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斡不也几人已经去的远了,杨再兴将长枪挂在马鞍上,提了提嗓音对在场的三千人俘说道。
“我是大宋荆湖北路、京西南路宣抚使岳将军帐下前军先锋杨再兴,大家莫怕!如今你们都是自由之身了,可就此解散归乡!”
三千人俘多是被抓乡丁或是官宦之家的女儿,刚才一场大战如此惨烈,他们何曾见过,本已经没有抱太大希望,没想到杨再兴一人一骑竟然杀的金军毫无还手之力,而且在一回合间取下斡不也一只耳朵。
大多躲入角落的俘虏,此时见金兵已退,纷纷走到杨再兴面前,于无声中跪地而拜,如同再造父母,顿时泪水纵横。
洛北看着渐渐离去的三千人,原本喧闹的街头又恢复冷清,他身子稍一放松,便觉得一阵刺骨的疼痛袭上心头,好在及时出现的瑗儿和杀生扶住了他。
就连见惯了聚散离合的小饭馆老板也不禁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心神,一阵感慨。
“哎,这些人即便今日得了自由,可谁知哪天灾难便又再降临,正所谓国破家又何在?”饭馆老板望着离去的人群感慨道。
洛北好像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一只手紧紧抓着那只鲜血长流的手,一边看向那名因为自己挡了一箭而惨死的女子。
自己的那件外衣粗略的包裹着女子的身体,粗布长衫上嫣红一片,女子再无一丝生气,不由心里一阵怅然。
“替我找个地方把她安葬了吧!”洛北对老板说道,同时从怀里取出一张有些褶皱的银票递给老板,共计五十两银子,这已经是他身上仅存的积蓄,。
老板心里也是一阵戚戚然,推掉了他递过来的银票,说道:“乱世求存不易,银子自然是人人都想要的,可你这五十两银子我却不能接受,毕竟她也是个命苦之人,就让她跟我那可怜的家人葬在一起吧,如果我还能活下去,逢年过节也好给他们一起烧些纸钱!”
洛北对老板道谢之后,手掌上传来的痛楚更深,不觉一阵眩晕。
这时候,杨再兴送走了三千人俘,眼见他们相继离去,这才来到洛北这里,杀生正在发愁洛北手上那根穿透了掌骨的羽箭该如何处理,杨再兴跳下马来,只见他全身白衣白甲,个子很高,模样天然冷峻,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我来处理吧!”杨再兴从瑗儿手里接过几乎晕倒的洛北,说道。
杀生眨着眼睛看着杨再兴,只见他白甲上亦染了不少血迹,不知道他要如何处理洛北伤势,不禁有些担心。
杨再兴大概看出他心中所想,于是扬声笑了起来,他本来冷峻已极的样子让这一笑极富感染力。
“放心吧,这样的伤势在疆场上我自己都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不用军医自己就可以处理!”
“帮我一起把他抬到平一点的地方,切记不可头脚倒置让气血倒流!”
说完,由瑗儿杀生与饭馆老板一起把昏迷的洛北抬到饭馆里面。
杨再兴在那匹白马身上取下一个小包裹,然后抚了抚马鬃,白马蹬了蹬马蹄似是明白他的意思。
这时候,三千人俘大多已经去的远了,只留下三三两两的背影。
昏黄中,夕阳已经没有烈日当空时的那份炙热,有的只是影影重重的
斑驳和不尽的苍茫。
这样的场景也许实在是太过容易让人心生悲凉,如果不是洛北在关键时候冲出来,如果不是杨再兴单骑冲杀,这三千人或许只能听凭命运无情的践踏,或为奴或为妓,命运的残酷可想而知。
人群终于离去,杨再兴回头间,却看到一个身穿薄衫长发披散的女子依旧伫立街头,大约十七八岁模样,身材颀长,面容姣好,身上的衣服跟她纤细的身材一样显得有些单薄。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大概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映在青年将军杨再兴眼中。
“人都已经走了,你怎么还不离开?”杨再兴见女子一直站在那里不动,便随口问道。
谁知道,女子原本只是站在那里,可就在杨再兴张口一问之下,她居然未出一言,反而直接跪在了杨再兴面前。
要说杨再兴在疆场上勇猛无敌,但也不过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他不怕敌军千万,更不畏死,可一个单薄柔弱的女子一句话都没有跪在自己面前他还是第一次遇到,竟也有几分慌乱。
“姑……娘……”
慌乱当中这两个字说的有些让人费解,好在眼前只有女子一人,若是放在平时,定然是让人占尽了便宜。
女子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氤氲的望着杨再兴,那双美眸好像能说话一样。
女子的声音听来颇为凄楚,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人都没了,还能去哪儿呢?”
那女子就那样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杨再兴,瞬间泪水涌出,眸中泛着晶莹的光彩。
在那一瞬间,杨再兴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决绝。
“小女子姓穆名心蕊,小时候爹娘为我取了这个名字,说我是他们心头的花蕊,只可惜临逢国难,举家惨死,独留心蕊一人,如今又大宋朝以人俘送与金人……”
“金人向来残暴,从来不把我等当做人看,那位姐妹不过是不满当兵的调戏,便要……要被他们……”她说着已经泣不成声,显然那些话她是说不出口的,但见到那个惨死的女子和她全身被撕扯稀烂的衣服,杨再兴自然也能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将军单骑现身,心蕊与其他人俘一样,唯有一死或许才能解脱……”
穆心蕊决绝的目光里似乎也带着几分坚韧,单薄的身体里好像隐藏着一股能量,让她说出的话明明声嘶力竭,却又坚定的让人无法怀疑。
“我的家人都被金兵折磨致死,只剩下心蕊孤身一人,如果将军不嫌弃,小女子愿为将军当牛做马……”
杨再兴双眉微微皱起,听到她说到此处不禁摇头拒绝道:“不可,我乃军旅之人,怎能……怎能带上你一个女子?”
穆心蕊眼含泪水,嘴角却露出一丝笑容,她闭上眼睛,滚热的泪珠便立刻涌了出来。
她的坚定和决绝之意丝毫不减,见杨再兴不愿收留自己,她也不再勉强,只是木然一笑,再次说道:“心蕊明白将军难处,但也不愿孤身飘零,哪日遇人不淑再让这仅存的清白之身蒙上尘埃,不如就此去见家人的好!”
她说话间虽仍旧流着泪水,但这股决绝之意不禁让杨再兴也一阵骇然。
只见女子突然间伸出一只手,
又猛然刺向自己的心口。
杨再兴大惊,情急之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一脚恰好踢在女子手臂上。
“当啷”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地,杨再兴一看,原来是只银簪。
他回头看向穆心蕊,惊愕之意不减。
穆心蕊花容惨淡的望向杨再兴,说道:“将军既然不愿留我在身边,何不让我早些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
杨再兴犹豫了许久,知道女子这一刻的决绝之意不是假的,即便自己此刻救下她的性命,天下之大,一个柔弱女子又哪里有栖身之地,若没有栖身之地,她这样一个女子总是逃不过凄惨悲哀的命运。
他最终长叹一声,无奈道:“既然姑娘这样说,杨再兴便不再拒绝,等到姑娘有了安身之所再行告别不迟,不过还请姑娘不可如此自轻,更不可再说什么当牛做马的话,那样可就是陷杨某于不义了!”
穆心蕊一听杨再兴愿意收留自己,眼中露出喜色,可泪水好像却又多了起来。
她认真的点了点头,喜道:“将军能够收留心蕊,心蕊凡事自当听从将军之言!”
……
杀生看着处于昏迷之中的洛北,不禁着急的问瑗儿道:“洛北他是不是死了?”
瑗儿被他这一问问的有些措手不及,不过还是耐心的回道:“洛北他虽然是受了些伤,不过于性命总算无碍,只要那位将军给他治好了手上的伤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那他这只手会不会以后就再也用不了啦?”杀生又问道。
“应该……不会的,但是估计要养很久才能痊愈吧!”瑗儿自然也不知道这种箭伤要多久才能好,又会好到什么程度,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但他却很是相信洛北一定不会有事,至于这种相信来自何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时候,杨再兴带着穆心蕊走了进来。
瑗儿看到穆心蕊时,虽有些疑惑,但此刻所有人更为关心的却是洛北的伤势,自然不会过多的关注一个女子。
杨再兴看了看洛北的箭伤,此刻羽箭仍留在掌骨当中,流血已经很少,这一箭可谓极其狠辣,看样子是要直取洛北心口位置,要不是洛北关键时候以手掌挡住疾驰的羽箭,这一箭如果穿入心口,他的性命也许早已不在。
让杨再兴也难以想象的是,以疾驰而来的羽箭的速度来说,是很难在那种时候伸出手来挡住羽箭的,洛北到底是怎样做到的他实在想不明白,不过现在也不是去想这些事的时候。
他从怀里取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将羽箭箭头割断,然后又让老板和瑗儿杀生一起压住洛北的身子,以防自己取箭时洛北因为疼痛而乱动,到时候血气倒流是极其危险的。
好在他强行取箭的时候,洛北也只不过是闷哼了两声,掌骨处鲜血如注,流淌不止。
杨再兴从怀里又取出一包伤药,为洛北涂在伤处,然后用白布将那只手几乎都包裹起来。
他放下洛北的手,回过头时,就见到大家焦急的目光。
“放心吧,这箭伤虽然不轻,但好在并不是伤在什么要害地方,我看他筋骨强健,涂上伤药不久就不再流血,可能会比其他人好的快些也说不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