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同一把椅子。
坐在椅子上的人却换了。
朗眉星目间透着的冷漠带着沁骨的寒意,透着秀气的一张脸看来竟似是惨白色的。
手中折扇优雅的闪动,一旁的窗子开了半扇,雪花被风吹进来,又被折扇的风拂了回去。
这个屋子里点着火炉,炉子很小,火也并不旺。
此时夜渐深,屋子里的人非但不觉得暖和,反而冷得紧。
没有人说话,寂静之中,只剩下外面的风声在咆哮。
一张面上不带半分神情,洛飞烟静静在出神,除了手中的折扇,整个人仿佛如石雕般是死寂的。
不知过了多久,合着的眸子微微张开,刹那间有一种明亮而深邃的光辉迸发。
只因迷雾退散,他已猜到面前之人的身份。
起初,他只以为此人是别人安排来对付他的。
行走江湖的这些日子,他得罪的人并不少。
但是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是他想错了。
面前之人,从内到外,坚如磐石,牢不可破。
自身份被揭破后,到洛飞烟出现,他并未再吐露半个字。
洛飞烟手中的折扇慢慢收起,另外一只手在仔细摩挲着那张与应如松的脸几无二致的人皮面具。
其实这张面具并不算太精巧,若是盯着细细打量,老江湖还是能看出些许破绽的。只是从头到尾,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
应如松。
一个性急如火,一根筋到底的莽汉,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假货。
要是说起来,还真是有些讽刺。
洛飞烟心中苦笑。
若是江雪也在这里,不知她会是什么表情。
试毒大会是他从半路接手过来的,所以就算混进了身份作假的人,他的罪责也比江雪要小的多。
不过以他现在的猜测,这个冒名的家伙出现应该也并未太久。
要假冒应如松也许并不难,可能如此处心积虑也要参与到试毒大会之中来,若非为了毒经,那便是有心要与子夜为敌。
而如今江湖里,存心与子夜为敌的人也不少。
这其中虽多是不成气候的小喽喽,甚至还有人不过以此名目来招摇撞骗,不过有个名字倒是响亮的刺耳了些。
"你是火驹的人。"
话音方落,汉子的头微微一摆,先是避开,后来又迎上了洛飞烟的目光。
"你也知道火驹,你和他们交过手?"
他开了口。
洛飞烟知道他已开始走入自己的陷阱。
"最近你们的人小动作不少,有些事办的的确算是漂亮,不过更多的是像你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何必?"
汉子的眼窝一陷。
"你可以试试,你今天杀了我,我的同伴会替我报仇,很快!"
洛飞烟冷冷道:"哦,对了,我差点忘记,你们一向不会单独作战的。通常是挖出一个,就会捉到很多,就像是令人讨厌的蚂蚁一样。"
汉子在地上挣扎,似乎挣扎着想起来。
凌承抬起一脚,就将他踹翻在地,狠狠踩在脚下。
"说!你的同伙在哪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狠狠踩了一脚。
洛飞烟看在眼中,淡淡道:"别白费力气了,像他们这种人是不会轻易出卖同伴的,你逼死他也没用。"
口吻听来十分和缓,从头至尾,他一反常态,从未表现出没有丝毫的疾言厉色。
不只是对这个假冒应如松的人,甚至对凌承亦然。
凌承又是一脚,正踢在那汉子的腹部。
这一脚很重,那汉子紧绷的脸皱了一下,额上已有冷汗。
"好了,你在这里为难他也没用,难道你瞧不出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洛飞烟冷笑。
"也罢,既然套不出什么话,算了。"
"算了"是什么意思,凌承很是明白,不过他总觉得不应该就这么轻易的杀掉这个人。
有火驹的人在这里,甚至可能就埋伏在他们身边任何地方,只要想到,背后就生出一阵寒意来。
洛飞烟不像这么大意的人。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凌承,他交给你。"
他说完,就走出了屋子。
一旁一黑衣人立刻上前,对凌承道:"是不是要解决了他?"
凌承来回走了两步,忽然:"暂时不要,在这里守着,我去去就回。"
他疾步追了出去。
在场几人面面相觑。
一矮个子的黑衣人道:"他做什么去,洛公子不是都交代了。"
另一人道:"还能做什么,难不成替这小子求情?"
矮个子哼一声,道:"要我说他就是喜欢多此一举。"
语带忿忿,似是不满。
另一人悠悠道:"以我说,你也别看不过眼,他算有能耐,不然怎么能这么快,一跃坐上冷头的位置。"
矮个子冷笑。
"凭他?也配,等冷头回来,有他好受。"
另一黑衣人忙压低声音道:"你晕了头,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矮个子哼了一声,一双小眼睛里透露出嫌恶之色。
"要我说,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哦?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何不跟他们走。"
正在交谈的二人脸色突然变了。
一个声音冷冷传来,门被推开。
凌承走了进来。
"凌头,我们只是闲着无聊,胡说八道而已,我们对公子可是忠心耿耿的..."
另一人拉上矮个子。
矮个子也吓得不敢作声。
凌承见二人畏惧的模样,冷幽幽说道:"有些话就算私下闲聊也要管住自己的嘴,今日我听到也就罢了,要是传到公子的耳朵里,就算我想保你们也难。"
"是是。"
矮个子咬了咬牙,挤出几丝假笑。
"对了,十九怎么样了,还没有消息?"
另一人道:"你也知道,今天又折了好几个兄弟,人手本来就不够,这岛这么大,要找一个人也不容易。何况他既然准备逃跑,肯定会很小心的。"
矮个子道:"我看着这十九要么是昏了头,要么就是今日被那姓白的吓破了胆,他竟敢逃走。"
凌承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公子暂且还不知道,我们若能私底下找到他,还可大事化小,若是公子知道了,他肯定必死无疑。说到底我们也算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你们就费些心吧。"
这话听来竟有几分人情味。
矮个子也说不出话。
另一人道:"我们明白了,对了,那这个人是不是要解决掉。"
凌承道:"先不要,他还能派上用场。"
"可是方才公子的意思..."
"你们觉得,公子会这么轻易就会放过他?"
"那我们..."
凌承眼波一转。
"我倒有个主意,不妨试试。"
他伸手一指站在角落中的一个黑衣人道:"你过来。"
那黑衣人低着头上前。
"先把他单独关起来,等到天亮,公子另有安排。"
"是。"
夜极深。
冷风呼啸。
一抹黑影掠过,快如电,一眨眼便不见了。
金展颜依靠着石壁,盘膝而坐。
"仇老夫人,你真的决定这么做?"
仇老夫人一阵咳嗽。
"你很清楚,事到如今,这是我们脱身的唯一办法。"
"可是你..."
"公子不必在意老身,只要记得对老身的承诺。"
"老夫人就这么信得过在下,不怕在下言而无信。"
"就当老身是拿自己的命搏一把,若是老婆子我做得到,定然不会草草将机会拱手于人的。"
金展颜终于点头道:"好,既如此,我们便试一试。倘若在下真的能办到,也一定不会辜负老夫人的信任。"
他说完,便将药瓶中的药丸倒出,两粒一并吞了下去。
这药是洛飞烟留下的,且并没有什么问题。
原本是两人一人一粒。
对于药量,洛飞烟盘算的很好。
他当然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这药只可保证不让这两人丧命,但是要想解毒,药量是远远不够的。
于是仇老夫人提议,这药丸由一人服下。
二人之中倘若有一人有机会逃出去,到时再想办法搭救另外一人。
这算没有办法的办法。
金展颜方缓缓舒了一口气,静静合上眼帘准备调息。
只听仇老夫人又咳嗽了。
她咳嗽了三声。
和洛飞烟来的时候一样。
但是这一次来的并不是洛飞烟。
来的人手里也提着一盏灯,脚步却乱些,显然是一边摸索,一边向这里走来。
幽静之中,咳嗽声回响,荡漾开去。
脚步反而缓了。
灯光映衬下,一袭紧裹的黑衣露出来。
来人是黑衣杀手的打扮,面上蒙着黑巾,一双黑色的眸子璀璨如星。
近前,眼睛里的光芒突又熄灭,变得懒懒散散,略显倦怠。
"终于来了,要找到这儿不容易吧。"
金展颜突然开口,令仇老夫人有些惊讶。
"找到这儿不难,洛飞烟来的时候我就留意了。不过实在是太多事情要做,以前我都不知道子夜的杀手原来这么忙。"
一个声音悠悠传来,面巾被扯下,露出那张干净帅气,笑起来还带着酒窝的脸。
白九霄。
这黑衣杀手打扮的人竟是白九霄。
金展颜丝毫并不惊讶,仇老夫人的意外却难以形容。
时至此时,她实在没有想到,白九霄会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这里。
"他没有怀疑你?"
"没有。你呢,他盘问你了?"
"盘问是难免的,毕竟他不想留后患,尤其是像白兄这样一个大祸患。"
这话怎么听也不像是夸奖。
白九霄扬眉道:"这主意虽说不上天衣无缝,不过洛飞烟现在是一个头比两个头还要大,一时半会应该察觉不到。等他想明白的时候,恐怕也太迟了。你怎么样?"
"我还好,仇老夫人要严重些。"
白九霄斜眸,朝仇老夫人那里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但他的意思仿佛是在说,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白九霄道:"原来还有一个,那倒有些麻烦了,我真怀疑能不能带出去。"
仇老夫人道:"你想现在放我们出去?"
"放你们出去简单,现在又多了一个人,能不能逃得了就得碰运气了。我是不介意,你们呢?"
现在显然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可是多待一时,便有一时的风险,所以金展颜没有回答。
仇老夫人明白了他的心中所想,亦幽幽道:"若留在这里是死,逃出去也不能活,不如以逸待劳。"
金展颜道:"也好,看样子洛飞烟暂时还不打算对我们怎样,我们不妨就在这里安心待一阵子。现在外面乱得很,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出去反而不安全。"
白九霄道:"你还真说对了,听说江雪跑了,就带走了冷丰一人,所以如今飞雪堂作主的人是洛飞烟,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只要他不动杀机,你们就是安全的。对了,今晚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你们猜是与谁有关的。"
听白九霄的口吻有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金展颜想了想。
"莫非是洛飞烟与百毒神君也窝里斗了?"
"当然不是,百毒神君那只老狐狸,在洛飞烟面前就装的像只小绵羊,言听计从。"出事的是应如松,也不对,应该是假的应如松。"
什么叫假的应如松。
金展颜有些听不明白。
仇老夫人也开始留意起白九霄的话。
只听白九霄道:"你们也没想到吧,我们身边的这个应如松是假的,如今他已经落在了洛飞烟的手里。"
"假的?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若问他是什么时候潜混进我们身边,真的应如松在哪儿,这些子夜的人都没有问出来。不过,洛飞烟说他是火驹的人,他并没有否认。"
金展颜眉心一紧。
火驹。
这个名字倒很陌生。
白九霄道:"火驹一向专门与子夜作对,这岛上除了他之外,很有可能还有他的同党,不过他性子够硬,任子夜的人怎么折腾,他就是不肯透露半句。"
"那这次火驹的目标是子夜,还是毒经?"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们混在我们中间肯定来者不善,洛飞烟拷问他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最后人还是我带下去的。看来洛飞烟这次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所以我想明日会有的忙了。"
听白九霄的口吻,似乎一切还算顺利。
金展颜提醒道:"白兄,万事小心,洛飞烟这个人心思缜密,难保他不会识破我们的计谋。"
白九霄笑道:"这次算是误打误撞了,这样也能瞒天过海,我自己也捏了把冷汗。说来我倒挺佩服你的,看不出你还挺有胆识的。"
金展颜苦笑。
"彼此彼此,白兄混在他们中间更加危险,若是功亏一篑,在下可便成了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