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钢制定的外松内紧政策,正在一点一滴地显露端倪。尽管这一阵子大案频生,黑道火拼几乎已经发展到了明火执仗的地步,但一切仍然还在市局领导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周庆现在被关进了铁桶一般的“K”字楼里插翅难逃,周钢死盯的目标已经完全地转换成了陈紫竹。根据目前所掌握的线索,陈紫竹正在加紧联络京州的各种娱乐场所。她不顾周庆的死活,而又如此急功近利地开疆拓土,周钢料定陈紫竹在短期内必有大的阴谋。
大案队已经有六个组都投入了监控陈紫竹集团的任务,连过去盯着缉毒处的两个小组也基本上都给调了过来,有效加强了对这一有组织犯罪集团的严密监控。这也是京州公安有史以来,动用精锐警力规模最大的一次行动。昨天上午,市局局长何云召集了市局直属机关以及各区县分局领导参加的全市年末治安工作部署动员大会,再一次把“促和谐、保稳定”作为今冬明春的主题和工作宗旨。会后,何局点名把周钢和周铁给留了下来,然后又叫来了女警唐倩,他们四个在局长办公室里,利用中午时间又加班开了一个专门针对田百让案中案的小会。
何云说从田百让自杀到今天已经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了,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京州的西城陈辉贩毒集团、周庆领导下的徐乐、孟半生贩毒组织相继覆灭,新生的北城荣波集团也受到了打击和遏制,缉毒处里与毒贩相互勾结的内鬼也已经浮出水面,田百让情人黎梦的口供,进一步证实了我们关于田百让充当贩毒集团保护伞的推测和设想。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已经到了给田百让案收尾定性的关键时刻。
周钢的意见基本上与何云保持一致,他现在的精力,主要是放在设法扩大战果上面。周钢提出市局预审还要加大对周庆等人的审讯力度,争取一举挖净两年前司法离退人员的被害疑案,尽早给死者亲属一个满意的交待。另外,周钢还提出要正式与缉毒处并案侦缉田百让案所引发的凶杀、贩毒、司法腐败诸案,明确调度,由刑侦分局进行统一指挥。
周铁本来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哥哥周钢来了这一手之后,他就决定把自己派出侦查员到云南寻根溯源、放长线一举端掉整个贩毒组织的行动计划彻底给烂仔肚子里头。所以在何云再三的询问下,周铁只道出了五个字——我服从安排。
在这种领导们谈论大事的场合,唐倩作为一名普通干警原本是不该多言的,但是这位历来自我感觉不错的靓丽警花,却又一次不管不顾地语惊四座。
“诸位领导,我个人觉得侦破这个案子,春节前能有个眉目就算是不错了!”
何云故作吃惊地皱起了眉头,其实他今天安排唐倩出席这个会议的目的,就是让唐倩替他道出这句惊人之语。
“小唐,你为何这么认为呢?说说你的看法。”
“早在二十天前,也就是我们缉毒处搞‘净土行动’,在全市大拉网成功的时候,我们就误以为这个案子快结了。前几天在昌平抓获了在逃犯周庆,根据特殊线索又查出了张亮的底细,于是,我们现在就又开始觉得自己大功告成了。我觉得这只是我们自己一厢情愿的盲目乐观罢了,我们所面对的这伙毒贩有着极其严密的组织性,你光砍下他一只手臂就乐得不行,等到人家缓过劲来,再伸出另一只手掐住我们的脖子时,我看谁还能笑得出来?”
“那么,如果你是我,你又该怎么来指挥全局呢?”
“可我不是局长,指挥这么大的事,我可不敢信口开河!”
何云淡然的一笑,他扫视了一眼满脸困惑的两位男下属,然后就用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冲着唐倩又开了言。
“在这一个专案里,都是依靠你提供的重要线索,我们才取得了云南缉毒、查出内鬼和抓获周庆的一个个有效战果,这一点,我想你们处长和周大队都没有忽略,所以在这个专案上,我可以授权你代行我的部分职责,破格任命你以专案组副组长的身份去参与决策,你们看这样的安排行吗?”
周钢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周铁迟疑了一下想说那可不行,但是没敢。人家领导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两个部门的警方取得的成绩都靠的是人家唐倩,自己现在还唱什么反调呢?何况唐倩这次,又是一语道出了他也正想表达的想法。
唐倩望了一眼周铁,然后就深深地埋下了头。
老谋深算的何云当然看出来了这里面的微妙之处。
“那就这么定了,从现在起你们两个单位并案侦办田百让案中案,缉毒处具体负责查实贩毒组织内幕,大案队负责外围侦查和全面接应,周钢还是专案组长,周铁为第二副组长,主要是协调配合唐倩开展侦查工作,唐倩暂时担任第三副组长,但是周钢、周铁你们都要虚心听取人家的意见。你们看好不好?”
警察是个半军事化的纪律单位,领导已经使劲拍了板的事,谁又能说不好。
而且唐倩的业绩有目共睹,要说不服谁也没有道理,只不过是虚荣心在作怪罢了。所以从前门大街出来之后,周铁跟周钢一合计,就采取了将计就计,派遣唐倩跟随内鬼张亮再赴云南的大胆方略。当然,他们这么决定是要充分考虑唐倩的人身安全的,并且也必须征求唐倩的同意才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唐倩的反应十分积极,她不仅欣然同意再赴云南,而且还做出了战之能胜的保证。唐倩提出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给她的线人林青赶快兑现三万块钱的奖励,因为这次要去边境,仍然离不开他的帮助。
于是,以张亮为“主管”的云南调查小组,终于可以出发了。
只不过在人员上张亮有点儿挠头,被他嫁祸的警员王可欣再加上唐倩,现在不知道从哪,又冒出来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市局特聘西南边境事务顾问——林老师。
这个眉毛浓重、眼睛黑亮的劳什子林老师,打眼一望就知道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
陈文兴?
吴占山?
高珍……
一张张苍白而且古旧的面孔,若隐若现地悬浮在凌晨三点的每一个角落。周庆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些死人又都活了。
这些都是死人,都是已经死了很久的死人。
而且这些死人的生命,都是由他亲手了结的。
两年前他把这些人一个一个绑架到落坡岭水库荒无人烟的大山沟里,又用铁棍像打死猪一样一个一个把他们都活活地打死,有的投进了永定河让他们葬身鱼腹,有的被他深埋荒野变成了孤魂野鬼。
而此时,大家居然又一起聚首在了“K”字楼,这个阴魂不散的鬼地方。
“这都是周庆他逼我干的,我要是不干,他也得把我们一家三口全扔到永定河里……”
正在周庆脊背上冒冷汗心惊胆战的时候,黑屋子里突然回荡起一个幽灵般时断时续颤颤巍巍的声音,周庆一听,不是二黑又能是谁?
“难道他也死了么?”
恐怖的思绪立马又把他拉回了黑山峪的枪战现场,一颗颗尖啸着飞来的子弹钻透歪脖树的空树皮,打进了二黑的胸膛。画面中的周庆松开了摁在二黑后背上的一只手,然后又飞起一脚,把二黑血渍呼啦的身子踹进了枪林弹雨里。
二黑准是死了。
要么,他怎么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呢?
现在,周庆已经完全想明白了自己所见所闻的一切。这些死鬼,都是乘他之危来向他讨债的。
这个令人惊骇的闪念也让他再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存在。
“我他妈到底是啥时候死的呢?”
二黑徐乐终于絮絮叨叨地讲完了他们一起害死陈文兴诸人的大致经过,周庆听不出二黑到底这是在炫耀还是在忏悔,这孙子的声音时而沮丧时而亢奋,就跟吃错了药一样。周庆不觉好笑,他在笑二黑傻逼,死都死了,你还来这一套有个ji巴用呢?
“徐乐说得都对么?”
一个没有抑扬顿挫的冰冷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刚才那张蜡黄如病的面孔,像个印在薄纸上的照片一样再一次悬浮在半空之中,使得周庆的心情又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恐慌。经过反复揣测,这个能够随意淡出淡入的人物即便不是阎王和判官,最起码也是一个地狱里的无常。所以,他不敢不老老实实地回答对方的每一次发问。因为与其说对方是在发问,还不如说那是在明知故问。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不想知道自己所说出的答案,他们也许就是存心想寻找一个茬口,或者干脆利用自己的一个口误,就把他给扔进火海刀山里面了事。周庆很想对飘在眼前的相片说别你妈跟我玩这套,老子已经看透了你们的把戏!但他的这个杂念方起,脸上顿时就胡乱地挨了十几个大耳刮子,他还看见那张相片好像正在用一种鄙视的眼光在嘲笑他。周庆咽了口唾沫,他决定坚决不给这个家伙伤害自己的机会。
“二黑说得一点儿没错,刚才那帮朋友都是我亲手送上路的。”
“把这些都写下来吧,兴许还能帮你减轻一些痛苦的折磨。”
“是,遵命!”
若搁在一刻钟前,周庆肯定还会觉得自己的语言和念头都很荒唐。但是经过了0-0的这一番切身体会之后,他已经顽固地认为自己必须这么去做。其实 不光是他,无论是谁在“K”字楼里呆上一段时间之后,基本上都会不约而同地怀疑上自己的人生。
病脸名提孙泽倒背着手轻轻地又滑进了渐浓渐暗的阴影之中。这一套从美国原装进口的声光电一体设备,原先的设计是用途是在舞台上变幻大型的魔术,自从被孙泽打报告引进到了“K”字楼的0-0工作室,多少稀奇古怪离奇大案的侦破就一下子变得得心应手起来。下一步孙泽将要往火上再浇上一勺子油,趁热打铁地审出周庆行贿缉毒处长、贩卖毒品、炮制多起枪战血案的无可辩驳的干证,但智者千虑或有一失,一件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孙泽的助手在暗地里操作失误,把电脑的程序菜单选项给放映到了墙上,虽然他马上连击鼠标消了这个不应该有的图案,但这个致命的误操作,还是猛然点醒了痴呆呆刚写完供词的周庆。
“完了!”
孙泽意识到了可能会前功尽弃,他一个箭步“飘” 进了笼罩着周庆的光影之中,向着周庆探出了一双被灯光拉得形如利爪的手。
要是放在刚才,孙泽的这一手儿肯定会把周庆给吓得尿了裤子。但周庆是何许人也,在电光石火的半秒钟里他已经参透了端倪,只见他微微一个坏笑,一把抓起了面前的三张写满自己供词的信纸就往嘴里塞去。
但是,周庆还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情节。
在他的身后那两个被灯光效果隐藏了多时的人,一左一右地出手了,这二位刚才除了按照孙泽的提示抡圆了抽了周庆十来个大嘴巴之外,此时正闲得有些无聊,他们一发现周庆吞纸的企图,立马就后发先至地劈手在周庆的口中抢出了这份至关重要的供词。
周庆又被吓了一跳,他扭回头不错眼珠地打量着这两个瘦高如灯的老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