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从窗外照进来,洒在洛北脸上,温暖已极。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他才缓缓转醒,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那张熟悉的小圆眼睛,还有那个小光头。
杀生正在他身边眨着眼睛看着他,洛北昏迷时,他寸步不离。
当洛北睁开眼睛的时候,杀生甚至还吓了一跳。
不过他很快就高兴起来,拉起洛北的手高兴的叫道:“洛北你终于醒啦……你可算是醒啦,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杀生一时太过兴奋,竟忘了自己抓住的却是洛北那只受了伤的手。
洛北惊叫一声,痛楚瞬间袭上心头,赶紧把伤手从杀生手里挣脱出来,咬牙喘息。
杀生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于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光头,嘿嘿一笑道:“洛北,不好意思,我一时高兴忘了你那只手受了伤……”
洛北勉强压住手上传来的疼痛,也没有责怪杀生的无心之失。
这时候,见洛北醒来,杨再兴走到他身旁,说道:“洛北……”
洛北抬头,就见到一个长身玉立,仿佛浑身是胆的青年将军,瞬间让他想起岳雷,同样的英武挺拔,同样的铁血不屈,这大概就是军营当中历练出来的铮铮铁骨。
“杨将军,是你救了我?”洛北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包扎处理好的手,说道。
杨再兴挥手笑了笑,说道:“这不算什么,倒是你能独斗近两百金军,这份胆量和气魄让人佩服的紧!”
洛北想起那个惨死的女子,不禁一阵黯然,说道:“只可惜还是没能救的了她……”
这时候,饭馆老板走过来接口说道:“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把那个惨死的女子安葬好了,身后事你也就不必惦记就是了!”
洛北谢道:“那就谢过老板啦!”
杨再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洛北说道:“洛北兄弟,我看你身手不弱,更有几分侠义之气,不如跟我一起回到军中大家同袍卫国,到时候一起上阵杀敌收复山河如何?”
杨再兴言语真挚,更有几分热血豪情,少年儿郎极易感染这样的情绪,只不过洛北这几年当中实在是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自然非一般少年可比。
洛北缓缓摇头,说道:“杨将军我知道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有未完心事,暂时还无法前往从军……”
杨再兴眼里的失望神色轻轻一闪,转瞬之后却又毫不在意,笑道:“即便不能成为同袍,想必也不耽误彼此相惜之情,既然如此,杨再兴还有要事在身,这就要回朱仙镇,大战在即,不敢有失!”
洛北一听他说要回到朱仙镇,不禁与瑗儿对视一眼后,说道:“杨将军要回朱仙镇?我等也正要一路南行……”
杨再兴也极是高兴,心中想到若能一路同行最好,说不定到时候还可以说服洛北跟他回到军中。
于是,杨再兴说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一路同行,如今宋金两国大战在即,你们想要过镇怕也不容易,我们可彼此照顾,到时候我竭尽所能送你们安然离去便是!”
……
北方的午后,夕阳渐退,转眼夜幕便已降临。
天空上不知何时聚拢了乌黑阴云,倒是风吹阴云流转不停,一时也还不会下雨。
拜别了饭馆老板,出了小镇长街,夜空上星辰寥寥,四下无风,只是空气有些许沉闷之意。
遥望前方蜿蜒不知尽头的数十里路,大家只能做好
整夜赶路的准备,杀生甩着大袖子,在最前面蹦蹦跳跳,不知疲倦。
杨再兴大致算了算,他们距离朱仙镇差不多有四五十里的路程,考虑到洛北手上有伤,骑马不便,他们今夜只好暂时走路,等到明天之后,再购买马匹不迟。
穆心蕊跟在杨再兴身旁,对他关心的无微不至,而且很懂他人心事,如果你想要有人陪你说话时,她似乎永远都在那里,如果你想要一点安静的空间,她便适时不语。
洛北跟少年瑗儿走在一起,瑗儿告诉洛北,这女子是那三千人俘当中之一,因为杨再兴的解救之恩要留在他身边。
“都是可怜的人,要是我武功再高些,或者有杨将军那样的于阵前拼杀的能力,那个女子大概也就不会死了……”洛北想起那个中箭惨死的女子不禁有些怅然说道。
“这世上身世悲凉命运凄惨的人又何止千万,在那样的时候你能够挺身而出已经是万中无一,何况你能让她免受欺凌之苦,这应该是她求之不得的恩情了,何必再因此挂怀,想必她能在那个时候为你挡了一箭,也不想你会因她之死而心生挂碍吧!”瑗儿望着前面杨再兴和穆心蕊的背影说道。
洛北仍旧凄楚的摇了摇头,沉吟片刻说道:“你说在这个纷乱的世界里,人命真的就是这样的吗?”
瑗儿一愣,然后笑了笑,这是他极少出现的笑容。
“什么样的世界里会没有杀戮和诡计权谋,像这样人命相残从古至今就没有间断过,所以说险恶的从来都不是这个或是那个世界,而是人心,只要这般人心仍在,那就算是和平繁华的世界里,也必然不会少了诸如此般惨淡的事情……”
洛北侧过脸看向瑗儿,见他望向远处的目光里已经沉着冷静,似乎这世上很少有什么事能牵动他的情怀,瑗儿说话不多,但少年的他好像已经把这个世界想的很是通透,这本不该是一个少年能有的思考才对。
但洛北能看得出,在他沉静如水的目光背后大概也藏着一种很深的恐惧,也许正是那种恐惧让他变成今天的模样,几次他都很想问瑗儿到底经历过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因为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秘密大概就像是师父弹琴时的悲伤,小蝉姐望向师父凄然背影时的那份无法释怀的苦楚,万雨棠倒在湖里的酒,就连比自己还小的秦希阳光笑容背后也有那般让他哽咽的心事。
从前自己没有,而现在曾经发生的事就已经成为了自己心里的秘密,或者那些秘密也是一道道伤疤,一旦揭开,疼就会锥心刺骨。
自己也有伤疤,所以,洛北才不忍心去揭开别人心里的伤疤。
“你有没有觉得穆心蕊的留下很是奇怪?”瑗儿突然问道。
洛北愣了愣,不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
“三千人俘只有她一人留下,这本身就有点奇怪,何况她家人全都惨死,这样的悲痛又岂是一时半刻可以解脱的,但我看她看向杨将军的目光里并没有什么悲伤的痕迹!”瑗儿分析道。
“也许……她会不会是对杨将军有了其他的情感?”洛北猜测说道。
他跟芸娘对自身的安全一向是如此小心,洛北也早就已经习惯,何况在莲花寺大殿中自己曾亲眼所见,四名身手不弱的黑衣侍卫能够为保其性命而甘愿赴死,这足以说明他们的身份非同一般,所以小心些无可厚非,这样也才算对得起死去的那四名侍卫。
瑗儿目光变得很是深沉,过了一会儿才轻松了些,
说道:“但愿是这样吧,不过我们总还是小心些为好!”
……
天空逐渐阴沉,连初时的点点星光也全都被云层遮住。
杨再兴抬头望向天空,放慢了脚步说道:“看来很快就会有一场雨,这里春雨会下的很大,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雨休息片刻为好!”
这时候,杀生也跑了回来,指着前面漆黑的夜幕说道:“前面的村子里没有一点灯光,会不会是也跟小镇一样,人都跑了呀?”
他有点丧气的说道:“要是没人可坏了,我肚子早就饿的空空如也啦!这可怎么办啊?”
洛北举目向前眺望,果然如杀生所说,眼前一座座房屋竟然没有一点烟火气,看来这些地方的情况相差无几,人们不是避难就是死于战火。
就在失望至极,想要另寻他处时,洛北忽然发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仍有一点烛火,虽然十分暗淡,可在漆黑如墨的夜里,这点烛火也足够让人心生暖意。
“那边还有一盏灯亮着,不如我们就去暂时避雨,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干粮什么的……”
他特意叮嘱杀生道:“如今世道艰难,你要答应我切不可开口向人家讨要什么,即便是有些干粮赠送,我们也总要留下银子才是!”
杀生点头答应,于是一行人望着半山坡处那点点火光而去。
……
这座山其实不高也不大,山上的岩石大概是由于多年风吹日晒而风化严重,所以都变成了跟土一样的破碎颗粒。
小屋就在这座小山山腰处,屋里亮着一盏十分暗淡的灯光。
即便洛北一行人走近小屋时,屋里也没有什么反应。
杨再兴敲了敲门,等了许久才传来一阵咳嗽声,然后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勉强应了一句。
过了一会儿,一个白发老翁开门而出,眨着尽是皱纹的眼睛搜索着眼前站着的人。
白发老翁腰弯的很厉害,不过并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反而是很和蔼的说道:“几位是路过此地前来避雨的吧,这时候的天气也是说变就变,没个准儿啊!”
说罢,老翁也并未过多询问,便把他们带进屋中。
屋子里并没有太多陈设,一张破旧的木桌子上摆着一盏蜡台,烛灰顺着蜡台一直流到桌子上。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破旧的碗,一个很大的茶壶仍架在灶台上烧着,这时候茶壶里的水已经沸了,传出浓厚的茶叶味道。
老翁又拿来几个破碗,放在每个人面前,然后又把茶壶拎起来,在破碗里一一倒上。
“茶叶粗鄙,都是年前自己种的,各位就当是解解渴吧!”
“老人家不必如此客气,我等就是来避避雨,您如此客气倒让我们不好意思啦!”杨再兴见老翁如此年迈仍给他们端茶倒水便有些歉意的说道。
“不知老家人,在我们之前可是还有其他人来过?”他接着问了句。
老翁也不奇怪,他自然知道是桌子上的两个茶碗说明了这一切,道:“刚才还有个老道长也是前来避雨,这会儿说是去后山看看,也不知道这么晚了有什么好看的!”
“原来如此……”杨再兴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再问下去。
这时候,外面风声乍起,没过多久就传来隐隐雷声。
很快,大雨倾盆。
夜空上,乌云就像一块极大的黑幕,遮住月光的同时,也带来了一场大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