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琴第一推雷公,蜀中九雷独称雄。”
在古琴神品中,“春雷”乃无价之宝。如今这把流传千古的名琴,在乾清宫的花园里,奏出了一曲优美动听的《潇湘水云》。
泛音圆润飘逸,旋律跳宕上扬,带人进入烟雾缭绕、碧波荡漾的意境,犹如一幅远景山水画卷。苏锦的技艺不算纯熟,但她阅历广泛,削葱般的手指轻动,将琴曲弹奏得引人入胜。
一曲终了,苏锦双手轻按在琴弦上,心情激荡,久久不能平静。虹影停在郁郁葱葱的树枝上,眼睛里竟露出拟人的陶醉之情。十来只喜鹊静静的停在另个枝头,一律偏着脑袋迷惑的望着虹影。
忽的,虹影“嘎嘎”一叫,打破寂静,,扇扇翅膀,驱散了蠢笨的小弟们,方抖索着翅膀,飞到琴案上蹦来跳去,坚硬的鸟喙开合,不断的恭维,“好听!好听!”
“呵。”苏锦作势拍了下虹影的脑袋,不太相信的反问:“你也会听曲儿?”
虹影没有回答,埋首于盛满五香瓜子的青花瓷碟,吃得不亦乐乎。
苏锦无奈一笑,暗道自己太过敏感,摇摇头,搭着绿衣的手站起来,扶着酸痛的腰肢散步。七月流火,夕阳将天际烧得通红,紫禁城酷热难当,不过绕了两圈路,绿衣和打扇的小宫女招福就热得汗流浃背,反观苏锦却是脸蛋红润、清凉无汗。
“罢了,进去吧。”苏锦有灵力护身,倒是不怕热,可宫人们不好受啊。
“!碧馍舳嗾牖犊欤
小太监打起湘妃竹帘,苏锦在门口顿住脚步,待适应了里面的温度,才慢慢走进去。一冷一热,容易感冒。她自己无所谓,可怀里还揣着个小宝贝呢。
一溜宫人松口气,自有小太监抱琴、搬琴案、搬椅子,尾随着苏锦进殿伺候。主子的身子太精贵,万一热着了或者晒着了,他们可担待不起。
红裳卷起竹帘,任暖热的风吹进西暖阁。两个大力的太监合力抬起冰盆子,将其挪到大殿内。金砖地用井水洒扫过,踩在上面凉悠悠的,十分舒服。
苏锦饮了杯温热的蜜水,便觉得瞌睡来袭,打了个呵欠,与绿衣交待一声,便脱去外裳,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小憩。
绿衣吩咐千红留下来守候,轻手轻脚的放下的帘子,带着宫人们下去了。
红裳正往殿里走,看见绿衣出来,朝里面努了下嘴,低声问道:“主子睡下了?”
绿衣点点头,正待说什么,却见魏珠在殿门口探头探脑。被他贼兮兮的模样气得一笑,她走到门边,拍了下他的肩膀,“主子正在歇息呢,你有事?”她比魏珠年长,又有资历,故而说话比较随便。
魏珠抹了把汗水,朝暖阁望了眼,“咱们出去说,别惊扰主子。”
瞧他神情郑重,绿衣和红裳面面相觑,但都有志一同的闭了口,三人一起去了庑房。
庑房里,魏珠将眉毛纠结成了蜷曲的毛毛虫,“我现在六神无主,两位姐姐拿个主意,事关重大,咱们究竟要不要禀报主子?”
绿衣拿眼看红裳,魏珠的目光也跟着投向红裳。红裳是三人间的主心骨,最是沉稳细心。
红裳来回踱了数趟步子,差点晃花其余二人的眼睛。二人也不敢打扰,知道她在思考,便静静等待。想清楚个中关节,她面沉如水,再次向魏珠确定,“贵妃娘娘说想抱养主子的孩子,皇上是什么反应?”
魏珠不嫌麻烦,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贵妃娘娘的话很……含蓄,”他斟酌了两下,“像是在试探皇上的态度。皇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把乌常在迁到你宫里来,你要小心看顾’。我瞧着贵妃似是不太甘心,又想说些什么,却被皇上岔开话题。”
“那你如何知道贵妃想要主子的孩子?”绿衣问道。
“我给了茶房小太监一角银子,从他嘴里问出来的。贵妃最近不是召见了佟夫人吗,他上茶的时候听了一耳朵。”魏珠解释道。
“我看,咱们得告诉主子,也好早做准备。”红裳叹口气,“主子这个身份,毫无前例可循。对小主子的安排,皇上的态度一直很含糊。依我看,格格也就罢了,若是个阿哥,皇上若是有心,必定会为他寻一个身份贵重的养母。”最后一句话说的很轻,几乎是含在嘴里。
见二人点头,红裳又嘱咐道:“主子身子重,不能受刺激,我们得悠着来。最近把小宫女、小太监的嘴都管严实了,别叫他们在主子面前浑说。我瞧贵妃娘娘的计策怕是不那么简单啊……”
三人议定有红裳出面禀报,绿衣约束下面的人,魏珠接着探听消息。划分好了职责,这才各自散开。
不过半个时辰,苏锦醒转过来,嘴角犹带慈爱的笑容。因为她做了个美梦,梦到了肚子里的宝宝。修士对天道感知灵敏,对以后的事情,总是模模糊糊的有些预感。她的儿子,显然不是个寻常人,不然也不能才两个月就能与她这个做母亲的建立心魂联系。
手腕一翻,苏锦手中便出现了一杯温热的蜜水,这是幽篁居的井水煮沸后调配的,对她的身体有很大益处。她慢慢喝了一口,掐指算了一算,若无意外,她的儿子将是四阿哥。想起这个排行,她就叹口气,替孩子的未来感到担忧。
胡乱思索着应对方法,忽听殿外一阵脚步声响,原来是康熙从慈宁宫请安归来了。索性叫了外间里的千红,让她来伺候梳洗。
千红挂起纱帘,领着几个小宫女,捧着热水香胰等物进门。苏锦刚拭干脸上的水渍,就见康熙迈着大步进来。他换了身轻薄透气的蓝色常服,俊脸带笑,“朕回来的真是时候,正赶上你睡醒。”说着,坐到椅子上,招呼着李德全,“把那张折子拿来。”
“您今天得了什么好处,迫不及待的要与我分享?”苏锦扶着腰站起来,康熙见她身子重,连忙走过去,左掌撑着她的后腰,右臂挽着她的右手,将她安置在身边的椅子上,才重新落了座。
柔紫端上绿豆汤,苏锦那碗是常温的,康熙的则是冰镇过的。
康熙喝了一口,将手中明黄色折子递给苏锦。苏锦纳闷的接过,展开一看。——是康熙的字迹。
“这些都是我为咱们的孩子取的名字,你看看,中意哪个?”康熙兴致高昂,可见已走出第二任皇后钮钴禄氏仙逝的阴影,不待苏锦回答,又笑道,“我圈了一些好的。”
苏锦点点头,着重去看朱笔圈上的。打头两排,共十个名字,都是男孩子的名字,其中“胤g”、“胤祚”、“胤祥”、“胤礼”都被着重标记。目光下移,后面也跟着十个名字,是女孩子的,苏锦晃眼就过,并不十分在意,反正她这辈子估计也就一个儿子。
苏锦合上折子,并未发表意见,反而笑问道:“皇上看哪个名字好?您是孩子的阿玛,合该您做决定的。”
“我看前面两个就不错。”康熙捻着手腕上的佛珠串儿,那是太皇太后在佛前供奉了四十九天,为他祈求来保平安的。“‘g’者,以至诚感动神灵而得福v;‘祚’者,赐福、帝位、保佑之意。皇祖母也属意这两个。”
听见“帝位”二字,苏锦面色不改,仿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不假思索道:“不如就叫胤g吧,胤g,g儿。”她抚摸着凸起的小腹,垂下头,慈爱一笑,“宝宝,你听见了吗?你阿玛给你取名胤g。”
在苏锦看不见的地方,康熙不知该松了口气,还是该觉得遗憾。他随即嘲笑自己思维偏差。——苏锦是同他一起长大的,她的为人还不可信吗?目前,撤藩计划加紧进行,太子的地位只能稳固,不能动摇啊!
康熙听取周培公的建议,为撤藩做了两项准备。一面下旨令三藩裁军一半、削减军备;一面令兵部等做好战略部署。如果三藩胆敢举兵反叛,八旗军队就叫他有来无回。
如此忙忙碌碌的过了五个月,到十月三十日,备受期待的四阿哥总算要出来见天日了。
这日清晨,康熙刚去上朝不久,苏锦喝下一碗燕窝粥,突然觉得小腹小坠,肚子抽痛。慈宁宫的老嬷嬷眼睛尖,很快判定这是即将生产的征兆,火速派人通知太皇太后和皇帝,有条不紊的安排各项事宜。
又喝下一碗人参鸡汤补充体力,苏锦被嬷嬷扶着在产房里活动。忽然,宫缩带来一阵彻骨的疼痛,她使劲掐着嬷嬷的手臂,才不至于委顿在地,可还是痛得满头大汗。
太皇太后刚落轿,见状吓了一大跳,忙叫人扶苏锦在榻上坐下。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到她身边,抽出帕子为她擦汗,嘴里安慰道:“墨丫头别怕,女人都要过这一关。老祖宗在这里陪着你,守着你。”
大汗淋漓,发丝凌乱,脸色苍白。——苏锦还从未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她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容,轻声道:“有老祖宗在,墨尔就安心了。”阵痛过后,又搭着嬷嬷的手臂走动,看得太皇太后心疼不已,直呼“好孩子”。
康熙因为早朝未毕,太监不敢打扰,而耽搁了一会儿时间。早朝后,便叫小太监抬起肩舆飞奔,在门口下了肩舆,他拎起衣摆就往产房跑,大冷天里鼻尖竟冒出了细汗。
这会儿,苏锦已经躺在炕上,准备生宝宝了。撕裂的痛苦不断侵袭着神经,她咬着一卷白布,听见康熙的声音,也分不出精力作答。
压抑的痛呼传来,康熙听得心惊肉跳。他第一次旁观女人生产,难免手足无措。回想起难产而亡的赫舍里,屁股上就跟生了钉子是的,更加坐立难安。
太皇太后被他闹得烦不胜烦,从腕上退下那串带了几十年的蜜蜡佛珠,叫来一个小宫女,“把这串佛珠拿到你家主子枕头底下,佛祖定会保佑她平安生产。”
康熙回头一看,顿时热泪盈眶,深情的喊了一声,“皇祖母!”
“别做此小儿态!”太皇太后将佛珠递给小宫女,见她跑进产房,才轻斥了康熙一声,“一串佛珠而已,比起墨尔和重孙子来,算不得什么。”
“孙儿多谢皇祖母!”康熙一揖到底,这才沉下心来,坐到太皇太后身边。
宫女端着血水,不停的从康熙面前走过。里面每传来一声低呼,康熙都要掐着自己的手心,才能忍住冲进去的欲望。
就在康熙被鲜红的血水刺得眼睛通红的时候,门外忽然跑来一个小太监。小路子是贵妃手下人,他走进来左右一看,飞快的打千请安,道:“奴才启禀太皇太后,皇上,贵妃娘娘让奴才来传话,乌常在刚刚发动了。”
太皇太后睁开眼,见小太监眼珠骨碌碌滚动,不像个安分的人,皱眉问道:“我记得,乌常在的肚子不是才七个月吗?怎么这时候发动了?”
康熙也看见了小太监四处打量的举动,顿时心下一阵烦躁,呵斥道:“李德全,你怎么办的差事?连大门都看不住,要你何用!”
李德全知道皇帝是在指桑骂槐,忙跪下来磕头认罪,“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请将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太监交给奴才处置。”
康熙不可置否,“拖下去吧。乌常在那里有贵妃,料想不会有事。”最后一句是对太皇太后说的。
太皇太后也没有挪地方的意思,点点头应是。
小路子眼见情况有异,刚想大呼,就被李德全用麻胡桃堵了嘴,另有两个大力太监将其五花大绑,出声不得,也动弹不得,只能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