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微行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天不从人愿,李玉函不仅始终热情不减, 还开始跟她的徒弟们搭起讪来了。
叶微行:“……”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西门吹雪和冷血的话都很少,西门吹雪更是几乎不会理他。
原随云出身世家, 祖上和拥翠山庄有过往来,不能彻底无视他, 但也态度麻麻, 往往李玉函说个十句,他才会回一两个字。
至于太子,一开始李玉函因为其身份根本没胆子上前搭话,后来在叶微行其他三个徒弟那碰了各种各样的壁, 才鼓起勇气开始与其交流。
结果对方竟出乎意料的平易近人好相处, 完全没对他摆一朝太子的架子不说, 还丝毫不吝笑容。
李玉函:“!”
他觉得一个性格这么好,过年也才七岁的孩子应该很好相与, 于是他就这么跟太子旁敲侧击起了叶微行的事。
叶微行虽然无语,但也没有阻挠太子和别人交谈的资格,只能随李玉函去。
反正再过几天,太子就要回京城去了,她想。
冬月的最后一天,他带来的随从已经把回京所需的车马彻底打点好, 只等第二日清晨上路出发。
叶微行是他师父,少不了要在他离开前问几句有什么需要。
太子笑眯眯地冲她摇头说不用。
叶微行:“那我便祝殿下一路顺利罢。”
“孤昨夜收到消息,太平王妃去了。”他忽然又说起了这件事, “王叔只精吃喝玩乐,九弟若是留在太平王府,孤不太放心。”
“殿下的意思是,等过了元月,再下杭州来时,会带上太平王世子?”叶微行问。
“对。”他点了点头,又怕叶微行以为他这是在逼她收徒弟,沉吟过后加了一句解释,“孤没有要师父收他为徒的意思,只是想把他带着一道散散心。”
对太平王世子来说,如今的京城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能让他放松的地方。
所以早在确认太平王妃病重,命不久矣的时候,太子就做好了之后把这个弟弟从太平王府里接走的打算。
原先他住在宫中,接人还要去征求他父皇的同意,但现在他拜了师,在征求同意这件事上的阻碍就少了很多。
他知道凭叶微行的性格是不会拒绝的,尤其是她还知道太平王世子目前过的究竟是何种生活。
果然,确认完他的打算后,叶微行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行。”她说,“正好殿下以后也有伴了。”
“多谢师父。”太子认真拱手谢过,余光瞥到不远处的李玉函,忽地笑了一声道,“李公子又来了。”
叶微行琢磨着他的语气,试探着道:“殿下若是不喜欢他,大可不理会他。”
太子抬头看了看她,目光闪烁道:“他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
叶微行:“???”
一个只会尬聊的恋爱脑少主有什么意思?
太子道:“他来寻孤是为了师父。”
叶微行:“……”你果然知道。
太子又道:“但他又觉得自己隐藏得极好,这还不有意思吗?”
叶微行服了,敢情这几天完全是太子在逗着李玉函玩啊。
她不能当着太子的面嫌他无聊,只能表示:“我对他没兴趣。”
太子一听,竟饶有兴致地问了下去:“师父看不上他的剑?”
叶微行说不是的,他的剑是他父亲教的,而他父亲是当今天下少有的能让她尊敬的剑客。
“他的天赋不算差,只要不走偏,按他父亲的教授练下去,将来未必不能成为剑法大家。”叶微行说得很肯定,“但他这个性格,怕是很难不走偏。”
话音落下时,李玉函离他们师徒也只剩三丈不到的距离。
他面带喜色加快脚步,道:“殿下,叶姑娘。”
叶微行有好几天没跟他说过话了,听到这声叶姑娘,也是一寒。
她真的很想对他说,我觉得你还是喊我叶庄主比较好。
可惜太子还在边上,她得让太子先说话。
太子还是那副笑眯眯的天真无邪模样,他望着李玉函,将唇角扯得更开,道:“李公子又来散步啊。”
李玉函:“……是,西湖冬景每日都不一样,如何能看得够?”
听到他夸赞得这么生硬,再看叶微行此刻已经有点不耐烦的表情,太子登时更想看热闹了。
太子道:“西湖的确美不胜收,不过同西湖主人比起来,还是略输一筹。”
李玉函一听,简直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成,道:“那是自然!”
“叶姑娘剑法无双,又人如其剑,风姿卓绝……”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像是在不好意思。
叶微行:“……”
她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道:“李公子谬赞了,我不过一介粗人。”
李玉函倒是很想反驳她对自己的判断,可惜她根本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她直接转向太子,道:“殿下明日一早便要上路回京,今晚不妨早点休息?”
太子微笑着应了。
叶微行立刻:“我送殿下。”
师徒俩把李玉函抛在湖边,走了好一会儿后,太子才忍着笑问她:“师父生气了?”
叶微行:“没有。”
她不是个容易动气的人,李玉函烦归烦,但离让她生气还远着呢。
听她这么说,太子又道:“孤瞧着李公子傻归傻,但还挺有诚意。”
叶微行:“……”
她一本正经表示:“感情的事看的不是诚意。”
这道理太子未尝不明白,但他觉得看这个什么都会又什么都不太在意的师父头疼实在是很有意思,所以这几天他才有劲搭理李玉函看热闹。
倘若叶微行知道自己这个四徒弟心里居然是这么想的,恐怕得气到吐血。
第二日一早,整个藏剑山庄都起了个大早,恭送太子回京。
就连因为入了冬而越来越忙的姬冰雁也久违地出现在了庄门口一道列队相送。
太子说天气严寒,不用多礼,所以最后只简单地告了一个别就上了马车。
叶微行知道他带来的随从都是从最忠心的大内侍卫里挑选出来的,完全可以保他一路平安回到京城,但作为他的师父,临行前她还是郑重地告诉他的侍卫长,自己也安排了一队侍卫同他们一起护送,到时候路上就算遇到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侍卫长恭敬地谢过,又朝她一拱手,这才转身号令手下们准备上路。
马车在迷蒙的晨光中沿长街一路驶向城门方向,留下两道整齐的车辙。
叶微行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车马被雾气彻底笼罩才收回目光。
太子走了,她也该给李玉函铸剑了。
所以就算她不想跟李玉函有什么接触,在此时此刻,她也不得不转向他,道:“我明日开始闭关,但是在闭关之前,我有一件事要请教李公子。”
李玉函的眼睛几乎是瞬间亮了起来:“叶姑娘但说无妨!”
叶微行皱了皱眉,道:“我没见过李公子出剑,不清楚你适合怎样的剑,所以我想与李公子切磋一回。”
说是切磋,但结果如何大家都知道。
李玉函想到这里,难免有些尴尬,不过他还是抿着唇答应了,并问她:“叶姑娘想何时切磋?”
叶微行:“就现在吧。”
“那咱们去——”
“不用去别处了,就在这。”她摸着剑柄如是说,“正好也给我的徒弟们见识一下令尊自创的凌风剑法。”
李玉函:“……”
在藏剑山庄大门口丢人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啊?
叶微行见他一脸为难,还歪了歪头问:“怎么,李公子不愿意?”
李玉函:“不、不是。”
她顿时笑起来:“那就请吧,只有交过了手,我才能知道要给李公子铸什么剑,我想李公子也不希望到时候带一把不适合自己的剑回姑苏吧?”
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玉函还能说什么,只能说好了。
于是两人各退一步,分别拔了剑。
叶微行扭头对边上一排叽太叽萝说:“好好看着,李老庄主的凌风剑法可不简单。”
李玉函一听,更紧张了。
然而他越是卯足了劲要表现一下自己并不差,在真正交手后,就越力不从心。
叶微行一剑横过来,他连躲闪的余地都没有,但若硬着头皮去扛,又根本扛不过。
这样的切磋,说单方面吊打也不为过,但叶微行又很有分寸,绝不会真正伤他。
认清了这一点后,李玉函反倒没那么紧张了。
他深吸一口气,迎上那道璀璨的剑光,使出了自己从小练到大的凌风剑法。
正如叶微行对太子说的那样,李玉函在剑道上的天赋是不差的,而且他还有个前任天下第一的爹教了他这么多年,只要摆正心态,怎么也不会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叶微行虽然有心让他吃点苦头,但见他认认真真亮出了自己的剑法,便也专注观察去了。
停手的时候,她心里差不多有了数。
她对李玉函说:“我大约要闭关二十日。”
李玉函当然没有意见:“多谢叶庄主!”
叶微行冲他摆了摆手,道:“明码标价的生意,用不着谢,等李公子拿到了剑回姑苏的时候,记得替我向令尊问个好。”
李玉函:“……”这、这是不是赶他走的意思啊?
他不太敢问,只能目送叶微行收了剑大步流星地往庄内走。
与此同时,站在门口围观了整个过程,并目睹了李玉函此刻眼神的姬冰雁终于发现,在他忙得连吃饭都顾不上的这半个月里,好像发生了一些很了不得的事。
李玉函收回目光的时候,正好发现这位在藏剑山庄极有地位的姬先生在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
他顿时有点紧张,试探着道:“姬先生有事吗?”
姬冰雁冷冷地回了一句没事,甩袖转身回了楼外楼。
……
确认了接下来就要闭关后,叶微行在下午时又单独辅导了一下三个徒弟。
因为年龄摆在那,他们三个现在学都是问水诀的招式,都只能算半个藏剑弟子。
叶微行先前考虑过教他们山居剑意,但想到他们现在还根本无法提起重剑,只得暂且搁置。
虽然游戏里的正太萝莉都能耍重剑耍得虎虎生风,但换到真正的武侠世界,果然还是太不科学了一点。
这回辅导完,她见冷血一直蹲在那盯着她的弱水看,便干脆问他们:“你们想不想学重剑?”
三个人都说想。
叶微行:“那我就把弱水插在正堂前,你们哪天能将它拔起来了,我便着手为你们铸重剑。”
“不能先练招式?”西门吹雪问。
“若是不用重剑就练招式,那那些招式也是废的。”她说。
“那……那师父以后用什么?”原随云的重点在这。
“我就算一把剑都不用,也一样是天下第一。”
她说完这句,三个徒弟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作为大师兄的西门吹雪最先抬起头,道:“那便插吧。”
叶微行说好,旋即拍拍衣裙上的尘土站起来往正堂方向过去。
她走到正堂前拔出弱水的时候,守在那处的侍卫都吓了一跳,还以为庄里来了什么他们没有察觉到的刺客。
下一刻,她扬手落剑,将这柄沉重又美丽的重剑插入了正堂前的汉白玉砖中。
在这一瞬间,跟过来的徒弟俱低头看去,只见那钝重的剑锋破开砖石,剑气却收敛得紧贴剑身,令那些砖石只震颤了一瞬便安稳下来。
待尘埃散去后,眼前的画面更加清晰。
原来除了剑锋接触的那一小部分,其余砖石竟半点被破坏的痕迹都没有,仍然光滑齐整。
冷血甚至惊呼出了声:“好厉害的剑。”
叶微行:“慢慢试吧,等你们能把它拔起来,就是我教你们用重剑的时候了。”
安排完这些后,她便又进入了在剑冢闭关铸剑的枯燥生活。
李玉函的这把剑,她打算参考李观鱼那口凌风剑来铸。
不是因为她想偷懒,而是李玉函天赋虽行,在剑道上却没什么进取心,李观鱼教了什么他就学什么,不求甚解。
但是和李观鱼比起来,他的天赋和火候都差了一截,所以他充其量只能是一个削弱再削弱版本的李观鱼。
叶微行要给他铸一把合适的剑,当然也就只有铸一把和凌风剑差不多的剑这么一个选项了。
因为不需要花费心力去想,她才能跟他定下二十日的期限,否则哪那么容易。
相比她的上一次闭关,这回可以说是出奇顺利,几乎每个环节都没有耗费她太多精力让她忘记了要吃饭睡觉。
所以二十日后,她带着剑出剑冢时,人还是挺精神。
她把剑交给李玉函,让他看过之后再付剩下的钱。
李玉函扫了一眼,便欣喜道:“叶姑娘果真是大师!”
满意就好,叶微行心想,满意了你就赶紧走吧,别再继续尬撩了。
可惜就像之前期望李玉函别是真想泡她一样,在这件事上,老天依旧没让她如愿。
得了剑的李玉函爽快地付过剩下的钱后,竟完全没有离开杭州的意思?!
叶微行惊了:“已经腊月廿一了,李公子是不打算回姑苏与令尊团聚了吗?”
李玉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他爹在闭关呢。
“父亲近几年一直在研究剑阵,此回应是有了大进展,短时间内都不会出关。”
叶微行:“……”那你也不能赖在这不走吧!
对方现在没有把那层意思直接挑明,又是赠了她大礼的故人之后,她还真拉不下那个脸直接轰人走。
她只能去找姬冰雁帮自己想办法。
于是出关的这天晚上,她像过往无数次那样翻到了隔壁楼外楼寻他。
临近年关,姬冰雁一天比一天忙,今天他甚至连饭都没吃,从中午开始就在盘账,听到她进来的动静也没抬头,还当是楼中的账房来了,一边飞快地翻账本一边道:“放桌上就好。”
叶微行啧了一声走过去,问他要不要自己一起帮忙。
姬冰雁这才意识到来人是她,道:“你能帮什么忙,别添乱就是了。”
“那我等你。”她往他对面一坐。
“……有事?”他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
“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忙,忙完再说。”她撑着脸,目光落在他那双在灯下显得极通透的手上。
有点好看,她想。
姬冰雁见她还有心发呆,也猜应该不急,便继续忙自己的了。
不过他没忘记嘱咐她一声:“要喝酒的话自己下去拿。”
叶微行说不用,她坐着就行,说罢还朝他眨了眨眼。
姬冰雁勾起唇角,笑意极淡地应了一声好。
之后的两个时辰里,他们几乎没和对方说过话。
他是真的忙,能偶尔用余光看她一眼已经很不容易;至于她,在剑冢里住了二十多天,到底也是蓄了一些倦意的,撑着脸看了一个时辰,人就开始迷糊了,最后直接坐在那睡了过去。
子时将至时,楼下从喧哗归于安静,姬冰雁也做完了所有的事,刚要开口,再仔细一看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而且还睡得挺香。
他登时放轻动作,将那些账本推到了桌子另一头,再绕过去把她扶起来。
从前他送她回去,多是在她喝多了的时候,所以她才一次都没有醒过,这回她只是有点累,当然立刻睁开了眼,不过眼神较真正清醒时还是迷蒙许多。
“诶,我睡着了……”语调也软。
“嗯,已经子时了。”他松开手,“先回去。”
叶微行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等等,先说正事。”
姬冰雁:“你说。”
“剑铸完了,钱也拿到了,但是李玉函他好像没打算走,怎么办?”她一脸苦恼,“就算是看在铸剑炉和他爹的份上,我也没法直接把他扫地出门啊。”
“他不想走?”姬冰雁其实知道原因,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为什么?”
叶微行纠结再三,才深吸一口气道:“我说了你不准笑啊。”
他点头。
叶微行继续:“他大概喜欢我,想追求我。”
姬冰雁:“……”
原来你能察觉到的?!
看他这般震惊,叶微行顿时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
姬冰雁:“……不,我看出来了。”
“咦?!”这回轮到她震惊,“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记得你都没见过他几次啊。”
“上回太子回京。”他说,“他看你的眼神很明显了。”
叶微行:“……”
“算了,这个不重要。”她说,“重要的是我该怎么请他走。”
“你帮我想想办法呗。”她又说。
姬冰雁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去说吧。”
叶微行:“怎么说?”
他特地换上了玩笑的语气才回答的这个问题。
他说:“跟他实话实说,告诉他你看不上他啊,要是说到这份上他还不愿意走,那就说——”
“说什么?”
“说我们两情相悦,请他赶紧从哪来回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老叶:我觉得可以……这个借口很好!!一定能把人赶走了!!
老姬:所以你的重点只是可以把人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