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庄位于春城的西站附近,是城乡结合地带治安最差的一个地区。这里小巷道阡陌交错,棚户密集,就算是春城的当地人也不愿深入其中。省内省外各色各样的流动人员,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这里进进出出,几个连接大街的主要巷口,成天介都堆着一帮面目可疑无所事事的闲人。这些人穿着灰白蓝黑毫无特点的过时服装,眨么着足以洞察秋毫的眼睛,别有用心地不肯离去。时不时就会有出租车或载客摩托突然刹在某个巷口,下来的人一头扎进巷子与某个人诡秘地嘀咕几句,然后暗暗地交换了手里攥着的东西就又匆匆地返回车上,绝尘而去。当地的公安曾经发动过多次大规模的清理整顿行动,可过不了十天半月,操着各种古怪口音的人们又会把这里毫不走样地恢复成原先的样子。
乌力突然加快了脚步,把后面的三位同伴甩下了十几步远。他一头钻进一条深邃无尽的窄巷,巷子里闪出了一个身穿灰黑西服头上戴着破草帽的人,他们无言地握手、拍肩,然后那个人向着乌力的身后猛盯了一眼,转身就走。坏三他们弄不懂那个人为什么深更半夜还戴着草帽,更搞不清楚乌力下一步的意图,只有闭住嘴巴加快脚步紧紧地跟了上去。小巷子里黑灯瞎火,不时就会有一两个神色阴沉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小旅店肮脏的台阶上散坐着着装邋遢的“野鸡”,七拐八拐之后,就没有人还能再记得清进来时的方向。坏三他们真恨不得叫停乌力问个究竟,然后就让这个戴草帽的人赶紧把他们给领出去。
夜黑如墨,无声无息。
草帽人在一间门楣古旧的出租屋前收住了脚步,他让乌力往里进,又挥了下手催促着后面三个行色拘谨的跟随者。坏三咬着牙第一个钻了进去,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退路。刀疤他们只好紧跟在坏三的后面往里钻,这二位也同样没得选择。潮湿昏暗的屋子里充斥着不洁生活的恶劣味道,三个人几乎同时捂住了鼻子,但他们又马上一齐放下了手,因为在幽暗的光线里,他们看到了一张极为可怖的麻子脸。那才是真正的麻脸!这是一张能令人没齿不忘的麻脸,在每一个麻子的上面好像都翕张着一只黑色的小眼睛。相比之下,刀疤孟半生的那张麻脸根本就不值得一提。麻子脸用吊着的三角眼瞟了众人一眼,然后用难懂的口音叫他们都坐下来。在湿滑的砖地上摆着几只粘粘糊糊的小竹凳子,大家坐下去之后,立马就顶上来了一股呛鼻的霉味。
乌力把一支沾着麻子脸口水的竹水烟筒传递过来,让坏三他们吸烟,然后就以一种低哑的嗓音与麻子脸用傣语进行交谈。草帽人摘了草帽,用四只不太透亮的玻璃杯,给客人每人都沏上了一杯浑浊的茶水。
麻子脸吊着的三角眼随着乌力的指点挨个在坏三、二黑和刀疤的脸上游移。
摘了草帽的草帽人始终都靠在墙上察言观色,目若空洞。
坏三、二黑和刀疤手攥着油腻的杯子如坐针毡,水烟筒在众人的手里击鼓传花似的推让着,只有乌力和麻子脸一支接一支地把揪掉过滤嘴的纸烟凑到水烟筒上去吸,满屋子里回响着呜噜噜的水声,也弥散着挑战人意志力的臭气。
低声说话是这一行的传统。
麻子脸一边思考一边同乌力交换着意见,坏三他们明知自己听不懂傣语,却一直都竖着耳朵在努力地听。终于,乌力把脸扭向了他们。
“你们的货这里只有三分之一,剩下的还在境外。”
“那怎么办?”
坏三金世宏如释重负地把脏茶杯放在了地上,然后又给所有的人发了一圈儿纸烟。
“从这儿返回京州很安全,他们会安排你们连人带货从出站口进站,上了车以后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这里的货,你和这位二哥明天就可以带走。
“那剩下的货呢?”
乌力怪怪地斜了一眼刀疤。
“咱们兵分两路,我和这位姓孟的兄弟到境外去取另外的货。”
刀疤站了起来,一脸的不快。
“能不能换换人?”
“恐怕不行,这都是人家麻哥决定的。”
“为什么非叫我去?”
“他信任你!”
孟半生摸着自己脸上琐碎的麻子,心中百感交集。
***
“你不会是光让我陪你吃顿饭吧?”
在边防派出所的斜对面有一条美食街,唐倩领着吊儿郎当的林青进了一家装修华丽的川味餐馆。
“你要是不饿,先帮我办事去也行。”
“那咱们还是先点菜吧。”
林青的确是饿坏了,从边境被抓到这会儿他一口水都没有喝上,现在他最想见到的人,恐怕就是这个饭馆里的厨子。刚才派出所里的人吃晚饭,连一个饭粒都没有给他,而现在已经有人肯请他吃上一整桌的上好酒席了。既然唐倩已经说了让他随便点,林青当然不会客气,他在对面美女的注视下合辙押韵地唱点出“宫爆鸡丁”、“焦熘丸子”、“水煮肉片”、“鱼香肉丝”等一连串的菜名。
“你可真能给京州丢人!”
“那你刚才干嘛还认我这个老乡?眼看着我跟那帮武警就分出个雌雄了,谁料想半路杀出了你唐警官,要不他们今天想请我吃这个,我还不一定干呢!”
“人家说的没错,你果真是个无赖。”
“从你们这些警察的嘴里,就别指望能吐出一根象牙来!”
“别老警察警察的,我也挺不容易,都累一整天了,现在连顿舒心的饭你也不让我吃!”
“那我叫你什么合适?”
“爱叫啥叫啥。”
“那我就叫你老唐!”
唐倩脸蛋上的一对小酒窝又不见了,这是一个姑娘真生气的前兆。好在这时林青要的酒菜开始陆续端上了桌子,空气里顿时飘散起了川菜特有的麻辣香味。然而当唐倩的大眼睛看到一瓶庐州老窖酒之后,又停止了眨动。
“你还要了一瓶白酒?”
“老唐你别不爽快,这酒才百十块钱,我给自己压压惊。”
“别喝多了!”
“这可由不得我。”
林青的这几句话对于唐倩来说,至少顶上了半碗米饭的作用。她决定不再跟他浪费唾沫了,否则的话,气也把人气饱了肚子。
***
京州的警察空前的忙,却没有什么效率。
张亮的十几个人忙活了两天四十八个小时,组织各分局缉毒队在全市范围撒网,结果只弄回来了几个贩卖“小包”的喽啰,也就是周铁所说的小虾米和小鱼。那些混迹在街头巷尾和娱乐场所里的毒贩子们,就好像是接到了紧急撤离的统一命令,在拉网行动开始之前就没了半点儿踪影。
“这是谁在搞谁?”
张亮没法不上大火。他很想找市局专案组去大闹一场,可他却只能去找周铁。
“周处,你立马撤了我吧!”
周铁一向爱发牢骚,这下终于遇上了对手。
“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坐下慢慢说行吗?”
张亮没坐,继续理直气壮地冲周铁喊叫。
“大鱼全跑了!”
“我说你行了吧,咱们什么时候又抓住过大鱼?”
周铁的嗓门比他还大,同时也向张亮发出了知音的暗示。
“是啊,我们没有辉煌,只有耻辱。”
张亮不想再说什么,他长叹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周铁的办公室。
“你等一下,乌力那帮人有消息了吗?”
“没有,我们正在查找线索。”
“通知你的人从明早八点开始连续备勤,处里要搞一次统一行动,让大家伙儿上交手机并终止同外界的联络,等候行动命令。”
张亮应了一声就往回走,在返回四队的路上,他发现另外的三个抓捕队也突然间变得忙碌了起来,整个缉毒处似乎又恢复了先前的秩序。
“你们忙什么哪?”
张亮向迎面过来的二队队长金鑫打了个招呼。
“内部审查结束了,纪检和刑警连同周钢在下午的时候就全撤走了。”
“周钢不是专案组长么?怎么也撤了?”
“昨夜西城发生了两个流氓团伙之间的武装械斗,两死一伤,据说还引发了激烈的枪战,撤走大案队是局头儿的命令。”
“真她妈够乱的!那咱们的审查结果呢?”
“没有结果,这种事例来都是做做样子罢了。”
“周处刚才通知你们备勤了吗?”
“都通知了,全处除了唐倩出差未归,其他六十三人都是一级战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