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忠站在所有人的中间,看起来表情极为沉重,赵瑗虽然被皇上处置在府中闭门不出,但他的出现还是在洛北的预料之中。
杀生已经有许久没有见到洛北,他还是那么的懵懂,好像根本不知道眼下要发生什么,他拉住洛北的衣袖,埋怨他许久未归。
倒是齐麟的出现出乎意料。
他对齐麟的第一印象是他跟汪锦瑜走出大理寺监牢时,他面色如铁的站在门前的样子,这个人掌管大理寺多年,就连许多朝中老臣都对他忌惮三分,可见其铁面如何。
第二次再见他时,就是在临安驿站,当着洛北和韩世忠的面,齐麟与梁子衡带兵冲进去,带走了岳飞、岳云还有张宪。
再怎样洛北也想不到,有一天这样的齐麟会跟他们站在一起,在这个清冷的深夜,他穿着朴素的衣袍,面色坦然。
韩世忠面沉似水,虽然自从革职之后他就过上了平淡的生活,但实际上他火爆的脾气仍在,他没有责备洛北,可若不是事情紧急,他几乎就要动手暴打岳雷。
“你也算是跟随你父亲南征北战见过些世面,没想到遇事还是如此不着边际,你真的认为这大理寺的门就是一板斧劈开就行了的吗?”
韩世忠是继宗泽之后军中最具威望之人,即便离开军中多年,但威望仍在,所以不只是岳雷,就连大胡子、黑脸汉见到他都只有低下头不敢言语的份儿。
韩世忠骂了几句,然后把目光移向了身边的齐麟。
齐麟没有过多言语,他只是一挥手,便从后面蹿出几个人来,他们身上都背着很大的包裹,打开一看,竟全是大理寺差役常用的服饰。
韩世忠点点头,让岳雷在眼前这些人挑十来个精干的,加上他和洛北,总共十三人,换上大理寺衙役的衣服,然后在齐麟的安排下于子时换班时进入大理寺。
这样一来,自然好过他们斧劈后面直接闯进去,少说也要跟里面的人发生冲突,到时候生死几何暂且不说,他们也将成为整个大宋都难以容身的罪人。
……
大理寺中,好像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森严,依然如往日一般,只不过这个地方却是很多人的噩梦。
子时一晃而至,换班的守卫之间如往日一样的交接,一切如常并无异样。
齐麟负手而立,一直望着眼前的那块黑底白字的牌子,上面赫然写着“掌天下奏狱”,落笔之间宛如瀑布之水自天河倾泻而下,又如搅*弄沧海的狂龙于字间飞舞。
左正明时不时抬起头看他一眼,见他出神自然也只好保持沉默,他隐约的意识到今夜将不太平,而且子时交班时有许多陌生的面孔,这是精细如他一眼就能看的出的。
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今夜将是岳飞的死期,不管是皇宫之中,还是朝中各个势力,就连眼前的顶头上司也在心中藏着自己的想法,而他这个小小的狱丞,不管怎么做,在事后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于是,他只好保持沉默,反正装糊涂本来就是他的“长项”。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齐麟忽然问道。
左正明赶紧回道:“大人,已过子时……”
齐麟转
过身来,面对着左正明,说道:“值守的换了些人,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
左正明有些尴尬的笑了两下,然后点了点头。
“今夜注定非同寻常,换些人倒也是应该的……”
“你就不想问问是谁指使的?”齐麟面色平静的问道。
左正明又怎会想不透此间,只是他没有想到齐麟会问的这么直接,他不禁擦了擦额头上就快留下来的冷汗,向后退了一步,说道:“大人,我知道大理寺上下都在背后说我圆滑世故有余,一心想着自己的得失利弊,更想要顺着某个豪门侯爵的府门向上爬……”
“我一直觉得人活在这世上,为己为利本无过错,何况我若非如此,在这临安城方圆之内又岂能有半尺容身之地?我知道大人一向铁面无私,忠正廉明,应当最是瞧不起我这种人,但实际上像大人这种人才是当今大宋朝廷里乃至天下的少数,我不过是为了自己,也算是为了自保而已……”
左正明相信不用自己多说,齐麟也应该能明白“自保”的意思是什么。
“但……”他忽然站直了身子,不再如往日那般卑躬屈膝、满脸赔笑。
“自问这些年来虽阿谀之语说了不少,但只不过是为己而已却未曾有过半分害人之心,要说人生一世,谁不想堂堂正正,如您一般为官清正,如韩世忠将军一样,就算是面对皇上也敢于挺直腰板为理力争?”
他笑了笑,最后又说道:“似你们自然是要留名青史的,左正明此生常图利而不为名,今日在大人面前说了这么多,只不过是想告诉大人咱也是心有廉耻,有一杆衡量轻重的称,并非只贪图名利而不论义字的小人!”
齐麟看着自己的这个属下,不禁微微笑了,这是他多日以来唯一一次真心而笑。
……
洛北和岳雷穿着大理寺特别的服饰,与大胡子等十三人完成了交接,今夜他们将值夜守卫这座大狱。
安静直到子时一刻的时候才被大门外涌进来的带甲卫队打破。
梁子衡目光如星,手里提着腰刀,跨马至大理寺门外,他望了望大理寺,然后才跳下马来,若按今日紧急的情况,他本可骑马入内,但出于对这里的崇敬,他还是下了战马,交由卫兵牵着进来。
他双目扫了扫值夜的洛北等人,高声说道:“卫城司梁子衡奉命入风波亭办差,还请几位带路!”
说罢,他迈着阔步便跃过了洛北等人,洛北曾与梁子衡有过一面之缘,却不知道他可否还记得自己,他把头上的帽子压的很低。
这时候,梁子衡身后的副官见没有人应声,不禁有些恼怒道:“喂,你们难道没长耳朵吗?还不赶快带路!”
岳雷推了洛北一把,他才反应过来,于是带着大胡子等四人在前面带路。
大理寺设有公堂、监牢,用于处斩犯人的在最后面的后园,通往那个地方的路极为幽深,两侧有高墙林立,哪怕是白天也少有阳光透进来,在夜里看起来就更显得阴森。
“哒哒”的马蹄声,卫城司官兵的甲胄声,还有整齐的步伐声,在这里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回音,宛如静夜的幽灵在人的耳畔来回回荡。
要不是交换值守时有人带着来过这里,他们甚至都不敢相信这样的地方竟然也是大理寺的一部分,而是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洛北侧过头去看着岳雷,只见他一直面向着前方,一言不发的走着,但他走的每一步看起来都是那样的沉重,因为他知道在这条路的尽头就是那个他最为敬重的父亲还有兄长将要葬身的地方。
他们都没想到卫城司的人会来的这么早,现在距离子时三刻还有一段时间,对于平时来说自然不觉得漫长,但在这样一个阴森的地方,多一刻都漫长的要命。
他们来了,自然就为接下来的行动增添了许多困难,岳雷和洛北他们就只能见机行事。
那是一个四角亭,夜幕下几乎完成漆黑,看起来就像是被风吹乱的黑发,又像是一滩血洒在了夜幕当中。
四角亭前是一块空地,两侧有卫兵持兵刃守护,目光穿过人群,只见在亭子中间颓败的跪着三个人。
三人看起来已经没有太多精神,头发散乱,就连身上本是白色就囚衣都已被血污染成黑夜一样的颜色。
也许是听到缓缓走来的整齐脚步声,其中一个人微微的抬起了头,他的眉宇之间英气隐见,虽然已经在酷刑当中熬了很久,但他的嘴角仍看得出那一番傲然之色。
岳雷的心开始狂跳,因为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正是他的兄长,曾经在战场上披荆斩棘,英勇杀敌的先锋岳云。
想郾城之下,与金国最为精锐的铁浮屠大战之时,他手持铁锤,战马纵横之际,打的闻名天下的黑水骑兵人仰马翻,最终将铁浮屠尽数歼灭,完颜宗望饮恨自尽,面对着被血色染红的夕阳,他放声长啸,震动天地。
而如今,驰骋沙场的将军已是阶下之囚。
岳雷艰难的把目光从岳云身上移开,缓慢的犹如过了一生一世,最终还是落在了三人中间的那个人影上。
很显然,那就是他的父亲,那个曾在数十万将士面前不动如山的身影,竟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在岳飞一旁的张宪甩了甩肩膀,他在三人之中脾气最烈,受到的刑罚也最重,但身后衙役稍微用了些力气,他的反抗也最为激烈。
“好个朝廷……好个皇帝……没想到咱和那些兄弟们血战沙场,用血和命换回来的就是这样的下场……哈哈哈……若有来世……还不如……”
他狂声大笑,震的身后衙役心胆欲裂。
“住口……”岳飞的声音很低沉,但却如一支突如其来的如铁军令一样,让愤世不公的张宪立即住了嘴。
梁子衡看了岳飞一眼,眼里也闪过一丝可惜之情,但很快便消失不见,他一挥手,让人拿来了笔墨之物。
他迈步向前,走到岳飞面前。
“卫城司梁子衡奉旨以谋逆之罪于大理寺风波亭监斩岳飞、其子岳云与部将张宪!”
他让人把纸笔摆到了岳飞面前,然后说道:“岳将军,我梁子衡也曾随老将军韩世忠出征沙场,敬你在疆场上是大丈夫,今夜我也是奉命行事,只能对不住你了……”
“陛下有言,让你最后留下遗言,还请将军亲笔写了,我好带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