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玄青寺后,洛北与杀生骑着红珊瑚一路边走边问,向着临安而来。
冥冥中似乎有一段无法翻越的缘分正在那里等待着他,所以即便完成岳飞嘱托之事后,也不过是把了然的回信重新交还给岳飞,除此之外人生已经没了目的地,但是他也还是义无反顾朝这里星夜而来。
一天午后,夕阳坠落,天地间一片残红。
不比北方的干燥,这里不但多了一份葱郁,更是在山水间空气中多了几分湿润,都说江南养人肌肤,想来确实如此。
洛北回头望去,只见远处山水间迷茫氤氲,黄昏的官道上人来人往,与北方战乱当中孤寂凄冷的景象完全不同。
在他们驻足之地不远处是一座高大的城楼,正无声的伫立在夕阳下。
在城门正上方的石墙上刻着“临安城”三个大字,夕阳的余晖洒在上面,好像也为这座城池镶上了一层金边。
城门前两队士兵正在换岗,再过一个时辰,临安城的大门就将关闭,虽然距离前方战场很远,但这座繁华的城市依旧施行宵禁的命令。
据说这与那位高宗皇帝曾经的经历有关,当年开封陷落,金兵入城,唯有还身为九皇子的赵构秘密从开封逃出,而后在一部分臣子的维护下,一路南逃。
在他身后是数十万金兵的追捕,直到越过长江,来到应天府才渐渐安全,从那之后,高宗皇帝的某根神经便像是一度被踩在脚下,不管怎样都深有一种不安全的感觉。
当然,这些不过是毫无证据的民间传闻,自然也不足以为信,寻常百姓不以为奇,富贵之人对自己和家人的性命看的更重,大家也巴不得能获得更多的“安全感”,对这件事自然也是不以为意。
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却不知这座临安城中到底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洛北牵着红珊瑚,与杀生并肩而立,眼看着前面高大的城楼,心里也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激动感。
这一路上虽然日夜赶路,但江南景物怡人,让从战乱之地走来的他们两人一时间好像忘记了那些残败凋零的景象,所以洛北心里也很高兴,只是不知道“岳伯伯”他们是否已经顺利来到这里。
夕阳下,一个少年与一个小和尚,牵着一匹枣红色大马,站在千年古城面前。
红珊瑚不知为何竟也无比激动,望着不远处的城池阵阵嘶鸣,好像那城门前就站着一个让他等了许久的人。
这让身边走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回头侧望,眼里的目光无比的诧异,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两个人年纪不大,而且身上衣衫可算褴褛也不为过,偏偏牵着一匹无比神俊的宝驹,看起来极不匹配。
洛北也知道,有一个词叫“怀璧其罪”,大概就是形容的他们和杀生现在的情况。
他伸手拍了拍红珊瑚,揉揉它颈间柔软的鬃毛,知道它大概是有些想家了,而它的家就在这座城中,想到这里,他也不禁想起了少年秦希,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如果还能相见,他还会记得自己吗?
“我知道你想家了,也一定想他了,可是这座城我
是第一次来,等我先进城看看情况好不好?带着你这么个大家伙进城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红珊瑚蹬了蹬马蹄,大眼睛瞪着洛北,竟然露出了一排牙齿,样子颇为滑稽。
杀生看到这一人一马的样子,不禁拍手大笑起来。
洛北故意板起脸来,很显然它都听明白了,“怀璧其罪”的美玉说的就是它了。
但是红珊瑚显然并没有拒绝他的意思,用头往他怀里拱了拱以示不舍之后,便没有再要跟他一起进城的意思。
安抚好红珊瑚之后,洛北和杀生缓缓随着穿梭不停的人群进入这座屹立千年的城市,却不知道人间的天堂又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
洛北和杀生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了城,城门以内便是一条笔直的大道,两侧房屋错落有致,大多白漆青瓦。
门窗上贴着的各色对联、年画虽已发黄,但仍旧保留的完好,三三两两的人们这时大多已吃完晚饭,站在门前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笑着,说的是江南侬腔,软绵清甜。
即便是天已黄昏,大街上、小巷里,人群络绎不绝,生活看起来清和而闲适。
街前还有营业的买卖、摊位,虽然没有听到人吆喝,但香气萦绕,在暖风中让行人为之不禁一醉,尤其像洛北和杀生这样初入临安,早已经看的眼花缭乱的人。
杀生东瞅瞅西望望,要不是洛北及时拉过他,恐怕刚进城的时候就停在某个小吃摊位前迈不动步了。
两人漫无目的的在临安城里随着人群穿梭,穿过城门入口正对的长街,这时候天色已经逐渐黑了下来,但城里并没有因为天黑而变得冷清半分,反而显得更加热闹起来。
千家万户灯烛高悬,让这座千年古城多了不知多少的人气,洛北有种感觉,那就是夜晚时分,这条长街上的人好像比他们俩刚刚入城的时候还多。
隔着人群望去,前面是一条很宽的河,隐约中还能听见船桨荡起的水声,两岸的灯光照在河水当中,水面上波光粼粼,让这座古城添上了几分丽色。
在不远处,有一座石拱桥,连着长河两岸,在石拱桥对岸上有一座四层高的建筑,飞檐明瓦无不考究,里面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看起来好不热闹。
这时候,有许多人正涌向那里,几乎把那座石拱桥围的水泄不通。
洛北抬头一看,只见楼前挂着一杆明晃晃的酒旗,上面写着“天香楼”,酒肉之香以外还有无数莺声燕语,让人听了心头不禁一酥。
少年只是仔细的听了几声,不觉间便红了脸,一直红到了脖子下面,不敢再抬头去看那些花枝招展的纤细身子。
反倒是杀生,根本没有在意那些,爱凑热闹的性情发了,便拉着洛北专门往人多的地方挤去。
快到那石拱桥上的时候,两人再怎样也挤不过去了,往水中一看,原来宽阔的河面上正挺着一艘极为漂亮的花船,那花船有两层高矮,四周挂满了粉、红花朵,香气怡人。
洛北和杀生刚从小地方来,如何见过这般景象,一时间完全被吸引了目
光。
船前此刻正站着两名挑着灯笼的丫鬟,看到岸边耸动的人头,她们脸上的表情反而显得没有极为平静,好像早已见过这般场面。
岸上的人们指着花船,一会儿喝彩,一会儿露出羡艳无比的表情。
他们二人毕竟年纪尚小,又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自然不知道这花船正是对岸“天香楼”之物,他们更加不知道的是这座天香楼乃是临安城里一等一有名的醉生梦死之所。
但对于稍有见识的人来说,这座天香楼可谓是大名鼎鼎。
说起这间临安城里最大的青楼“天香楼”就不得不提到一名女子,就是徽宗时期名动天下的名妓李师师。
李师师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但因家中获罪,她也身受牵连,判到了秦淮河畔的天香楼做了妓*女,李师师自小便精通琴棋书画,一时间名动天下,在这秦淮河上当了几年的花魁,直到宋徽宗身边的高俅、王黼为满足徽宗癖好在天香楼寻得艳名在外的李师师,将她带入京城,才有了名妓李师师与宋徽宗种种香艳秘闻。
后来宋徽宗被掳,李师师便也从此消失无踪。
再后来,高宗赵构迁都临安府,这里的繁华自然更盛,故而原本开在应天府的天香楼也随之迁往此处,一时间带动了无数大商巨贾。
如今李师师早已不见多年,但这天香楼中却从未缺少过艳丽佳人,而今日正是天香楼一年一度的花魁之夜,故而许多人不远千里专门赶来,就是为了一睹那魁首之姿,听一曲仙子琴声。
抬头望去,那座石拱桥上穿着很多细细的绳索,最终连接在两侧很高的栏杆上,绳索交缠,织成了一张由许多方格组成的网,每一个节点处都挂着一盏灯笼,灯笼五颜六色,上面还画着不同的彩花,远远看去竟是如此动人。
喧嚣的人流,长长的街道,涌动的人群里是来自各行各业,或是不同地域的人们,有身穿长衫的书生,也有华丽锦袍的达官贵人,更有风流潇洒的富家公子和美丽动人的年轻女子。
从北方一路走来,洛北还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与那些地方的萧条相比,想起战场之上的种种,眼前这份热闹反而显得有些突兀,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缘由。
他本是想站在人群外,可回头间却没有了杀生的影子,寻觅之际发现杀生不知不觉间已经混入人群,他无奈的苦笑,只能赶紧跟了上去。
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些,便也就没有了平日里的讲究,他挤着我,我便推着你,好不容易在人流当中被推上了桥,置身五颜六色的彩色灯光之下,抬头望去的一刹那,竟是有一种换了人生之感。
突然,桥上桥下的人们齐齐发出一声声喝彩,然后都转过头去,望向桥下的水面。
水面上一时间又涌来许多船只,都围绕最高最美的那座楼船停泊。
楼船夜泊本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只是这些楼船仿佛约定好了一般,开至指定的位置便停下来,最终围着花船将船板铺开,竟在河水当中硬生生造出数十米宽的平坦陆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