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季雪庭山神庙后堂再一次见到那个三千年便已横死在祭天台的戾太子时, 天衢仙君正神情阴冷在那如同迷宫一般纵横交错的回廊里游走着,寻找着季雪庭的踪迹。
季雪庭丢下与鲁仁去追刘阿花,便不管不顾跟了上去。
然而,明明已经跟得那么紧了, 一个晃眼间, 季雪庭还是不见了。出在天衢面前的, 则是条长长的,仿佛永远都找不到出口的回廊, 显然正是那隐身瀛城的古怪妖魔天衢仙君布下的迷阵。
数青州傀皆被丝线高高吊起在廊檐之下, 脚尖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漆黑空洞的眼瞳看似光神, 然而从些傀儡身边走时, 偏还有若有似视线追随而来。
条回廊里分明点着烛火,可是那飘摇细弱的火光只堪堪照得周围一两寸的方, 随即那光线就像是被么东西给慢慢吮吸殆尽了一般, 留给经之人一片暗沉沉的晦暗。
若是个普通人,落到如此诡异之,自然是吓得魂飞魄散的, 只可惜如今落入迷阵之中的却是天衢。
天衢仙君甚至都没有理会那些傀儡, 的神情有些恍惚, 自顾自往前走着。数条蠕动的黑色影子就潜藏在自身浓黑的阴影之中, 散发出了细小的嘶鸣。
几只傀儡原本已经在天衢经时慢慢转了身,衣袖之下那些弹簧线轴都已经松弛的手指, 在人操控的情况下开始微微颤动。
然而,藏天衢阴影中嘶鸣轻响,它们的动作身形立即凝住了,僵硬的木雕面具上, 口鼻眼耳中缓缓留下了几行黑红的血迹。
滴答……
滴答……
……
天衢忽然停下了脚步。
回头,望向了身后漆黑的回廊。
“宴珂。”
一个男人慢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看向天衢,笑容温,眼神却有些奈。
“……怎么不跟着鲁仁在外面呆着,偏跟来?里很危险的。”
白衣飘飘的仙人一步一步靠近了天衢。
天衢便也站定,任由那人来到了自面前。
贪婪看着季雪庭的面容,并不出声。
见天衢般沉默,季雪庭叹了一口气。
“即便是仙人,也不应当么胆大妄啊。”顿了顿,季雪庭轻声补充了一句,“天衢仙君。”
天衢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季雪庭一直凝神看着的表情,时候见到天衢反应,嘴角的笑容渐渐淡去了。
“果然,猜得没错。”
道。
又了片刻,季雪庭忽然放松了肩膀,后退了两步,怔怔看着天衢。
“果然是你啊,归真。”似乎是想到了旧事,季雪庭的表情很是复杂。“……之前就有所察觉,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承认了了。”
“……”
“竟然会跟着来人间,是出了么事情吗?还是说,你只是想再见一面?”
天衢站在原,还是不曾开口。
回廊中的烛光愈发暗了,暗到整个人似乎都被浸入了漆黑的泥沼之中,暗到所有的情愫与表情都隐没在了影子之中。
“天衢,三千年了,其实,已经放下了所有的一切。那些爱恨情仇,都太累了。”点出了天衢真实身份之后,季雪庭一下子格外豁达起来,冲着天衢轻声说道。
“仙君大人,觉得你也应该从那段情劫中走出来了……”
说完,季雪庭朝着天衢伸出了手。
只不,下一秒,的动作便彻底僵在了原。
阴影之中,隐约响起了几段蚕丝绷断的声音。
般又了几秒,先前还在天衢面前出声的“季雪庭”身形一晃,整个人软软便往上滑了下去。
只不在那之前,天衢已经先行一把抱住了面前的“季雪庭”。
的动作极轻柔珍惜,温柔到难以想象方才正是天衢自,以比冷酷的方式切断了连接具酷似“季雪庭”的傀儡身上的丝线。
“咦,你怎么么快就看出来了?”
怪异平板的声音自天衢怀中的人偶口中传出
。丝线断裂之后,方才还是个俊秀仙君的傀儡早已褪去面上施加的幻术化了原型,然而那颗木制的傀儡头颅雕得确实是极其生动,甚至就连那点漆般的瞳仁上都透着一抹薄薄的,活人一般的水光。
此时此刻,它就在贴在天衢的胸口,眼睛微眨,宛若十分不解一般继续开口问道:“分明已经伪装得很好啦,你怎么看出来的?”
天衢垂着眼帘,与怀中傀儡四目相对。
朦胧暗淡的光在脸上投上了一层明灭不定的影子。
“你是不是以真的疯啦,”天衢很耐心同怀中那傀儡说道,“……家阿雪若是知道了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会那么温柔对说。当初对做了那么多事,认出之后,应当走上前来,当场杀了才是。”
披着人皮的仙君在此刻看上去是那么温柔,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只不此时若是有外人在此,看到眼底氤氲的痴狂,只怕会因恐惧而害怕得瑟缩起来才是。
“更况,那可是的阿雪,就算你真的装得很好,也会认出的。”
末了,天衢又痴痴说道。
“……总是会认出的。不会再弄错了。”
说间,的影子之中倏然窜出了数蠕动的黑影,那些细长的蛇影准确误循着人类肉眼根本从察觉的猖神触丝朝着黑暗深处窜了去。
“砰——”
“砰——”
“砰——”
……随着那遮天蔽,几乎将夜色都彻底吞没的蛇影舞动,数青州傀自梁下屋檐砰然摔落在,化满疏松老旧的木屑。灰白的头骨,腐朽的碎骨自从迸裂的木傀儡体内散落而出,空气中顿时腾起此起彼伏数难以言喻的凄楚鬼哭。
下一秒,疯狂舞动的蛇影们呼啸着自远处挟裹着一具人形回到了天衢面前。
那是一个带着面具的中年男子,身形寻常,气息也十分普通。
似乎是那种会出在小村村头教人识字念书的落魄书生,又像是哪座城外靠润笔生的酸腐秀才,平平奇,若是隐人群,便如同一滴水落入池塘里一般,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到的存在。
只不此刻,却很好让人认出来,因脸上戴着一个十分古怪可笑的喜福神面具。
天衢抬起了手,细长的手指微微张开,恰到好处在蛇影缩回暗影的那一瞬间,稳稳掐住了那个人的脖子。
“嘻,仙君好生厉害。”
那男人落入天衢手中,却不见一丝慌乱,依旧如同先前那般用一种古怪的腔调同天衢说。
而与此同时,天衢猛皱起了眉头——那个男人说时,脖颈处竟然没有丝毫震动。
神念一动,一道黑影倏然从一旁掠向那个男人。
喜福神的面具落,露出了面具之后惟妙惟肖木雕的人脸。
“仙君果然厉害,是在下不自量力啦。不在下在别处还有事办,今晚,就还是先行告退得好——”
木偶下巴开合,冲着天衢说道。
只不它的还没说完,整具傀儡便在天衢的指尖化了扑簌落下的木粉。
因用力度,具属人类的躯体指尖倏然渗出了殷红血珠,天衢却并不在意。
“阿雪……”
神经质舔去了自指尖鲜血,轻声低喃着。
忽然间,转头,直直看向了夜色深处。
“阿雪!”
然后,腾然起身,飞快朝着那边掠去。
……
……
……
时间来到稍早时分。
季雪庭站在山神庙后堂之中,在数傀儡的包围之下,任由自的皇兄戾太子一步一步走近自。
两人身形相依,在暗淡的烛光之下几乎彼此相拥在一起,好一派久别重逢的亲密景象。
“皇兄……真的好久不见。”
季雪庭冲着面前的男人轻轻笑道。
“之前倒是想帮你报仇,但后来自死得也很惨,就没来得及。”
说道。
“皇兄,你会怪吗?”
戾太子凝视着季雪庭,叹了一口气。
“早就告诉你,晏归真此人薄情寡义,狼子野心,不是一个好人。可你啊……你偏偏就不肯听。你以前明明那么听,么就只在最重的件事情上犯傻呢?”
季雪庭凝神听着自哥哥的语,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啊,是啊,三千年前,那个男人也总是般对说的。
宣朝的皇太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心思缜密,行事狠辣,是最最适合坐上皇位的那种人,可就是样的太子哥哥,在对待时候,总是可奈,便是有三分管教,中间也夹着十分的纵容。
然而,最后还是了晏慈,跟样的哥哥彻底决裂了。
“哥,错了。”
季雪庭任由戾太子抚着自的脸,仰着头,冲着对方轻声说道。
“当初应该听你的的。”
说间,白衣仙君澄澈的双眸中宛若隐约有些许湿润的水意。
“你知道错了,那便很好——”
“是啊,你说的其实都很对。就好像当初你跟说,若是你死了……”季雪庭忽然打断了戾太子的头,凝望着戾太子,柔声细语道。
“你说,若是你死了,在世上就再血亲可以相护扶持。”
“阿雪——“
“后来就发,你死了,在个世界上,果然就再也没有那个护着的哥哥了。”
季雪庭反手握住了戾太子的手臂,咔嚓一声,便将对方的关节卸下,薄薄的皮肉之下,露出了复杂的机关与轴承。
“虽然早就猜到,在戏台旁泄露出自的眷恋情丝,便会有人想着以此动摇的心神,还是没想到,你们竟然会把做得如此惟妙惟肖。”
说间,季雪庭脸上所有的震惊,怀念,连带着伤感,都在一瞬间褪去了。
轻声低语,眼底只余一片冰冷的默然。
“只不,的皇兄已经死了很久了,还是让安息得好。”
“唰——”
伴随着季雪庭的低语,一道冰冷的剑风宛若雪风一般,比轻,比迅捷刺向了那具化戾太子的精美傀儡。
先前那具傀儡出并且显出戾太子容貌时,季雪庭便像是受惊度一般垂下了手。
只不那时的凌苍剑却并未真的收回鞘中,而是化一道轻盈灵澈的虚影,悄声息慢慢腾起,转到了戾太子的身后。尖锐的剑锋,正对准戾太子的颈后关窍。
几根肉眼难辨的纤细黑丝瞬间崩落。
那个三千年前了救自而死去的兄长也在季雪庭面前直接化了精美的傀儡。
被削断脖颈后的头颅自从傀儡身上滚落在,木制的面具上,依稀还残留着方才戾太子脸上的那一点温柔的笑意。
季雪庭蹲下身去,垂眸看向傀儡的脸。
片刻后,伸手,轻轻合上了那具傀儡的双眼。
下一秒,凌苍剑腾然落入的手中。
季雪庭持剑而来,冷然望向自周围。
“至你们……”
“咔嚓。”
“咔嚓。”
“咔嚓。”
……
原本包围着的数傀儡在一刻早已齐齐转向季雪庭,呆板的脸上浮出了诡异的笑容。
它们慢慢舞动着自僵硬的肢体,以扭曲的姿态朝着季雪庭慢慢包围而来。
“让来送你们上路。”
季雪庭平静说完,然后举起了手中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