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艰难的抬起头来,看了看眼前的“金戈铁马”,无疑,这将是他此生最后再看一眼如此壮烈的景象,一个个青涩的目光,高矮胖瘦,年纪或大或小的百姓,穿上了这一身盔甲之后就变得不同了。
他们曾一起守卫故土,一起战场杀敌,至死方休。
这一切曾经是他最熟悉的场景,而如今已恍如梦中。
岳飞几乎用尽了此生最后的力气,提笔于纸上写下“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八个大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见他一口鲜血喷出,落于纸上,宛如白雪间瞬间绽放的朵朵红梅小花。
梁子衡眼睁睁看着铁汉瘦骨,终将倒在自己面前,也不禁满眼动容。
而这时候,在他背后的人群里发出一声怒吼。
岳雷见此情形早已肝肠寸断,一声怒吼之间,他伸手从身边的卫兵腰间抽出一把长刀,几个闪身,在众多兵卒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之际,便已冲至岳飞身前,他手里紧握长刀,双眸已然赤红。
刀光一闪,岳飞身后的两人血光飞溅,几乎还未明白为何同僚之中竟有人刀兵相向便已倒在地上。
“父亲……我来晚了……”
他一只手握刀,一只手拉住就要倒下去的岳飞。
岳飞身子软如棉花,好在洛北也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奔了过来,要不然他一只手又如何能擎的住岳飞的全部重量?
洛北身法极快,瞬间便在岳云和张宪身后的几名衙役身上点了几下,几人顺声而倒,不知死活。
岳雷看了洛北一眼,洛北朝他点了点头,这大概就是互相之间能够拥有的最大信任。
在二人行动的一瞬间,梁子衡便觉似有不对,他伸手一扯,将岳飞所书的纸张顺手拿出,然后向后跃了两步。
他重新站稳,就看到岳雷和洛北本是大理寺衙役,没想到关键时候已然倒戈,他不禁一阵冷笑。
“原来还有漏网之鱼,没想到秦相设下计谋都未曾引出的残余逆党居然能混入大理寺来,也罢,今夜既要开这杀戒,又怎会差这一两个断头的鬼?”
他将长刀紧握,手轻轻一挥,身后的兵卒便持枪将洛北和岳雷围在中间。
“看来今夜注定要有一场血战了!”岳雷对逐渐围过来的卫城司兵马视而不见,只是面向洛北,哑声说道。
洛北依旧点点头,低声道:“自从第一次在战场上见过血以后,我就不再怕了!”
“好,那我们就杀出去……”
梁子衡一声令下,卫城司兵马再不犹豫,长枪同时刺来,岳雷举刀硬生生将面前无数长枪截在胸前,枪尖几乎已到面门方才停下,只见他一咬牙,奋力将长枪枪柄尽数斩断,然后刀光一闪,一阵血色弥漫,剧痛钻心,有人嘶声大叫,有人甚至连叫声都未曾喊出,便已向后仰了过去。
洛北见兵器袭来,只得将岳飞全部交由岳雷,他还要护住身边岳雷和张宪的安危,他电闪之间将一名兵卒手里的长枪抄来,长枪纵横,除了护住自身,横扫一片毫不容情。
可是,他们毕竟只有两个人,而且还要拼死保护岳飞三
人不在乱军之中受伤,如此一来,他们身上渐渐一再受伤,血染长襟。
只是二人早已杀的目光血红,哪里还顾得上身上多添的几处伤痕?
岳雷手中的腰刀在拼斗之间已然断刃,洛北把长枪狠狠刺进一名兵卒的胸膛,他掌心凝聚内力,将长枪顺势推出,竟将三人一起穿透,张大了眼睛,却怎么也不相信自己身体正在逐渐变冷。
可即便如此,在卫城司重重围困之下,二人最终还是渐渐落入下风。
“洛北,看来你我今夜将要血染大理寺,真是不该让你跟我同来!”岳雷斩退了一波攻击,力渐不支的他知道今夜已然死多生少,于是慨然说道。
洛北摇了摇头,说道:“岳伯伯对于我如师如父,何况他为整个大宋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不应该就这样死在狱中……”
“有人曾告诉我,认为对的事就去做,哪怕赔上性命也要义无返顾一次!”
就在这时候,在围困大军身后传来一阵喊杀之声,让卫城司大军不觉一阵混乱。
洛北顿时大喜,知道是大胡子等人已经前来接应。
“应该是大胡子他们到了!”
岳雷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卫城司兵马,他们两人大杀一阵好像并没有让这些军卒减少,现在看来他们倒是好像在刻意围而不攻。
他心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人群之中只见梁子衡手里握着刀目光沉沉,他并没有亲自动手,只是在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梁子衡眼看着又有十几人的小队冲入,自己手下的兵马一阵混乱,但他好像并没有太过意外,反而是目露精光。
大胡子刀刃染血,黑脸汉铁斧如风,一斧子下去直接将一个胆小的军卒迎面劈开,鲜血喷在他的脸上,他只是用衣袖擦了擦血迹,翻着大眼珠子持斧向前。
风波亭前围满的卫城司卫队一时间被大胡子等人杀的心神俱裂,竟然撕开一道口子,将他们放入其中。
黑脸汉一看到岳雷和洛北,高声大笑道:“咱们哥们来的晚了些,你们两个小伙子可还挺得住吗?”
洛北松了口气,说道:“再晚些来可能就见不到我们了!”
这时候,他们刚刚从人群中撕开的口子瞬间又重新被军卒填满,梁子衡眼望风波亭上仍被围困的十余人,不禁轻声笑了两下。
“还以为有多少兵马?原来也只有这十几人而已,只是你们这些人是如何混进大理寺还有待琢磨,不过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今夜都别想走出这里半步!”
他长刀举起,目光阴沉的犹如夜幕降临。
在他的指挥之下,刚才陷入混乱的卫城司兵马很快就镇定下来。
“兄弟们,斩杀逆贼,跟我回去领赏!”说罢,梁子衡手持长刀,也亲自杀入其中。
这时候,岳雷终于明白,原来梁子衡或许早就发现大理寺今夜的异常,他不动声色的把所有人引入风波亭,为的就是一网成擒。
黑脸汉看到被洛北和岳雷死死护住的三个身穿囚衣之人,脸上横肉不禁微微颤抖,他知道那就是曾经为大宋立下赫赫功劳的岳飞,他
们这些人虽然早在几年前就已离开军营,但见到往昔风采无限的主帅颓然的倒在地上,也生出一种悲戚之情来。
他手举铁斧,悍然大笑。
“老子们替皇帝老儿守过门,战沙场,换回来的竟然就是这样的结局,嘿嘿,还不如今天就把这命交代在这里来的痛快!”
“大哥,兄弟们,老黑看出来了,今夜咱这些兄弟是很难再走出这个地方了,这辈子能跟兄弟们再披甲上阵一回,老黑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只是……没能娶个婆娘延续香火有点对不起祖宗……”
说完,没等到回应,他就劈铁斧冲了出去。
风波亭前,一阵喊杀之声直冲霄汉,让这个清冷肃杀的夜晚不再平静。
此刻,虽然有大胡子和黑脸汉等人及时赶来,但他们人少,身上又无任何保护,又如何能敌得过训练有素的卫城司精锐?
很快,人一个一个的倒下,倒在血泊之中,在践踏之下已经再无生还的可能。
黑脸大汉勇武非常,可是他一人被重重围在中间,大铁斧势大力沉,挥舞之间再次斩断无数长枪,可是他身后却也被几支长枪刺穿,鲜血顿时狂涌。
他回头望去,身后几名军卒一见他的眼神,不由得胆怯后退,他还想要拎起铁斧,可是手上一轻,反而掉了下去,趁着心神涣散,枪尖再次传从他胸膛贯穿,他手捂在胸口,拿起时就看到了大片的鲜血。
他依然大笑,可笑容最终还是僵住了。
大胡子眼看着兄弟一个个倒下去,这时候黑脸大汉也终于死在了乱军之中,他长叹一声,拍了拍岳雷的肩膀,说道:“兄弟们上过战场,所以没有一个是怕死的,今夜或许不能救下岳元帅走出此地,那么好歹大家伙在黄泉路上还能作个伴儿!”
“我先走一步……”
……
梁子衡双眸冰冷,他的长刀上也早就染了鲜血。
眼前的风波亭早已被血和尸体布满,他长刀过处,竟是精准无比的穿透了瘦猴子的胸膛,他单手握刀,把大胡子向后退去,刀锋才缓缓拔出。
他眼睛一定盯着岳雷,还有昏迷不醒的岳飞三人,今夜他的首要任务是不让这些人走脱,至于其他人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岳雷手拄着残刀,狠狠咬着牙,他也看到了人群之中的梁子衡,恨不能手刃此人。
可是,还没等他冲出去,岳飞的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他迈出的步子瞬间又只能收回来,他抱住岳飞的身子,在耳边叫道:“父亲……”
虚弱无力的岳飞过了很久才勉强睁开眼睛,他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来,搭在了岳雷肩头,这一举动让岳雷心中一惊,那只手虽然不再像从前那样坚定有力,但此刻更如泰山之重压在自己身上。
岳飞缓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来,徐徐一叹。
“君让臣……死……臣岂……岂能不……死……”
“又何……必……再生……杀孽……”
他一字一句的吐出这些话来,仿佛用尽了此生最后的力气。
岳雷瞬间崩溃大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