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隔着麻袋都能感觉到外面骤然亮起来的火光。
脚步声有些沉稳,也有些虚浮,说明来的人很多。
“把这些麻袋打开让我瞧瞧货色如何?”不男不女的声音再次出现。
有人过来把麻袋口解开,动作干净利落,几乎没有任何多余。
因为长时间蜷缩在黑暗当中,乍一看到亮光,洛北的眼睛仍有些不适,但他还是勉强的睁开眼睛,他确实很想看清眼前这伙人到底都是何许人也。
八个汉子都是全身黑衣,一只手里攥着火把,另外一只手上握着腰袢挂着的尖刀,尖刀雪亮的刀刃在火光中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这八个人每一个都身材笔挺,表情严肃好像木雕一般,唯有双目极富神采。
除了这八个人之外,在他们围绕的中间还站着一个人,纤细如柳,眉叶弯弯,脸瘦长而显微白,竟是一个男子生的女相。
这人头上戴着一个纱帽,看起来偏于柔弱了些,眼睛正上下打量着洛北等人,目光就像是两把雪亮的刀子,明媚中透着股阴寒邪魅之意。
“嗯,不错,看起来倒是挺健壮的,希望能挺过去,要不然也是白费!”
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游走着,却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似乎正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白面男子内心的世界不但阴暗,而且心思深沉跟年龄极不相符。
很难想象到底是怎么的经历才能灌溉出这样的人生?
最终男子把目光盯在杀生身上,微微皱了皱眉,说道:“怎么还有个小和尚?”
他背后的人没有人吱声,这本来就是他亲自“收的货”,至于怎么就出现个小和尚,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
好在他虽有些不喜,但并没有再过多的追问。
“好了,带他们下去,三更后入城……”他最后吩咐道。
这让洛北就更加不明白,“三更入城”,难道他们现在已经出了临安?可是临安城那么大,按照马车的速度和时间来说他们不可能已经出了城的,何况夜晚城门早就已经关闭。
如果他们没有出了临安,那么男子嘴里的“入城”又是指的哪里?
难道真的如刚才少年所说,是那座煌煌天威的城中之心?
就在洛北心思缠绕不解的时候,白面男子忽然又退了回来,就站在洛北面前,仔细的看着他,好像要从脸上看出什么一样。
“你叫什么?”他突然问道。
洛北冷面看着眼前这个不男不女之人,眼神里的厌恶显露无疑,只可惜自己现在身上没有力气,要不然一定走过去扼住他的脖子,或者直接扭断。
他见洛北没有回答他,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这笑容看起来却极为不自然,就像是上嘴唇突然的一阵跳动,说明那一刻他心中已有不喜。
“别怕,以后说不定大家就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好好干,我会在主子那里替你美言几句的……”
“看你这副呆呆的样子真真的让人想起了从前,那时候咱不也还是好好的少年,可惜……家里太穷,父母为了活命就商量着给咱找个下家,看那个阵仗还寻思是个什么大户人家,没想到……哎……”
他一阵长长的叹息之后,才又继续说道:“不知道你又是怎么样来到的这里,会不会恨家人?你知
道我后来有了些许权势之后又是怎么回报爹娘和因牺牲了我才活下来的哥哥们的吗?”
他目光闪烁,好像洁白的雪山上长出的两根肉刺,狰狞而可怖。
“后来我带着人回到那个依然穷困潦倒的地方,想要替他们了结这一生的苦难,哈哈哈,他们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大声求饶……”
“而我就像现在这样,大笑着问他们,活着难道不苦吗?既然苦又为什么还要挣扎着坚持下去,不如就放手不是挺好,他们自己下不了狠心,那么我可以帮忙啊,都是一家人总该是你替我着想,我也要替你着想嘛!”
“然后我就让手下的人把所有的窗门都关了起来,在外面点了一把火,一座草堆起来的房子自然很容易烧起来,这样他们就不会再受冻挨饿了……”
“那时候我背对着他们,他们大声的叫着我从前的名字,大概是在感激我呢吧,谁知道呢!”
他笑着平静的说起自己经历的往事,让人听起来不寒而栗,在大多数人看来,能做出这样亲手烧死一家老小的事,非但狠毒已极,更是灭绝了人性,惨绝人寰。
“他们送我去的地方不但富贵,更是这个世上距离权势最近的地方,可是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我也曾有自己喜欢的人,也许再过两年,我就可以娶妻生子,一家人虽然贫穷,可那样也很好,都是他们剥夺了我生而为人的权利……”
他一眼不眨的看着洛北,笑道:“从那以后,我也剥夺了很多人的权利,这其中可能也会包括你,如果你要记恨我,那么就使劲儿的往上爬,到时候你也来亲手结束我这一生的痛苦,如何?”
他不紧不慢的伸出一只又白又长的手,托住洛北的下巴,然后微微往上抬,洛北没有躲避,也没有反抗,只是认真的看着他,而且完全沉浸于刚才他所说的那些话语当中。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惨痛的经历让他变得阴狠,甚至可能让他沉浸于杀人毁灭人性的快慰里,但说到对错,或许难以评价。
“等你进了宫,就跟着我吧,要不然就凭你这副呆呆的样子肯定活不长……”
洛北从始至终都没有避过他的目光,这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与洛北相比,其他人早已听的瑟瑟发抖。
“想不到堂堂的皇宫里也有这样阴暗的事发生……”洛北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说出的这句话来,像是在感叹,为他人在感叹。
“人人都晓皇宫好,可是又有谁知道在那个地方天堂和地狱也只有一线之隔而已……”他笑着说道。
“好啦,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说了这么多无关的话……来人哪,挨个带着这些孩子去净身子,记住,下手要干净利落,不能拖泥带水,那样会要了他们的命的……”
“至于他嘛,就留给我吧!”
说完,他最后又看了洛北一眼,笑着转身离去,手下的人自然都明白他的意思。
……
如果说在来之前还不懂,现在就已经不言而喻,“净身”也被称之为“宫刑”,但宫刑算是一种惩罚,对于有些人来说净身只是职业开始的第一步。
这种古老的对人改造方法其意义更多的在于“去势”,让男子“六根不全”,以更好的完成他的使命。
洛北明白,刚才面对自己说了很多的那个人曾经就经历过这些,他就是皇宫里介于男与女
之间的那种人,也有一个称谓叫做“太监”。
想到这里,他不禁也在心头一凉,然后这种冰凉的感觉一直传遍全身每一处。
但没有办法,他现在无从反抗,只能任人摆布,那个阴测测的太监居然说要亲自为自己“净身”,不知道是想在自己身上发泄什么还是对自己的怜悯或是疼爱?
可不管怎么样,再过不多时,他很可能就跟这个不男不女之人一样了,人生或许从此再无意义。
他们把洛北抬到了一间独立的屋子里,幽暗的烛光只能看到屋子大概的模样,里面有一张铁桌子,上面绑有铁链,旁边摆着铜盆和一应刀具,生的极好的火盆让屋子里热气荡漾,让人忍不住出汗。
可惜嘴已经被堵死,完全说不出来话,他只能眼睁睁的被拖上桌子,然后用铁链和绳索固定好身子,被绑的结结实实,一动都不能动。
这样一个阴暗的屋子里,显得有些阴森可怖,看起来更像是一间刑房。
但叫成刑房并不准确,因为这里和这里的一应物品都是为接下来的“净身”所准备的。
过不多时,新换好一身干净衣服的太监走了进来,瞟了一眼被结结实实绑在铁桌子上的洛北,然后伸出手拿起一把弯弯的小刀,在面前摇晃着。
“这把刀就是当年的净身师傅为我净身的那把,后来他死了,它就到了我手里,这些年来我虽然替很多人完成了这件人生大事,但很少用它……今天我就破次例,相信我不会让他太过痛苦的……”
他一步步的接近洛北,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这看在洛北眼中简直要让人吐血,想不到这件“人生大事”竟能让一个内心已经完全灰暗的太监产生了难以形容的兴奋,不知道他心理到底扭曲到了怎样的程度。
“我……你……”洛北只恨自己不能使出武功来,要不然真该一拳把他打的稀烂,可是那把刀越是靠近自己,身体上传来的凉意似乎就越明显。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太监猛然回头,手里还捏着那把雪亮的特制刀具。
没过多久,就有人跑到了近前,没有敲门,而是直接在外面说道:“大人,不好了,有人带着官兵前来,已经把院子都包围了,很快就要闯进来……”
太监眉峰紧皱,怒极而笑道:“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撞了什么黄道吉日,竟然也有人敢来这里搅扰,看来这群猪狗一样的衙役是活得不耐烦了,看没看清楚是哪家衙门的狗腿子?”
他说话竟是如此的狂放,居然把官兵衙役称之为“狗腿子”,而且毫无惧怕之意。
外面那人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大人,看起来并不是临安城里各家衙门之人……”
“哦?这倒是奇了,想来临安城里还真没有哪家衙门敢到咱这地方来闹事,难不成有人胆敢外面调兵到这天子脚下?”
他微一思索,便大致想明白了其中原委,不禁笑道:“你让大伙一定拖住时间,不让他们闯进来……”
“而你亲自前往卫城司请检校大夫都司卫使大人前来剿灭‘叛军’ ……”
他最后的这句话说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好像怕外面的人漏掉任何信息。
没过多久,外面等候的那人答应道:“大人果然思虑周详,属下这就去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