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昼无声,伶仃的雨终于已停,阴沉的云霾却依依不散。
宁静的院落中,风波却隐藏在这一片寂然之中。
屋子里,温暖的手掌慢慢拂过脸颊,就像是点燃的一把火,在冰冷的容颜上烧灼起来。
迷离痴醉的眼神含着神秘的微笑,干娑的唇渐近,几乎就要贴在那冰冷柔软的面颊上...
突然之间,那双慵懒多情的眼睛骤然一亮,附在纤腰上的那只手暗暗用力,另一只手抽出。
一阵轻旋的紧迫感打破了含蓄的暧昧,洛玉影被强护进怀中,白九霄伸手便接住了破门而入的一道暗光。
灵活修长的两根手指间,夹着一枚弹丸,与前一晚有人投入的那一枚完全相同。
洛玉影却只注意到白九霄的手指竟是出奇的好看。
他的手皮肤很白,非但并不粗糙,反而细腻光滑,干干净净,却又不像女孩子那般秀气,那分明匀称的骨节结实而有力。
洛玉影痴痴的凝视着,暗淡不再的眼眸中闪动着沁出的雾气,她的反应好像有些迟钝,又像是对出现的任何事情都并不关心,看见这弹丸也不惊不奇。
神情间闪过一抹锐利,搂着洛玉影的手一松,白九霄嘴角扬了扬,便已化作一条白影,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
忽然失去依托的洛玉影身子摇晃,扶在桌边轻轻舒了口气,目中竟有几分眩晕。
门已开了。
冷风吹进来,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耳边掠过喧嚣,白九霄闯出去之后难免引起骚动。
许是这一日两夜的殚精竭虑,她似乎受了些风寒,洛玉影只觉全身酸痛,烧灼的无力。
她强打精神,微微踉跄着,走了出去。
院子里两道人影纠缠,一黑一白,正是冷丰与白九霄。
看来白九霄未能追到人,便被冷丰拦下。
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追出来,洛玉影心中暗暗有些急躁烦闷,她早就告诉过他,就算来得不是洛飞烟本人,这东西也定然是洛飞烟送来的。
她摇摇欲倒,只好依傍在柱旁,苍白的脸色在冷风的吹拂下变成了温柔的嫣红。
旁边屋子的门也先后开了,众人陆续奔了出来。
见洛玉影,金展颜快步走来。
"白姑娘,出了什么事。"
洛玉影道:"有人...有人躲在门外偷听。"
弹丸之事自然不能说出来,她便随意找了个借口。
此时院中两人一番缠斗之下,竟双双掠墙而出,几条黑影亦随之而去。
金展颜眼神一暗,对侍女吩咐道:"跟着去!"
"是。"
她们转头欲走,金展颜又道:"若是必要,你们便可出手,帮助白兄。"
"是。"
两人声音出奇一致,身形展动,竟俱是高超轻功。就仿若两只飞燕般,眨眼间人也不见了踪影。
"应兄,我们也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百毒神君与应如松相识一眼,遂也不甘落后的追了出去。
金展颜默默握拳,转脸道:"方才偷听的是何人,姑娘可曾瞧见?"
洛玉影摇头,方离开柱旁,未走两步,却险些倒下去。
她并没有倒下去,而是倒在了一人怀中。
"白姑娘,你没事吧。"
洛玉影又摇摇头,想推开了他的手,却半分力气也没有。
金展颜叹了口气,道:"白兄不会有事的,我先扶姑娘进去吧。"
屋子里重又燃起了灯光。
灯光下,洛玉影微红的面颊更加朦胧,她坐下来,痛觉从身体的每个毛孔中来回钻动,好像一万只虫蚁在钻噬,又酸又疼。
"姑娘,我替你把把脉,可好。"
"不,我...我还是去躺一会儿。"
"那我扶姑娘。"
洛玉影道:"不必了,夜深不便,就不留公子了。"
金展颜似乎才意识到,歉然道:"在下唐突,姑娘好生歇着。"
房门关起,洛玉影更觉得胸口憋闷的透不过气,她心慌意乱,踉跄走向床边,不想还未走到,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洛玉影的心又是一动,蹙眉道:"谁..."
"白姑娘,在下还有些话想对姑娘说。"
洛玉影迟疑片刻,半晌才缓缓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我有些倦了,有些话不妨明日..."
话音未落,金展颜突然出手,洛玉影不及觉察,已被点住。
"你..."
"姑娘不要怕,在下并无恶意,不过是有一件事,想要弄清楚罢了。"
金展颜微微一笑,便将人扶住,带进屋子。
进了屋子,他先将洛玉影好生安置在床上,又四下打量了一番,搬过凳子走回床边。他撩衣坐下,将洛玉影的手抬起,见腕处有包扎,便将包扎的布解开,瞧了瞧伤口。
"这是..."
他沉吟片刻,目中闪过一丝迷惑,却并未怎么放在心上,于是便开始替洛玉影诊脉。
洛玉影虽被点住,却没有被封住哑穴。
她冷冷道:"金公子如此,难道不怕我将人叫来么?"
金展颜温和道:"现在白兄一时三刻不会回来,其他的姑娘想叫谁来都无妨,只是旁人一来,姑娘的秘密恐怕便守不住了。"
洛玉影道:"秘密?我有什么秘密。"
金展颜笑了笑。
"像姑娘这样美貌多才的人,有些秘密本属寻常,在下想要知道的,不过只是其中之一罢了,姑娘应该猜得到。"
洛玉影默然,只道:"所以为了知晓别人的秘密,不惜不择手段,公子是这样的人么?"
金展颜道:"比起姑娘来,在下岂非已经客气多了。"
洛玉影道:"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对公子做过比动手更过分的事吧。"
金展颜一笑。
"是,姑娘不必亲自动手,不过是多说几句话,多几个眼神,自然会有人替姑娘动手的。"
洛玉影不动声色道:"公子抬举我了,家兄性格莽撞,为人率直,若是有冒犯公子的地方,还请公子多多包涵。但是若说我教唆家兄,对公子无礼,那可是天大的冤枉。"
金展颜面上依旧和颜悦色,道:"姑娘何必再兜圈子呢,在下虽愚笨,但对姑娘的图谋却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不再给洛玉影岔开话题的机会。
"不然方才众人聚首,姑娘为何要说那些感激的话,姑娘可不像是这么容易会被感动的人,何况在小楼中我虽救了姑娘,但是没有姑娘,我也不见得能走出来。最多说起来,也是互不相欠而已。"
洛玉影立刻道:"互帮互助,却被说成互不相欠,公子是在回避什么吗?"
金展颜无奈道:"就算在下想回避什么,现在恐怕已晚了,看起来有人已中了姑娘的圈套。"
洛玉影嫣然一笑。
"说圈套未必太难听了,我从未有害人之心,但是别人要怎么想,就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了。"
"姑娘心智远胜旁人,不必过谦,身处乱境,为求自保,这一点在下并非不能谅解,只是姑娘骤然将火引到在下身上,在下也就不能坐以待毙了。"
金展颜口中说着,精力却并非完全在此,还有一半是在洛玉影的脉象上。不知为何,他眉心先是一锁,又是一松,慢慢收回了手。
见他神情缓和,洛玉影便知他一定发现了自己身中剧毒之事,知晓她命不久矣,于是道:"那公子是如何打算的,现在除掉我?"
"不,姑娘误会了。"
金展颜眼波流动,收住心中震惊,改口道:"其实就算没有先前姑娘那一席话,替在下吹嘘生势,以百毒神君心机之深,他也早对我心有忌惮了。方才在下的侍婢见他来找过姑娘,姑娘一定十分乐于接受他的拉拢吧。"
洛玉影见他绝口不提自己身体的状况,倒也松了一口气,缓缓道:"公子应该明白的,与其倒贴上去拉拢别人,被人拉拢的感觉显然更好些。不过我此来并非为了阻拦别人的路,而是因为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金展颜沉默片刻,道:"姑娘,有句话在下便直言不讳了。"
此刻他已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君子气派,目不斜视。
洛玉影道:"请讲。"
"以姑娘如今的状况,就算真得到了毒经,又怎知那毒经上的内容一定可替姑娘解毒,莫非姑娘中的是唐门的毒。"
洛玉影叹息道:"对于一个命悬一线的人,活着总要有些盼头的,否则岂非太痛苦。我身上的毒确与唐门一脉相传,所以就算这毒经不能有替我活命之法,能得此奇书一阅,也算了了我最后的心愿。"
金展颜道:"姑娘真的只是想借这毒经一阅而已?"
"是,当然相不相信还在公子自己。"
金展颜思忖半晌,仿佛很快便下定了决心,道:"好,在下姑且相信姑娘,现在就看姑娘到底是想站在哪一边了。"
原以为洛玉影会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不想她却缓缓道:"公子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哪一边都不站,我只站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方。"
金展颜被洛玉影的坦白惊了一下,但很快便明白了,会心笑道:"如此最好,希望到时在下不会令姑娘失望。"
他说着便解开了洛玉影的穴道。
洛玉影只觉肩头一痛,随即便恢复了自如。
只是周身的麻痹与酸痛已经未消,心中方自稳静,又徒生一阵莫名的烦躁,她的面容上有暗暗的热意涌动,脸颊更是滚烫。
金展颜已站起身,瞧见她神情有异,关切道:"姑娘气虚血弱,用那放血之法,只会有害无益,还是莫要再用了。"
洛玉影点点头。
金展颜道:"那血玉对姑娘是极好的,就当作在下的小小心意,希望等在下得到了毒经,能从中找到什么对姑娘有用的法子。"
洛玉影道:"多谢。"
金展颜眼波微动,忽道:"在下还有一件事,不知姑娘可否应允。"
洛玉影不知他有何念头,道:"公子但说无妨。"
金展颜道:"在下想要姑娘的一点血。"
"这个..."
"姑娘与在下是同道中人,应该能明白,眼见奇毒难免手痒,再说若是侥幸能有所得,或许于姑娘也是一件好事。当然,在下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姑娘若是不答应也无妨。"
不想洛玉影倒很痛快的伸出了手。
"一点血而已,无碍,公子自取便是。"
"那就得罪了。"
金展颜取出小刀,托住洛玉影的手,却似不忍心,又改用银针,只在柔嫩的指尖一刺,黯淡的血珠立刻涌现,但随即便被轻轻抹去。
金展颜的脸色却仿佛又一沉,将手帕默默包好,道:"姑娘可是用曾服过以百合为引的药?"
洛玉影心中暗暗一惊。
金展颜果然厉害,这一阵子小神仙拿来的药皆是以百合作为药引的,她已连服多日。
"正是,有位郎中调配的药方,我吃着精神确实好了许多,不过一日未用,今日便觉浑身无力,精神不济了。"
金展颜道:"姑娘可有药方?"
洛玉影道:"药方是有的,只是未带在身上。"
金展颜又道:"那姑娘除了这药,可还服用别的药了?"
洛玉影不知他为何如此问,思量道:"这位郎中医术精湛,曾嘱咐过暂停别药,所以我也不敢乱用,除了前夜以迷迭香粉入过药浴之外,再无其他。"
"这就是了,那姑娘是否觉到胸闷烦躁,气血翻腾,周身发热,四肢酸疼无力呢?"
被金展颜这么一说,竟与洛玉影此时境况完全相同。
她警觉道:"难道这药有不妥?"
"不妥,当然大大的不妥,尤其是对一个姑娘家来说..."
金展颜欲言又止,似不好继续说下去。
他虽不肯明说,却忍不住提醒道:"姑娘清心寡欲,自然不觉有什么,但白兄与姑娘虽乃是兄妹,不过以我看,还是不便久处一室的。"
听他这么说,洛玉影微微一愣,转念思索,忽然明白了什么。
面颊上烧灼的嫣红更甚,甚至连心跳声都格外鲜活,抑制在心中张牙舞爪叫嚣着的是什么,直到此刻她竟才明白。
难道方才她与白九霄会...
想到那亲密的一幕,她的心里火辣辣的疼了一下。
金展颜道:"姑娘若是放心,我回头便让侍女过来照顾,而白兄不在的时候也可放心些。"
洛玉影本是该拒绝的,但她却深知此刻不是逞强的时候,于是颔首柔声道:"那就有劳了..."
话音未落,有人懒懒道:"舍妹在下便可照顾好,不劳金公子费心。"
说话间,白九霄已大步走了进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