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毒神君微微一愣,却又立刻阴沉笑道:"这个不用说,不论是算交情,还是讲道理,老夫自然是与公子姑娘站在一起的。只要帮着金展颜对付了那妖婆,再解决了金展颜...到时,毒经岂非便是你我的囊中之物。"
白九霄冷笑三声。
"未必吧,且莫说还有赤黄二怪与应如松,我们怎知神君不会袖手旁观,等与金展颜斗得两败俱伤之后,再独吞毒经..."
百毒神君沉笑道:"不会,老夫断然不会如此,二位若是不信,老夫也同样可以起誓。"
"起誓就免了,老天若是真有眼,这世上也不会有这么多背信弃义之徒还活着了。"
洛玉影却道:"好了,我相信神君定然知道如何才是最明智的。"
白九霄奇道:"你就对他这么有信心?"
"不是信心,而是大势所趋,难道你忘记这是什么地方了。"
见他二人相识,眼神之中皆闪过慎色。
百毒神君脸上笑意一停,立刻警觉。
"二位好像知道得不少啊。"
"不多不多,不过恰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罢了。"
"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百毒神君果然吃了一惊。
白九霄道:"风凌山庄,你可听过?"
"风凌山庄,那这里的人是..."
不待白九霄回答,洛玉影道:"子夜,他们是子夜的人。"
听到"子夜"二字,百毒神君整个人为之一震,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内幕所冲击,半晌难以回转。
他很快才诧异道:"子夜,就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子夜,怎么会是他们?"
"子夜,就是他们。除了那些人之外,现在的江湖应该不会再有别人敢叫这个名字了。"
洛玉影用一种十分肯定却又极其平淡的语气,坦然的陈述着一个她早已确定的事实。
对于洛玉影会说出子夜来,白九霄也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洛玉影不过是想向百毒神君露个消息,以此来博得他的信任,不想她这么快就将子夜可能牵连在内的事抖了出来。
而到目前为止,这不过是他们的猜测而已,并没有任何的证据。
但是洛玉影如此,显然是有她的打算,白九霄于是便不再多嘴,将话语权完全交给了洛玉影。
洛玉影道:"据我们所知,这个风凌山庄正是子夜的落脚点,风凌公子也是子夜的人。他们一早建造出这样一个地方,为得不过也是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尤其是在此地成为子夜的目标之后..."
听洛玉影言之凿凿,百毒神君还是怀疑道:"听说子夜行事一向隐秘,这些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洛玉影淡淡道:"我有一个朋友,她是狐狸窝的人,神君或者不清楚,但在这地方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瞒过狐狸窝的人。"
百毒神君的神情在微微变化着,从将信将疑到默默接受,这期间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
这个消息虽令人震惊,但也并不是完全不能被接受,洛玉影说得有理有据,由不得他不相信。
百毒神君思量良久,忽然笑了笑。
"就算姑娘所言非虚,这里是子夜的地盘,就算这试毒大会与子夜有关,与我们方才商议之事又有何干系。"
"当然有关系,神君莫非就从未想过,这试毒大会的背后是否还隐藏着什么别的目的呢?"
"目的?"
"当然。"
洛玉影轻咳了几声,面色更加苍白。
"唐门毒经多年前被盗,一直从未在江湖中出现过半点与它有关的消息。直到半年前,这试毒大会之名遍散,广招天下用毒高手,更曾承诺会将毒经赠予其中最出类拔萃的者。而这唐门毒经可谓旷古烁今,集毒门与暗器两家大成的不传之著,如此贵重珍奇之物,怎会有人平白拿出来送人,所以..."
她冷冷一笑,黯淡眼波宛转,将声音放得更轻更缓。
"所以就算最后有人拿到了毒经,恐怕再想安然脱身也并非易事。听闻子夜一向重才,求贤若渴,不过手段往往有些强人所难,就拿前几日火烧灵云庄就是个例子。神君是慧智长者,自然明白多个朋友多条路,偶尔为自己多留个活路,说不定就能变化成紧要关头的一线生机,对吗?"
这些话从洛玉影口中说出,用那种清冷中带着冷漠,不欢不喜,不卑不亢,不哀不伤的语气,听在人心中,却如巨石入水一般,激起千万层的波浪。
百毒神君还坐在那里,额上已冒出一涔涔的冷汗。
这丫头心机之深,当真是他小看了。
可是与旁人不同,在她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厌世与无争,却并不会让人产生不安的惶恐。
她绝不是什么都不懂,容易被蒙骗的天真女孩子,但是她又不像是那种会去计算别人,陷害别人的女骗子。
她像是早已超脱了这一切,她从未将任何人看在眼中,也对任何人都并不关心,不过到头来,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有着柔弱而无力的一面,也有着清高孤傲的固执,还有那浓浓的悲伤,像是随时会将她与身边所有一并吞没,让人不由生畏。
就像此时此刻,洛玉影轻轻垂眸,她不必去瞧,却像是能洞悉别人心中所想,当然也能洞悉到百毒神君此时难以形容出的复杂心情。
然后她慢慢将一件东西放在了桌上,就放到了那小盒子旁边。
那是一块玉佩,一尾血红的金鱼。
"如神君一样,金公子倒也是很懂人情世故的,而且似乎也更懂女孩子喜欢什么。他还说这物件带在身上最能养人,您可认得?"
百毒神君早已被一连串震惊所填满的瞳孔微缩,他定定看着那玉佩,喃喃道:"这,这是血玉..."
白九霄接话道:"这可并非一般的血玉,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应该是血玉之母。血玉之母可是世上罕有的奇珍,听说能活血化毒,治病疗伤,可是武林中人人都求而不得的宝物。看来为讨你欢心,这金展颜还真是下了血本。"
洛玉影道:"所以投桃报李,既然收下了这礼物,子夜的事也得告知一声为好,神君意下如何呢?"
百毒神君已不知在想什么,唯喃喃道:"自然,自然。"
洛玉影的纤纤玉手放下了玉佩,又拿起了盒子。
"神君所赠之物也颇为珍贵,我自当好生留用,而神君的建议我们也定会遵从。只要妖婆一时不除,我们大家便可还是依誓而行,可若最后剩下的是我们,倘若金展颜背信弃义,自然也怨不得我们,只希望到时神君莫要食言。"
百毒神君定了定神,起身道:"好,今夜姑娘之言老朽铭记,既然如此,老夫便不打扰姑娘二位。"
"不送。"
百毒神君走得远比来时更快,此时天色已大亮。
白九霄检查了一遍门户,走回百毒神君方才坐过的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
"怎么样,我够给你面子的吧,我的戏演得如何?"
他开怀得意,一脸神气,似是在邀功。
洛玉影却不愿理会,只道:"还说,方才我还真怕你拆我的台。"
"怎么会呢,小爷是何等聪明,难道会不明白那只老狐狸来得目的,他不过是想拉拢你对付金展颜罢了,不过想不到你竟也肯。"
白九霄笑了笑,似乎有些开心,可一时又说不上为什么开心。
洛玉影道:"帮他对付金展颜,我可从来没答应过。"
白九霄惊讶。
"那你还...你骗他?"
洛玉影拿起木盒,慢慢打开,其中果然就安安静静躺着一颗药丸。她一边将药丸贴近,用鼻尖去嗅,一边漫不经心道:"我也没有骗他,正如他自己说的,求生是人的本能,在危急关头,为了能活下去而选择的那一条路,才是最正确的。"
"所以不论是金展颜也好,百毒神君也好,你只帮对自己有利的那一方,是吗?"
"当然,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分别,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包括我在内,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害人终害己,这是每一个作恶者都应该有的觉悟。"
白九霄不由道:"那你呢,你也作过恶,害过人么?"
洛玉影沉吟片刻,只深沉答道:"我说了,包括我在内。"
她淡淡一笑,满是凄楚的寒意。
"这不像你会问的问题,难道在你的心目中,我会是那种单纯无害,天真善良的女孩子吗?"
她不是,当然不是。
可是在白九霄眼中,她与这里的其他人也绝不是同一种人。
至少,他不会将他们看作同一种人。
"那你呢,在你眼中,我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白九霄不答反问,却将洛玉影问住了。
洛玉影默然良久,就在白九霄以为这个问题会落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一个轻柔好听的声音娓娓道:"在你身上弥漫着气息,就像是夏日午后挂在枝头的蝉鸣,随时会在人的心中烧成一团火,会将周围的一切都变成炽热,而我...我希望这团火永远不要熄灭。"
灯光下,温淡的神情间有种令人心醉的美好,如同春日中含苞待放的花朵,在雨夜中梨花带雨般,让心跳声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白九霄出神片刻,嘴角一弯,粲然笑笑。
"你这是什么比喻,你以为我是叶小蝉么?"
"小叶她不同,她只是外面看起来坚强罢了,在她内心深处永远都有一方温柔,因为在那里装着她爱的人。"
白九霄忘情道:"那你呢,你是不是也一样,就像你的心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冷漠,那么不近人情。"
洛玉影凝固的眼神忽然一动,她似乎没有想到,白九霄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而且是关于她的。
虽然极为努力的装作不在意,可是她微曲的手指已出卖了被扰乱的心绪。
她想要维持那淡然的面无表情,却觉得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会那么不自然,于是只好用一抹轻蔑的冷笑将一切掩盖。
"用这种自以为了解我的语气,你不会自信的以为你真的了解我吧。"
她抬起了头,眼神中有种刺骨的锋利,迎上白九霄不知为何而迷醉的目光。
不想白九霄的脸皮竟比一般人厚多了,他回过神,当即大言不惭道:"当然,我当然了解你,否则刚才我们又怎么会一唱一和,这么默契呢?"
洛玉影冷冷道:"默契?不过是天长日久,自然而然的熟悉罢了,而且你也并不是太笨的那一种人,否则像你这样,早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白九霄咧嘴笑了笑。
"你这算是在夸奖我吗?"
"你说呢?"
"喂,不要学我好不好,我可不喜欢别人用一个问题来回答我的问题。"
"谁学你了..."
"看吧,还不承认,连跟我斗嘴的时候都多了。凭什么你可以了解我,我就不能了解你呢?"
这是几句很平常的话,可是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却莫名触动了洛玉影的神经,她那双本来染了些许光辉的眼神忽而变得更加黯淡。
良久,她悲戚道:"不会了,不会再有人了解我。"
她的神情充满了哀伤凄楚,有种浓得会将人溺死的心痛,那是缠绕在她心中永远都无法解开的结。
白九霄的心不知为何,也跟着狠狠的痛了一下。
痛觉一闪而过,潇洒的唇线一拉,充满磁性的嗓音道:"未必,要了解一个人也是需要方法的,我恰好知道一条捷径,想不想学?"
问话不是征求,而是带着蛊惑的宣告。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将她拉起,另外一只手已环过,附在她的腰侧。
迎面扑来的气息正如方才被形容的,不过不再是聒噪的蝉鸣,而是如艳阳般,更加的温暖炽热。
洛玉影一阵心悸,忽然有些紧张。
"你,你做什么..."
声音一抖,仿佛还夹杂着紊乱起伏的讯息,她的挣扎照样被白九霄的束缚所吞没。
风吹过,低矮的烛焰摇曳了两下,竟熄灭在了烧尽的烛尾上。
光线忽暗,唯有窗外黯淡的水色,映着两双凝动相对的眼睛,时间仿佛静止在清脆缓慢的雨滴落下声里。
白九霄的唇不自觉微微抿了抿,呼出的气息就打在洛玉影的面颊上,月色的肌肤骤然感受到暖意,浮起一丝躁动着的不安。
缩减的空间渐渐化作一条狭窄的缝隙,让人透不过气。
微抖的唇想要逃走,可是对面的侧过的面容却不曾将其大意放过,白九霄散落的发遮住了窗外的雨色。
有人慢慢闭上了眼睛,已准备接受到来的一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