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浩荡的灵力汇入这具人造躯体之后转瞬变得格外温煦轻柔, 点点渗入肌理经脉之内。季雪庭受着自己霎时变得充盈澎湃的内府,表假装做一片木然之态,心中却是翻腾不已。他作为灵物寄身,最大的难处就是无法汇集天地灵, 只依凭体内作为核心的那一件灵物溢散出来些许灵力勉强修行。此时此刻, 那人以口渡入他体内的那股灵却是如此违反常理, 他的躯体不仅没有排斥这股外来灵,甚至还如同久旱遇雨一般, 格外贪婪地主动吸收起了这股力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人……又是谁?
季雪庭心中惊疑不定, 正待细,然而覆在他身上那人忽的换了一种渡灵之法, 这其中略去不言说数段描述, 只说那季雪庭原本还勉勉强强将来人划分到“非敌”这一范畴,到了那一吻终末, 他却是忍无忍, 一声“尔敢”之后,一跃而起持剑猛然刺向了那人。
说来也怪,那人转瞬吞没那具男, 又在顷刻之间操纵如此多暗影, 一身术法来历不明深不测, 偏偏季雪庭这般持剑向, 他却不管不避,任由季雪庭一剑刺向己身。
不仅如此, 他身上分明已中一剑,对待季雪庭时动作却依旧轻柔。
季雪庭只觉自己胸口忽然一凉,是那人伸向,不知在季雪庭身上抹了何物。紧接着, 他胸口那道被具人割出来的伤口竟然瞬间愈合,完好如初。
这样一来,反而是季雪庭动作稍凝,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阁下究竟是谁?”
季雪庭不由皱眉,又问了一句。
那人依旧静默无声,然而行动之间,却恍惚有万般柔,千分亏欠。
季雪庭还待开口,上却忽然蒙上了布料似的东西,到他一把扯下那玩意,才发现先笼罩在整个后堂之内的浓黑暗影早已褪去,那救了他,偏又轻薄于他的诡异之人,自然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季雪庭低头望向自己中之物,发现先罩住他的竟然还是一件察觉不出质地材料的白色外袍,而这外袍不知来历,布料之间却有丝丝仙氤氲旋转,显然不是凡物。
“……”
静默片刻,季雪庭眉头一松,道:管他的,穿上再说。
他心中莫名有种强烈直觉,那黑暗中的登徒子纵然行事十分下流,却定然不会害他。
季雪庭向来豁达,这么一大喇喇将那仙袍一抖,披在身身上。然后他就发现那衣服竟然颇为合身。
事实上,甚至还不止是合身,那衣服穿在他身上,倒像是什么人特地取天材地宝精心量体裁衣,为他特意做成的一般,不然他穿着那仙袍,也不会如此长身玉立,冰肌琼骨,宛若直接从月宫落入凡间的天人。
季雪庭此时倒是不知那仙袍愈发衬出他的美貌非常,抖了抖袖口,觉得此衣质地颇好,心下也觉得满意。随即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后堂地上一处显眼的血肉上。
原先散落满地的傀儡碎屑恐怕也被那黑影中人直接带走,因此光秃秃的石地之上,具人残留下来的一点碎肉残骸显得格外显眼,应当也是那一位贴心为他留下的东西。
如此一来,季雪庭对那人行事愈发觉得迷惑,实在是不通这般体贴周道之人为何还做出那种……
算了算了,非礼勿思,非礼勿。
季雪庭摇了摇头,懒得再去回黑暗中那人对他上下其的事。
他走上去,用剑鞘在那碎肉之中挑了挑,竟然有些庆幸先自己视线被阻不曾亲眼见到这位具仁兄在黑暗中的遭遇。毕竟,即只看他留下来的这些……也实在有点惨。
当然,恐怕也是顾及到季雪庭接下来调查令瀛城中事,那位黑暗来客竟然还十分贴心地为季雪庭留下来具兄的完整头颅。解开了那满是裂痕的喜福神具,一颗扭曲歪斜的头颅显现出来,满是斑纹的鬼脸上还残留着濒死时候骇然恐慌的表。
“伥鬼?”
季雪庭一眼认出那头颅原身,眼底掠过一抹深思。
这种鬼天性极贱,纵然修炼到千年万年的道行,却始终无自己主张,必须依附他人,受人驱使,才使出一身本领来。
也正是因为这般好使,这种妖魔虽然名声极响,却早已因为被各路妖魔鬼怪抓捕驱使,消耗殆尽了。
而他这只伥鬼上斑纹如此繁多且色浓,显然是修行已久且道行高深,季雪庭先被他所制倒是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般罕见贵重的好工具,为何却会派来瀛城这种小地,而且,又是为何来取季雪庭的灵物?
是因为察觉到季雪庭人出现会碍事,还是因为别的……
“果然是个有主家的倒霉鬼啊……为了取我身中灵物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你说你又是何苦这么敬业呢?”
片刻后,季雪庭收起思绪,轻声笑道,将先那鬼取笑自己的话又送还了回去,然后他伸抓起那伥鬼脑后发辫,提着那滴滴答答只往下淌汁的头颅往门外走去。
此时伥鬼既死,他布下的迷阵自然也消失了。
走出去之后季雪庭才发现先迷影重重了的山神庙其实修得很是简朴,所谓后堂侧殿更是狭窄粗陋,一览无余。
季雪庭走了出去,外一片寂静。
他抬眼望天,只见天色微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一夜。
季雪庭在山神庙中走了一圈,在山神庙后的一处小小院落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鲁仁,那人缩成一团,倒在地上,周围一圈纸符,上灵力都已经用尽。以纸符为界限,周围围着只做工粗陋的傀儡,此时已经都散架了。
显然鲁仁在他离开之后也已经陷入了迷阵,就是不知道这只傀儡在幻境中究竟为了多少只目真的妖物。
季雪庭走过去,十分熟练地又打出了一道清心诀落在这位倒霉的仙君身上。鲁仁恍恍惚惚,一跃而起,大喊道:“滚,滚,不过是些木偶傀儡,难道我还会怕你们——”
“鲁仙友。已经没事了。”
季雪庭提醒道。
那鲁仁紧张到变声的尖叫这才戛然而止,他回过头来看向季雪庭,愣了愣才认出来人。
“季仙君……你也脱困了。”他深吸了一口,缓过神来,沉默片刻才勉强打起精神,沉声做安慰状,“跟我一样,遇到这般意味也平心静,安稳脱困,不错,不错。只不过你先为何那般莽撞,就那么冒冒失失,忽然抽身离开?”
季雪庭苦笑一声,将自己看到刘阿花追上去,又是如何在后堂遇险的事说了。当然,说的时候他还是有意无意地略去了些许不与外人道的特殊节,只捡着重点一一道来,听得鲁仁脸上是又青又白,十分精彩。
也许是被季雪庭提醒,鲁仁慌乱中忽然起,他们中间还少了个人,连忙道:“对了,宴公子——宴公子在才的纷乱中忽然就不见了,我追着他赶过来才不小心落入那妖魔迷阵,宴公子他却始终不见踪影!糟糕,他不过是个凡人——”
“我,我在这。”
鲁仁话音未落,那回廊之中忽的转出了一个怜巴巴的细瘦人影来,不是宴珂又是哪位。
“雪庭……哥……”
看到季雪庭之后,他猛然往快步走了好步,只不过,他不知道又到了什么,一下子在原地站住了,仿佛不敢靠近一般,只是远远看着季雪庭然后轻声喊道。
“宴公子!你没事吧?”
鲁仁连忙上检查其宴珂。
“我……我没事……”
那宴珂轻声回应道。
鲁仁检查一番,发现这位宴珂公子确实是个大吉大利走好运的人。毕竟,若不是个好运人,这种诡异地界与他们两个分散开,也很难囫囵完整地回来。
唯独就是宴珂的上有些半月形的伤疤,深见骨,十分骇人。
鲁仁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妖物所伤,吓了一跳。
他托着宴珂的正问话,那宴珂才像是后知后觉自己上有伤。少年猛然抽回了,十分羞涩似的,把指笼在了袖子里。
“是我自己咬的。”
宴珂低着头,细弱地解释道。
“你,自己咬的,咬得连都快见骨,你没觉得疼?”
鲁仁震惊问道,刚才宴珂缩缩得快,他看得清楚,那上有许多伤口已经渗血发黑,若是咬痕……那也咬得重了。
“嗯,我害怕。”
宴珂若无其事地说道。
鲁仁一听这话,愈发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
他觉得,这宴珂的神智似乎有些不清醒。
当然,骤然看上去,宴珂依旧是那个满心惶恐,怜巴巴跟着他们上山的小公子,是……细看之下,那少年纵然是一幅色恍惚,神迷茫的模样,但眼眸却是水光莹然,颊飞红,隐有春色。
该不是这妖魔对待凡人跟对待仙人,使出来的段也不一样吧?对待仙人唤出那丑陋骇然的傀儡齐齐围上来做恐吓状,而对待凡人,就驱使了什么狐仙妖媚,把人诓了过去吸取精元?这念头只在鲁仁心头一荡,随即又散去,因为他再仔细看那宴珂,立刻就察觉到那少年神色中的矛盾之处:分明是夙愿了结,心满意足的欢欣之态,却又混着七分惶恐,九分惊惧,就仿佛他真的做了什么天大错事,再无法挽回一般。
再加上他那副连自己身上有伤都无知无觉的模样……
“宴公子?你去哪了?这个晚上遇到什么危险?”
鲁仁连忙问道。
“我没追到雪庭哥,就在山神庙里找了个避风的角落你们,一直到现在。”
宴珂回应道。
他目光始终凝在雪庭身上,只不过他怕是也察觉到自己目光有异,时不时地强行垂下眼帘挪开视线。但这样,也只忍上片刻,过不了多久,他又往季雪庭那边望。
“唔,这就是说你没遇到什么怪事?”
季雪庭若有所觉,朝着宴珂这边走来,听到他这样回答,像是随口一般问道。
他一靠近宴珂,宴珂的肩头微微颤抖起来。
“没,没有。”
“那你才又说你害怕?你怕什么?”
季雪庭问。
宴珂顿时呆在了原地。过了好久,他才沙哑地开口:
“我做了个噩梦,梦到我最心爱的东西差点被人抢走了,心里……非常害怕。”
他此时无神还是语,都很是古怪。而且这番回答,是傻子也听出来并不是实话。
鲁仁顿时眉头紧皱,不自觉地往后退了步,避开了宴珂。
随后他望向了季雪庭,以眼神相询——这宴珂是被邪物附身了不成?
然而季雪庭往日里那般聪慧敏锐,到了此时,反而格外迟钝了似的。
他像是没有听出什么问题一般,伸轻轻在宴珂肩头一抚,柔柔说道:“没事就好,早就说过这里危险,你却偏偏跟过来。”
然后他若无其事,直接唤了鲁仁和宴珂同他一起下山。
“走吧,把这玩意——”季雪庭举起中伥鬼头颅,笑嘻嘻道,“燕燕看一看,也好让他知道这空神位上也不随放个烂木头,惹来这么多野鬼妖物也,又危险又麻烦。”
“是啊,真的很危险。”
宴珂目光在那扭曲歪斜的头颅上一点,立刻应道。
这般反应,惹得鲁仁不由自主又多看了他一眼——若是寻常人看到这般恐怖的玩意,怎么着也不至于这样平静才对。
先不曾细,如今鲁仁再看宴珂,只觉这位宴家公子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透着疑。
就连他对季雪庭那肉眼见的亲热,如今看着也分外居心叵测。
只很季仙官自己却混不在意,他一走,宴珂立刻就眼巴巴地跟了上去,若只看背影,那少年竟与先他们上山时看到的那只狗有种微妙的相似。
是啦,他之怎么就没到?凡人世家出来的公子哥哪个不是眼高于顶,趾高昂,又怎么会像是宴珂这般,宛若丧家之犬一般黏在另外一名男子身后?
鲁仁缀在他们身后,看着那两人的背影,觉得自己仿佛通了很多事。然而越是这般茅塞顿开,他就越是郁闷。尤其是看那季雪庭任由宴珂与自己走在一起,鲁仁只觉一口堵在喉咙里,憋得简直快喘不过来。
季仙官究竟是有所觉察,以不变应万变?还是真的不曾注意到宴珂的不妥?
鲁仁百思不得其解,带着那一股郁,十分警惕地观察着宴珂,这般一步一步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