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踏入禁咒法阵中, 温云的意识有一瞬间被错乱的时空乱流拉扯着快要变粉碎,直到时空法则她包裹住,这才缓缓地恢复了平静。
她抬起手,摸了摸戴在大拇指上的戒指, 方才它出手替她挡了上玄仙尊的一击。
这戒指是先前沈星海趁乱丢给温云的, 当时他离温云极近,这戒指浑不起眼, 在一片杂乱纷乱中除了她竟也没人注意到。
很早以前温云就猜到沈星海的戒指不一般, 想来其中另有一番故事, 她也从来都没想过要夺取沈星海的这桩机缘,却没想到他当时会义无反顾就其掷给自己。
温云于此刻握着这枚戒指,再想起方才上玄仙尊那一顿,对戒指的来历有了猜测。
“方才多谢您出手相助……”
然而戒指没有半点光华闪过, 依然平淡无奇的模样, 更莫说钻出个白胡子的老头了。
温云垂眸,继续道:“……阳玄仙尊。”
“唉——”一声悠长的叹息自戒指中传出, 被戳破身份的戒灵苦笑着道:“先前还在沈星海手中的时候就觉你聪颖吓人, 此番我在你面前除了手后, 就知道瞒不过你这丫头了, 不错, 阳玄仙尊的确是我尚存于世时,世人予我的尊号。”
果然是阳玄仙尊,传说中东玄派那位闭死关冲击道境的大能。
验证了心中的猜想后,温云再次道了句谢后,复陷入了沉默,并没有要追问阳玄仙尊为何会被困戒中的意图。
这反应落入阳玄仙尊的眼中,便有困惑了。
昔日沈星海刚捡到戒指的时候, 可是激动得对天吟了首诗,奉做至宝的。
相较之下,温云的态度未免太过冷淡了,没有跪倒哭泣求出手帮忙拯救叶疏白,更没有欣喜若狂当场求教修行秘诀。
阳玄仙尊讶然:“小女娃,你就不好奇我为何在这戒指中,不好奇我为何愿意出手帮你抵挡上玄吗”
温云缓缓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声音轻不可闻,喃喃回:“这不是话本,我也不是主角。”
阳玄仙尊自己都被困在戒指中不脱身,怎么可能帮她打败上玄呢?
人生是真实而残酷的,永远不像话本中的少年那样,在落魄时朝天喊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后就会捡到一枚戒指,随后开始改变人生,走上战无不胜的道路。
温云一直都比任何人都清醒,她从来不做美梦。
与其幻想靠着一枚戒指逆天改命,倒不如快些寻找到正确的时空节点。
温云抬起头,着眼前奇异的场景。
她此刻仿佛置身于一条漫无尽头的隧道,身边不断的画面闪烁着,出现着各式各样的场景和声音,喧哗嘈杂地飞掠而过,往往还未看清这一幕,下一个场景又闪现过来。
这便是时空乱流。
这里有无数个时空节点,隶属于无数人的整段人生历程。
而温云需要从中找到属于她自己的那段历程重回过去,一旦选错进入到与她的过去无关的时间节点,那她就像只飞错地方虫子,只会被时空法则残忍碾死。
可是太多了,这一幕幕属于他人的画面灿若繁星,在她眼前不断掠过,像密集的雨丝,只有全身心投入其中才能抓住。
一开始,温云走得很慢很慢,细细地在这时空碎片中搜寻着属于自己的那些。
到后面,她的步伐开始一点一点地加快,乎晃眼望去就能辨出身边的那些碎片是不是自己所需要的。
在时空乱流中是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温云也不知自己究竟寻找了多久,只是每当累得意识模糊想要放弃的时候,眼前就会浮出叶疏白倒下的背影,如同一场梦魇她惊醒,继续往前奔去。
这样寻觅了许久,起初阳玄仙尊还保持着沉默,后来或许是日复一日被困在这时空乱流中,这空间内只有跟温云二人,在无聊之下竟也开始主动跟温云讲起了过往的事。
“你既然知晓了我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万年前我闭关的事,当时我的确是想要冲击道境,只不过我并非是冲击失败以致身陨,而是中途遭了上玄的暗算,被夺去生死法则之后不已躲入戒中,就此成为了一个戒灵。”
在阳玄仙尊的讲述中,温云也终于窥万年前的过往。
万年前,东玄派曾出了个道境大能,执掌万界秩序,被奉为天道。
当天道陨落时,成就大道的法门传授给自己参悟了生死法则的弟子阳玄仙尊,望成为下一位天道,执掌万界。
“然而就在我想要闭关突破道境时,我那位从微末而崛起的同门上玄,却趁我闭关时下了毒手,夺走我的生死法则,还想成为下一位天道主宰。”
“而我兜兜转转,在这漫长岁月中飘荡了万年,最后不知怎么就到了沈星海那小子的手中。”
万年过去,阳玄仙尊的声音中听得出叹息,却已经听不出多少怒气了。
事情已成定局,只能被困在这戒指中不脱身,此刻将往事道出,好像也只是在淡然地诉说往事罢了。
温云依然专注地看着身边不断闪现的画面,没有回应。
阳玄仙尊话锋一转——
“小丫头,你的天资乃我平生所见最上乘者,你掌握了时空法则,若是我突破的法门告知你,想来日后成就道境也未尝不可……”
温云瞥了眼戒指,淡淡道:“前辈,您不必这样拐弯抹角地跟我提条件,便是您不说,我也会诛杀上玄的,不是为你报仇,而是为我自己报仇。”
阳玄仙尊欲出口的“只要你替我杀了上玄就告诉你”被噎住,最后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原本还想卖个关子提点儿条件,万万没想到温云冷硬成这样,油盐不进!
不知过了多久,哪怕是飘荡了万年的阳玄仙尊都按捺不住这无休止的寂寞,隐约地向温云透露了许成就道境的法门——
“天道其实也在循环,当天地秩序重归,万界子民信奉时,自然就能成道境,而当万界都开始质疑天道不公时,天道就将陨落。”
“按着上玄的谋划,若他真的有朝一日靠着生死法则万界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如此更迭千万年后,想来万界也会像他所创造的那个‘完美世界’奉做绝对真理,的确也能成为新的天道。”
“我已无法拔云见天了,但若是你愿成为我的继任者,我可助你成就大道!”
就在阳玄仙尊这句话落下之后,一直无休止往前寻觅的温云,终于止步了。
阳玄仙尊以为自己终于将温云说动,正要开口的时候,温云却将手指抵在了唇上——
“嘘。”
温云捞起了一枚时空碎片,上面传来了让她觉极其熟悉的气息,哪怕是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却还是能依稀记得这碎片的拥有者是跟自己极亲密的人。
在碎片入手的那瞬间,一段画面涌到温云眼前。
这是一座残破的旧宅,荒草丛生,连门口拴着的那条狗都瘦得皮包骨。
这样不堪的宅院门口,却站了一队奴仆,而站在最前方的那个管事更是身披锦袍腰系美玉,盛气凌人地尖声道:“你沈家败落,与我明家早就门不当户不对,何况我们家大小姐现在已被高人收入门下,你家沈公子却连个乡试都考不过,云泥已殊路,这婚约还是退了为好!”
在管事对面站着的是个佝偻着背的老伯,抹着泪辩解:“可是这是我们老太爷生前定下的婚事,少爷他……”
“你家少爷不过区区一凡人,焉能攀附未来的仙子?信物在此,这是我们小姐赏你的百两银子,拿去吧!”
明家奴仆一个匣子砸在老仆脚边,滚落出数锭亮闪闪的银子,们高傲地骑在马上转身就走,再不愿多停留。
老仆没去银子,而是拼命地追上去:“不能走,不能走啊!你们明家这般行事,我该如何跟老太爷交代啊!”
就在这时,旧宅内传出一道轻呵:“王伯,让他们走!”
一个半大的瘦弱少年倚在门口,脸色灰败,像是病入膏肓,然而那双星目却亮惊人。
紧紧盯着前方那队人,生音涩哑:“原来明家人是这般鄙薄势利的小人,这婚约,不要也罢!”
听到这句话,那边的管事猛地拉住马缰回身,皱眉居高临下地望向那少年,冷声道:“你就是沈星海?呵,传言果真不假,是个半死不活不中用的病秧子。你这样的废人,竟也敢冒犯仙人家族?断了的腿,给个教训!”
明家管事抬手一挥,就见身后的一个壮汉了然地拉开手中的长弓,竟欲当场行凶!
一道箭矢飞快地朝着沈星海的大腿飞去,少年狼狈地在地上一滚避闪开,而后又接连箭飞来,一一避过。
管事见状冷下脸。
壮汉自觉被扫了面子,脸也黑了一片,运足了力气再拉一弓,这次却不再是朝着沈星海的腿射,而是朝着的面门射去了,若是射中必死无疑!
沈星海早已精疲力竭瘫软在地,想动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尖利的箭矢在自己眼前越放越大。
就在那箭尖距离少年的眉心只间隔半寸距离时——
“叮!”
沈星海耳畔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一枚从天而降的古朴戒指撞击到箭矢上,竟生生地让它力道顿消,转瞬间,戒指箭矢都跌落在了的怀中。
落到旁人眼中,便是这箭矢力竭不逮,未能射到他便落地了。
壮汉心中纳罕,下意识地还想拉弓,只不过反手一摸却发现自己箭囊空空了。
管事见状,冷哼一声:“废物!算了,饶了那小废物吧,走!”
那瘦小的少年缓缓地爬起身,箭矢狠狠地掷出去,目光却落到了那枚古朴的戒指上。
摩挲着戒指,抬头望着那行人远去的背影,一字一句宣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语,温云怔了怔,麻木了不知多久的脸松动了许,终于无声地笑了。
她低头看了自己的手,此刻拇指上空空如也,寄生着阳玄仙尊的那枚戒指方才在情急之下被她砸到了时空碎片中,救下了年幼时的沈星海。
原来沈师兄的戒指是这样来的。
原来……这便是因果。
她放下这段属于沈星海的时空碎片,与故人道别后,继续往前搜寻属于自己的过去。
没有了阳玄仙尊作伴,温云这一路似乎变得更加寂寥。
她睁眼,目睹是万千段零碎的记忆。
她闭眼,回忆的是日渐消散的往昔。
前路变得尤为漫长,温云沉默而固执地往前走去,未曾停歇。
这条看不到终点的路太长了,她在这条路上走得也太久了。
那空洞寂寞乎吞噬了她,在某日看到一片时空碎片时她一时间竟然有恍惚,分不清那是不是属于自己的过往,险些迈步进去,直到触及到那画面时才猛地惊醒过来,收回了手。
走到后面,温云已经忘却了自己究竟是要搜寻什么,只记自己想要寻回一个人。
她像一只飘荡在时空乱流中的幽灵,不死,也不算生。
直到那一天,有块小小的时空碎片自温云前方飘来,似有应般地停到了她的面前。
温云停下脚步,低头向自己的手边。
那儿出现了一副画面。
一个身披古怪长袍的黑发少女站在一片阴森的森林之中,左手捧着一本破旧的羊皮书,右手则挥舞着一根漆黑的细长棍子,口中念念有词,嘀咕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突然,猎犬的吠声和马蹄践踏声响彻整座幽暗的森林,还有人在高声招呼着同伴——
“那邪恶的堕落者就藏在这座深林里!”
“抓住她,把她交给教会!”
在这喧杂声中,鸟雀也被惊四下逃离,那小女孩脸色眉毛一拧,动作飞快而熟练地收起了手中的羊皮书与细棍,撩起长袍就朝着丛林深处躲避。
然而猎狗的嗅觉太过灵敏,马匹的四蹄也远超少女细瘦的双腿,那群人离她越来越近了,她甚至能闻见那些畜生身上传来的腥臭味。
“到她了,她抓住!”
黑发少女死死握住手中的魔棒,拼命地回想着刚才背的浮空术的咒语,然而此刻脑海中却一片空洞,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天地间似乎泛出了一朵小小的涟漪,如同这平静的水面被投下一粒小小的石子。
没有人察觉到任何异状。
一阵飘忽的风忽地卷起,吹迷了追捕者的眼。
而那个黑发黑眸的少女右手持棍长袍往下一压,左手散乱的发丝别在耳后,原本惊慌的面上只剩下一片冷傲。
她轻飘飘地飞上枝梢,似一只优雅的林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