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衢看着季雪庭。
他的目光黯淡, 神色凄然。
季雪庭莫有些心慌意乱。他不自觉直起了身子,神经绷紧了一些,等着应对天衢上仙的疯癫亦或发狂。
可须臾之后,白发仙君却只微微扬了扬头, 冲着他挤出了一个难看, 克制的笑容。
“阿雪, 夜深了,今日在山洞中我对你那般冒犯, 在对不住, 叫你受累了。”又顿了顿,道,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我做给你吃吧?”
此时此刻这位仙君看上去倒贤惠,就这种贤惠温柔落在他身上有些叫人心里发怵。
季雪庭:“咳……不用不用。”
他与天衢之间今气氛着奇怪, 季雪庭察觉到身侧鲁仁又自发的避远了些, 不由心中苦笑。
天衢仙君这般反应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虽没发疯,可应对起来倒比真的发疯要难。季雪庭看分明, 今天衢仙君的神色格不对劲, 且他脸色极差, 憔悴至极, 也不知道山洞中短暂分开的这短短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天衢仙君又做了什么事情糟蹋自己。
一想到天衢之前的所做作为, 季雪庭又心中一沉,胸口淡淡浮着一层姑且可称作后悔的心情。
之前大概因为被天衢的诸多心魔化身那般上下其手影响到了季雪庭自身心境,才会那么冲动与天衢说了那些话。
时季雪庭只想让天衢不要再沉溺前尘往事自苦,本一片好意, 可这时候细细想起来只觉不妥:以天衢这般神魂不稳的状态,骤然间被他说了那么些重话,指不定又会惹出别的毛病来。
越想季雪庭越悬心,不由自主又往天衢那边多看了好几。可往常对季雪庭的视线总无比敏锐的天衢,今却一幅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的模样。
再一回头,季雪庭便看着鲁仁的目光来回在季雪庭与天衢之间穿梭,天庭吏满脸欲言又止,神色来回变换,精彩纷呈,也不知道又多想了些什么
季雪庭面上倒佯装平静,并不多说,敷衍了两句便与天衢各自避开,决口不提方才之事。
加上今夜色已深,季雪庭经历了白天种种,倒真的有了几分倦意,下取出自己压箱底的几枚折好的纸楼纸阁,往那破庙一侧的木芙蓉花上一抛。待到三人往花丛中踏去,周遭倏然变幻,三人顿时身处在在一处□□通幽,香气四溢的精美庭院之中。
木芙蓉的花枝化为小径,花朵幻做小楼,今夜三人度夜之所。
“那么今日便各自歇下吧,想来大家也都累了。”
季雪庭说道,鲁仁困累一天,即选中其中一栋小楼走了过去。
而天衢今夜要比往日沉默许多,鲁仁一走,他也颔首行礼,默默转身便走。
季雪庭瞥见他的背影,不知怎,忽然开口唤了一声。
“天衢上仙——”
天衢身形一震,慢慢回过头来。
这下反倒季雪庭变无措起来……他其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莫其妙开口喊住了天衢。
须臾的愣怔之后,季雪庭有些生硬开口道:“你可好?你看上去有些不太好。”
天衢眨了眨睛,听着季雪庭口中无关痛痒的关切,瞳中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微光再次散去。
“我,好。我应好好的。”
天衢喃喃说道,紧接着便立刻调转目光不敢再看季雪庭,拖着步子慢慢往房中走去。
“……”
沉默良久,季雪庭总觉胸口沉沉压着一抹说不出道不明的奇怪心绪。
他不愿多想,叹了一口气之后选择最后一栋无人小楼踏了进去。
之后季仙君何稍作休息又将自己一身粘腻脏衣换下的琐事自不用细谈。
说早点安歇,可季雪庭梳洗完毕之后反而坐在桌前,将怀中封印了吴青的魂瓶又取了出来。
沉思之后,季雪庭抬手解开了封印,瓶口徐徐冒出一缕青烟,须臾之后,吴青平静坐在了他的面前。
“季仙君,你若信我,之后便要快些去将无目鬼的木芯取来,不然一旦到了血月——”
吴青抬望向季雪庭,开口要继续无目鬼的话题,可季雪庭却断了他的话头,然后开口问了一个听上去格没头没脑的问题。
“你说你服下忘忧之后已经前尘尽忘,那么你可记……一个叫做君道一的人。”
“君道一?”
吴青微微偏头,眉头蹙起。
“我不知道……那谁?”
他问。
季雪庭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叩:“我的一位故友。”
吴青面上浮出些许茫然:“你觉我认识他?”
季雪庭:“也许你就他。”
吴青摇了摇头:“我不记这个字。”顿了顿,他又道,“你与他关系好吗?”
季雪庭也摇了摇头:“关系不怎么样。不过你若他的话,我倒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你。”
季雪庭并没有告诉鲁仁,他最后一次见到君道一时,那个人曾说过许多语焉不详的话语,其中有些跟他师父子虚老人相关,有些却跟他自己的无情道相关。
【雪庭啊,我若你,就不会这么修行无情道,你若依旧按照那糟老头子告诉你的破烂功法继续修行,到了最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要不要来个赌,你的无情道,到了最后一定会出问题,而到了那一日……你一定会非常,非常痛苦。】
……
季雪庭以手轻轻按了按胸口。
君道一自从与他师父见过一次面之后,仿佛格看不上那个在凡间庸庸碌碌的老头,平时没少在季雪庭面前疯狂诋毁嘲讽子虚老人。再加上君道一此人惯来满嘴信口胡说,除非事到临头,谁都猜不透他哪句真,哪句假,年季雪庭也从来没有把他对无情道的提醒放在心里。
直到这些日子,他以无情道飞升成仙,本应算功德圆满的时候,他才发自己的无情道似乎真的出了些问题。
这么多天来,时不时的隐痛,有已经多年都未曾出的,那些叫季雪庭感到无比陌生的情感,开始越来越频繁出。
【季雪庭,你这种天生多情种,修不成无情道的。】
恍惚中,季雪庭耳边仿佛再一次浮出了男人的低语。
他不由有些烦乱。
他必须也必然要修行无情道的。不仅仅只飞升成仙,他需要将无情道修行到最后一层大境界,因为只有那样,他才有可能完成那个愿望……
“唔?”
就在季雪庭陷入沉思之时,神魂中的一阵轻微牵动让季雪庭猛然回神。
【阿雪,呜呜呜……阿雪……】
来自白发仙君的低语清晰传入留季雪庭耳中,他猛然皱眉,神情瞬间变有些异样。
原来他们今度夜幻做的纸楼乃季雪庭亲手所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处便一方简陋的小世界,一切都印在季雪庭神念之中。
而天衢有鲁仁居住其中,季雪庭自然也若有所感。
今无论神魂神念,季雪庭都清楚感觉到,在另一栋小楼之中,本应安歇下来的天衢,在倒在房中微微抽搐,痛苦到神志不清。
“天衢?”
季雪庭心弦绷紧,倏然起身望向窗。
察觉到他有事,吴青倒也乖觉,连忙自行进入了魂瓶之中。
草草将其封印后,季雪庭飞快朝着天衢房中走去。
到了天衢所居之处,季雪庭尚未推门,便已察觉到天衢仙力狂乱涌动,再推门进去,果不其然看到他倒在上,身形佝偻,口中呜咽不止。
虽上仙之尊,可此时此刻,白发仙君的模样简直就同街头病弱的野狗般狼狈孱弱。
季雪庭的心一下子变极重,重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先前就有的担忧齐齐涌上心头,来不及多想,他连忙上前抱住天衢。
指尖搭在天衢腕间,季雪庭眉头紧锁——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天衢仙君内息凌乱,仙力亏损更胜之前。
这回季雪庭动起手来倒比之前熟练多,他一把撕开天衢衣衫,将手掌盖在了男人的腹部——隔着冰凉的皮肉也能察觉出来,之前藏天衢腹内的那团“骨肉”今竟已经凝成一团圆珠,鸡卵大小,触之微硬。
“天衢上仙,你忘了我之前嘱咐你的吗?你这根本就——”
季雪庭差点没忍住又要骂出声来。
偏巧天衢却在此时慢慢回神,他倒在季雪庭怀中,仰起头来,仿佛在梦中。
“阿雪……你来了……”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季雪庭的脸颊一下。
下一刻,他就像被什么毒蛇骤然咬住了指尖,迅速而惶恐收回了自己的手。
看到季雪庭那一刻有多欢喜,此时他的心中便有多绝望。
“我,我没事,我自有分寸不会死的,我只……我只想像早些将它孕育出来。”
天衢语无伦次说道,手掌珍惜按在自己腹部。
季雪庭一听到他那些胡言乱语就觉头疼,今看着他这般可怜巴巴的模样,破天荒生出了一抹真情感的暴怒来。
“我信你,你腹中之物不胎虫那种邪物,它若什么好东西,怎么可能会这般汲取仙人血肉?我根本不需要你替我孕育什么东西——哪怕它真的我们血肉所化也不需要!”
他一边骂着,一边不自觉拽紧了天衢,好叫那满脸灰白身形虚弱的仙君不至从自己怀中滚落下去。
结果季雪庭千年来难一次因为心中怒气失了神,就被怀中之人钻了空子。
分明个凄风苦雨苟延残喘的虚弱仙君,却在季雪庭拽着他领口骂人时候猛然之间起身,反客为主一把将季雪庭纳入自己怀中。
“天衢上仙?!”
季雪庭皮猛然间开始狂跳。
天衢的两只胳膊就像白色的蟒蛇,死死缠在季雪庭身上,再看那位白发仙君,才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幅神色。
那张惨白的面颊,可他颧骨之上却燃着两团异样的红晕,红晕一直染到了天衢的眶,仿佛他下一刻就要开始流出血泪。
他并没有流泪,只艰难喘息着,不断的用脸颊和自己的身体摩挲着季雪庭各处。
“阿雪,我好难受。”
天衢喃喃道,瞳孔中渐渐失去焦距。
“我,我不想让你生气,我就抱一抱你好不好,你离我太近了,我忍不住。”
“只要抱一抱你,我就不难受了。”
“阿雪,对不起,对不起……”
季雪庭被天衢反压在上早已动弹不。
在他手足无措之时,被天衢撕烂的袍缝隙中忽然传出了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
“季仙官,那位仙君腹中之物与你有大相关,我记忆模糊,只能跟你说个大概,若我猜不错,这位仙君之所以会这般神志不清,因为以一人之力承担了你们两者的血肉孕化之责,消耗过度之下难免对神智有损。”
“吴青?”
季雪庭听到那声音,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封印魂瓶时,竟然忘记再给魂瓶附加禁制好封住吴青五感,那吴青今虽然在魂瓶中不可看不可行动,却能察觉到界动静。
想来他与天衢仙君之前一番纠缠,也被这道鬼影尽数听到耳中。
“季仙君若想要稳住天衢仙君的神智倒也好办,我记……”
“记什么?”
季雪庭面黑铁,被天衢缠声音微微发颤。
然后他便听到吴青有些迟疑道:“要不,季仙君可以度他一些你灵力,说不定能好。”
季雪庭被吴青这么一提醒,猛然间想起,自己之前给天衢度了一些灵力之后,天衢仙君果然迅速好转了。
若他猜没错,在他与天衢分别之后,天衢一定又胡思乱想了许多,干脆不管不顾盲目以自身血肉催生腹中之物,结果又伤了神魂导致今又陷入了痴狂之中。
季雪庭暗暗叫苦,连忙又往天衢体内度了一些灵力,可跟洞穴中不同的,他这次把灵力度入天衢体内之后,只觉那人胸腹中似乎有漩涡一般,他的灵力刚入天衢体内,天衢体内的那颗珠子就贪婪将他的灵力吞噬完毕,压根来不及与天衢形成灵力循环以缓解神魂损伤。
更糟糕的,他刚把手贴在天衢身上,后者便愈发痴缠。
季雪庭发出一声闷哼,紧接着便听到吴青在魂瓶中又补充道:“若灵力不够的话,季仙君不度一些仙人津液的过去,想来随着他腹中之物日渐生长,所需之物只会更多。”
季雪庭听到只一愣。
他不敢置信望向了魂瓶方向,吴青然不知他状况有多狼狈难看,少年人的声音镇定自若,平静非常:“我虽不知详细,无目鬼所施行的法术,与凡间妇人生育产子又隐隐相同之道,不同的,术法所化之物,所需要的双方仙人的血肉,仙力,津液各项不一而足。按照我的推测,这其中最不抵事的怕就灵力,稍好些唾液,血液亦或者其他体·液,最佳不过心头血,此时尚未到孕化之时,倒不至在就用上……唔,在不行,季仙官不予人一些自身……”
那少年的声音清朗明净,可际上说的都些虎狼之词。
此时此刻,即便季雪庭心中三分怀疑尚在,有七分确定恐怕吴青确就君道一。
毕竟,这种恬不知耻,罔顾人伦的话语,也只有君道一会说此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