各色药粉,她从其中拿出了一个蓝色纸包,然后将药粉化在水中,大概是冷水化的要慢很多,药粉未完全泡开,她也没办法立刻喝下去。
"我现在已经落在你手上,你到底想做什么。"
洛玉影微凉的眼神凝视着白九霄,不待白九霄再含糊拖延,她又虚弱的泠泠道:"公子难道没有听过事不宜迟四个字..."
口吻很轻很柔,本是无力的,却似带着一种潜在警告威胁的意味。
白九霄淡淡一笑。
"在下并无恶意,不过是趁机会想请姑娘来做做客罢了。"
"做客?你就住在这儿?"
"是啊,我一向是天为被地为床,天大地大全凭一双腿,所以一时半刻应该不会有人找到这儿的。"
洛玉影亦不觉报之以微弱淡笑。
"别人或许不会,但是有一个多事的人,她好像已经来了..."
"哦?"
白九霄方眯起眸子,便知道洛玉影说的不假。
伴随着一声轻快的叹息,倩影幽幽,自天而降。叶小蝉歪过头,叹息。
"哎,还以为能躲久一点,想不到这么快就被揪出来了,没劲。"
白九霄起身,回头。
"是你啊,来的很快嘛,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很肯定回来的时候没有人跟踪,叶小蝉分明已经无功而返,所以还是有些意外的。
叶小蝉走过来,摇头道:"有些人还真不识趣,抢了人家的安乐窝,竟还指望别人能对其行踪保密。"
现在白九霄总算知道,叶小蝉一定是从之前住在山神庙的那些乞丐嘴里得知了他的下落,看来倒是自己失策了。叶小蝉来的太快,轻功也比预料的要好很多。
白九霄自认耳力不差,但想不到连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洛玉影也先他一步发现了叶小蝉,又也许真的因为自己闲得太久,他不得不沮丧。
但是叶小蝉所说的话,他是绝不认同的,那就是说他抢了别人的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