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的确不太了解中原。”周玄机说道，“但在倭岛，君主决不允许任何不稳定因素存在，恩威并施才是主上之道，一味的仁慈，只会被视为软弱。”

景和帝失笑：“蛮荒野人的经验……”

“这是偏见！”周玄机提高声音，“倭岛并非景人想得那么糟糕，我们……不对，他们也有璀璨的文化历史传承，有自己完善的文字。”

“呵呵，抄袭中原的吧？”

“呃……”

周玄机当时就被问住了，因为就连倭人自己，都承认他们的文字来源于中原，不像和中原接壤的高丽，后者在倭人眼中是不要脸的典范。

倭人以强者为尊，但实事求是，原则还是有的。

中原皇朝强盛，他们从骨子里崇拜、向往中原，比如现在，随便一个景人去到倭岛，都是被当成贵宾接待的。

皇朝衰败，倭人会觊觎中原财富。

可这在倭人的世界观中，真不是错，中原人不也说了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学生超越老师，把老师的家据为己有，这在倭岛完全是合乎道德规范的行为。

但即使学生当家做主，把曾经的老师当成附庸、仆从，他仍然会自豪的承认，自己的学问来自老师。

因此无论中原强盛或衰败，倭人从不否认，他们的文化来源于中原。

“朕自问算不上一个好皇帝。”景和帝叹息道，“臣子们的批评我原本不服，但事实证明，过于重感情，的确会耽误国家大事，甚至老大老二夺宫，也不能说与此毫无关系。”

“父皇此言差矣。”周玄机摇头。

景和帝一怔。

“只要意志贯彻天下，君主重感情又有什么不好？”周玄机说道，“倭岛的名主们，不乏多愁善感，甚至昏庸无能之辈，却无人敢觊觎他们的权柄。”

景和帝就不信了：“你的意思是，没人造反？”

“额，造反当然也有。但武士都被名主招揽于麾下，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农夫，造反也白搭。父皇，倭岛不存在江湖，武者必须效忠主人，更不可能出现隐士。”

“中原地大物博，情况复杂……”

“和疆域又有何关系？如果秦拂衣吃不上饭，不投效主人就得饿死，还能啸傲江湖？”

“这不太可能吧？”景和帝摇头，“朕听说倭岛土地瘠薄，中原百姓虽然也不乏困苦的，还不至于那么糟糕，尤其这些年卫齐满天下改良……”

“最坏的就是卫齐！”

“啊？”

“父皇真以为倭岛百姓必须那么惨，效忠名主的武士们，收入也仅能糊口，轻易吃不到肉？”

皇帝震惊了：“武士都吃不上肉！”

这在中原人看来，确实十分不可思议。名主就相当于中原过去的封侯，虽然倭岛袖珍了些，一位“公”的手下，还不至于连肉都吃不上吧？

这样的武士，不，这样的“名主”，做起来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冒险来中原，做点生意都强得多啊。

怪不得倭人都拼命往中原跑，终于合理了……

听了皇帝的感慨，周玄机笑了：“父皇误会了，武士惨，名主却不同，穷奢极欲不逊于中原权贵。”

这是为什么呢？

景和帝已经完全糊涂了。

上位者吃肉，好歹也让手下喝口汤吧？当然武士已经算喝汤了，好歹能吃饱饭嘛，可按周玄机的说法，名主的享受和中原权贵差不多，肉和汤的比例明显不对啊。

“贫穷，是管理百姓的良方。”周玄机侃侃而谈，“百姓吃不饱饭，就没力气造反；武士堪堪吃饱，就不敢丢掉工作，尽心尽力为主上服务，付出性命都在所不惜，因为活着而挨饿，往往比死亡更可怕！”

“父皇试想，若中原百姓都饿肚子……”

“必揭竿而起。”景和帝打断他，“玄机啊，中原人和倭人不同，虽然也逆来顺受，走投无路下却会爆发勇气。”

太祖皇帝创建大景朝，还不是因为百姓实在过不下去了，才会群起响应。

“人都一样。”周玄机笑道，“中原和倭岛唯一的不同，是中原太大，有人造反，朝廷来不及反应，甚至地方豪强会跟反叛者同流合污。”

这不废话嘛，太祖皇帝就是地方豪强。

纵观中原历史，起初造反的才是真正的“草根”，但限于眼界，通常得不了天下。最终统一天下创建新朝的得利者，绝大多数都是抓住机会的地方豪强。

因此才会换汤不换药，摆脱不了皇朝更替。

“分封制便是解决问题的关键，管辖范围变小，一个封国便相当于一个倭岛，为保住权柄，封臣必尽心尽力。”周玄机继续道，“倭岛的名主都是分封，当然，这种制度也学自中原，儿臣不知为何中原要放弃如此完美的手段。”

“完美？”景和帝失笑，“分封削弱帝王权柄，最终沦为摆设、傀儡，谁支持，皇帝也不该支持啊。”

“但皇位却能永远传承下去。”

倭岛的天皇虽然没人鸟，却是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生生世世享受荣华富贵。

况且不鸟他的是名主，百姓可崇拜得很。为了名正言顺，名主们也不会苛待他，相反，因为大家经常打出狗脑子，实在闹大了，还得找他调解。

景和帝明白，这就相当于周玄机的“施政纲领”了。

如同当初二皇子的“阉割官员”。

二皇子的想法太扯淡，神经病才会那么做，官员们也绝不可能支持。周玄机……别说，至少权贵们肯定不反对，谁又不喜欢大权在握呢。

可诸侯分封，早被淘汰了啊。

除了皇权可能被架空，景和帝确实不明白，这种制度到底还有什么缺陷。但既然历史抛弃了它，就必有原因。

“这些话，私下说说没问题。”景和帝语气严肃，“你可别真那么做。”

周玄机躬身：“太祖皇帝打下的江山，儿臣自然不敢造次。”

景和帝也没较真，因为他根本不相信，等儿子坐上皇位，品尝到至高无上的美妙，会舍得把权柄分封出去。

“儿臣说这些，只是想阐明，苍梧山的传人们对朝廷不仅无益，甚至是有害的。卫齐让百姓吃饱饭，有余力针砭朝廷；秦拂衣无视皇权，名气又大，江湖人会模仿；放眼天下，人们模仿的就不仅是秦拂衣了，而是学了一身本事又不报效朝廷的所有苍梧山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