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与杜青宁回到千百庄时, 沈远派来的人便来报, 说是薄祁云已将孩子带离都城,似乎是要去北顺。
杜青宁闻言惊住,立刻抬眸看着裴延。
裴延看了看她眼中的担忧, 未语,只牵着她继续往里走。
在踏进序月水渊时, 恰见到迎面走来,似是在散步的裴迎华。瞧她那淡然的模样, 仿若丝毫不关心自己儿子的事。
直到离得近了, 杜青宁便对其道:“薄祁云带安安离开了雍都,似乎要去北顺。”话语间,她注意着对方的表情, 却看不出什么。
“嗯, 随他。”裴迎华越过他们继续朝外去。
杜青宁回头看着裴迎华的背影。
裴延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道:“咱们不管他们的事。”
杜青宁:“哦!”既然安安的亲娘都不在乎, 她又能说什么, 作为亲爹,要带走自己的孩子,外人确实无权过问。
裴延牵着她前行间,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可是困了?”
现在已是深夜, 她点了下头,挽住他的胳膊,歪头倚着他的胳膊, 语气娇软的应道:“确实困了。”似乎粘着他的撒娇,也已成为她的习惯。自然而然,不像之前那般,需要刻意。
这样的她,裴延很受用,便不由抱起她继续前行。
如裴延的人所说的,薄祁云确实是要带孩子去北顺。但他的目的并非是想与阿芜抢孩子,他仅仅只是有私心,一个将阿芜引去北顺的私心。他日夜兼程,很快便将到达离开大霁的国界。
他当下所乘的马车里,除了他们父子以外,还有舒遥。
舒遥这个人,除了忠于北顺朝廷,愿意为北顺皇帝与太子薄祁云做事之外,其他的行事作风向来是随心所欲,不会讲究什么规矩。
她看着一路上总是在看怀中孩子的薄祁云,抚着胸前的发丝随意地笑了下,道:“倒未想到殿下还会是个慈父。”
薄祁云也勾了勾唇,目光仍落在怀中似乎除了饿,便不会哭闹,只会乐呵呵笑的孩子身上。他拿着帕子,轻柔地为其擦拭着流下来的口水,过了会,才不徐不疾地出声:“自然是因为这是阿芜给我生的。”
舒遥闻言笑着轻嗤了下:“以前倒未见殿下把阿芜当一回事过。”看来,她是瞧不上他这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的作为。
提及此,薄祁云眸中的柔和笑意渐渐收了起来。
每每思去过去欺负阿芜,让阿芜伤心的画面,亦是他觉得不忍回忆的。有些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不配再挽回她。可他的确是自私的,他可以给她一切,唯独不愿失去她。
一路上,这二人没少闲聊。
薄祁云抬眸间,看到舒遥那张艳绝无双的脸,不经意间想起杜青宁,便随意地问道:“不知舒统领去序月水渊时,可是有见到阿芜那弟妹?”
舒遥倚着车壁,正垂眸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懒懒缓缓地应道:“没有。”
薄祁云笑了笑,道:“那丫头与你长得极像,你不会多年前在大霁有过风流往事吧?”听着,该是个玩笑话。
舒遥抬眸轻瞥了他一眼,看向窗外似有些不悦地哼道:“殿下瞧着,属下是可以生出那么大女儿的人?”
薄祁云轻啧道:“看来舒统领是忘了,你三十好几的人了。”
明知她是不服老的性子,还如此说大实话,舒遥更是觉得不悦。她拍了拍手,道:“殿下自己回北顺,属下还有些事要处理,便不相陪了。”
薄祁云挑眉:“何事?”
舒遥剪水般的眸中划过冷意,她勾起绝美妩媚的笑:“寻仇。”话语间,她便迅速过去跳下了马车。
薄祁云没作他想,只低头逗弄起自己的宝贝儿子。
在渐渐转凉的气候中,很快便到了九月份。在九月九日重阳节这天,难得的,裴延主动带着杜青宁出了千百庄,说是要带她去踏青。为此,她自然是高兴极了,免不得大大地讨好他一番。
在她主动亲了他一会儿后,便搂着他的脖子,欢快道:“我发现你变好了许多。”也不知是她的要求低了,还是他真变好了些。
裴延低头蹭了蹭她软湿的唇,舔了下后,声音低沉:“因为我的阿宁变乖了。”
杜青宁顺着也抬头舔了他一下。
她知道,每次他在做他不乐意做,却为了讨她开心不得不做的事情时,其实内心是并不开心的。就冲着他愿意为了她迁就压抑,她就也愿意更是迁就着他。这样的生活,才让她觉得有希望,并不是被黑暗笼罩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轻柔地笑了起来。
正是夫妻俩在马车里搂一起亲亲腻腻时,似乎是迎亲队的乐声响起,杜青宁便从裴延怀里抬头透过车窗看去,恰见确实是一支迎亲队与他们的马车擦过。
她便好奇地趴在车窗看着渐行渐远的迎亲队,并不知这是唐晓澜嫁给蔚元顺的迎亲队。也不知昭王府与唐家,都给他们下过喜帖,只是没有被裴延当一回事,也没告诉她罢了。
眼见着迎亲队越行越远后,她便对裴延道:“我们下去走走?”说是踏青,其实就是玩,哪里玩都是一样,并不必赶时间。
裴延依了她,二人便一道下了马车缓缓前行。
未想这时,抬眸便风尘仆仆的杜栩骑着快马而来,杜青宁下意识面露惊喜之色,立刻喊了声:“爹。”
裴延抿起了嘴。
杜栩本是没注意到他们,即将与他们擦过时,听到女儿的声音,才立刻驱马停下,他低头看了看夫妻俩,便下了马。几个月没见,他的模样瞧着明显沧桑了不少,隐约间可见他头上的白发更多,几乎已是看不到黑发。
虽是如此,他依然清俊不凡,反而更显出他独特的魅力,迷人得紧。
杜青宁拉着裴延迫不及待地靠近了爹,不悦地嗔道:“爹竟然一声不吭地去了北顺。”她未想到他会这么快回来,看起来虽不高兴,心里却是开心的。
裴延神色无异的朝杜栩作揖行了个礼。
杜栩浅浅柔柔的轻扯了下嘴角:“你们这是去踏青?”他一直打量着女儿的脸色神态,可以看得出来,她最近过得挺好。
“嗯!”杜青宁应了声,没有去明知故问杜栩为何去北顺,本是想过去挽住爹好生寒暄一番,可想起裴延的醋劲,便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杜栩明显挺疲惫,由里到外的疲惫,他抬手摸了下她的脑袋,道:“那你们去,爹先回去。”既然她与裴延过得很好,他便也可以少操心。
杜青宁没有与爹告辞,在犹豫了下后,便看着他的脸色,道出:“爹,我最近见到了一个人,一个与我长得很像的人。”
杜栩闻言身形隐隐微颤了下,随即语气不明地问她:“多像?是谁?”
杜青宁应道:“是裴延姐姐的师父,她过来抢走了姐姐的孩子,是受……”
这时裴延截了她的话,突然道:“是受孩子爹所托。”
杜青宁抬眸看了他一眼。
杜栩也看了明显有意在隐瞒什么的裴延,深邃黝黑的眸中之色让人瞧不透,他又问道:“是发生在何时的事?”
杜青宁:“就在上个月。”她可以看得出来爹的身形似乎绷紧着。
杜栩:“之后没有出现过?”
杜青宁摇头:“没有。”
杜栩默了会,道:“你们去玩,爹先回去了。”话语间,他微抿了下嘴,便上了马。紧紧地握住马缰绳后,拳头的骨节发白。
杜青宁看着满头白发的杜栩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在裴延拉着她继续前行时,她抬头问裴延:“你刚才是不想我说出薄祁云的身份?”她未想到他还会管这档子事。
裴延不是想管,只是随意地顺便阻止下罢了,他看了她一眼,应道:“他的身份兹事体大,还是尽量莫多言得好。”
她闻言点了下头,她刚才确实差点说出薄祁云的名字。
这时裴延又道:“不过你爹似乎知道孩子的爹是谁。”看刚才杜栩的模样,该是心里有数。
杜青宁闻言未语,只想着刚才爹分明在压抑着什么。
行走间,裴延搭着她的肩头,勾了下唇:“看到没?你爹似乎并没有多关心你,他真正关心的还是他的心上人。”
杜青宁抬眸又看了看他,有点无言,瞧他开心的。
他低头亲了她一口:“这世上最关心你的人是我,所以,你最重要的,甚至唯一重要的,是我,嗯?”
杜青宁:“知道了。”
夫妻俩出城时,后头独自骑着马的蔚宗意见到他们,立刻夹了下马身驱马追了上来,然后下马与他们并行着。他看着恩恩爱爱的夫妻俩,打趣道:“哎呦,你们也知道出来玩玩,倒是难得。”
裴延看了他一眼,淡问:“表哥出城有事?”
蔚宗意颇为吃味地叹了口气,老实道:“说实在的,看你们都成双成对的,我着实觉得不对味,心想着或许确实是该成亲了,打算出来多走走,看看能不能遇到缘分。”这踏青的好日子,外头姑娘不少。
裴延闻言勾了下唇,便故意当着蔚宗意的面低头亲了亲杜青宁的脸。
杜青宁愣了下。
蔚宗意见了马上便不乐意了,立刻翻身上了马,道:“我就不打扰你们,我自个玩去。”想也能想到,有阿延这个祸水在,哪有他被姑娘注意的余地。
但他才刚驱马离去,又突然回了头,问杜青宁:“不知弟妹可是还有其他的庶出姐妹?”说起来,他仍是觉得杜青雨好,这婚配的标准,有意在朝其靠拢着。
“庶出姐妹?”杜青宁不解的摇头,“没有,杜家嫡庶一起只有五位姑娘,你该是认识的差不多。”
蔚宗意想了下,便又驱马离去,这一次没再回来。
杜青宁不解蔚宗意怎会特地问她还有没有庶出姐妹,只稍稍想了下,想不出所以然后,便就不想了,与裴延一道欢欢喜喜地出了城。
靖阳侯府。
杜栩回到肆意轩后,便直接踏进了书房。
他坐在案桌后头,闭眼呼了口气,压抑住心中那几乎将他逼到发疯的思念与激动后,便打开身前的抽屉,拿出了舒遥的画。
他看着这十九年未见的女子,抬手轻柔地抚摸起她的脸,
他不由幻想起,如今的她会是什么模样。
正是他因想到什么,低头看起了落在胸前的白发时,韩在踏了进来。韩在禀报道:“上个月,四姑娘进来过书房,似翻了什么东西。”
杜栩并不介意被女儿翻书房,他只仍旧看着胸前的白发,默了会,便缓缓吩咐下去:“多留意千百庄序月水渊那边,尤其关注舒遥的身影。”
“是。”韩在应下离去。
随着韩在的离去,杜栩的目光又落在画中人上。
重阳过后,气候也随之更是越来越凉。自安安被带走后,序月水渊似乎也冷清了不少。冷清的时候,听着呜呜的寒风声,并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反而让人心底更生一股莫名地惆怅之意。
这日杜青宁正在裴迎华那里,与之闲聊,看着对方那似乎始终不关心孩子的模样,她总觉得怪不解的,便问:“姐姐不想安安吗?”她倒是怪想的。
裴迎华淡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杜青宁拖着下巴,默了会,又问:“姐姐究竟是怎么想的?”
裴迎华看着窗外,应道:“我只是觉得,若是能就此与他再无瓜葛,最好不过。”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可以谈心的闺中姐妹,无论有什么事,都是压在心里。似乎与杜青宁相处久了,她竟也习惯起与之谈心。在她内心中,她大概早已把杜青宁当成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姐妹。
她侧头看了杜青宁一眼,大概生在污浊中的人,都向往对方的这种纯净。
杜青宁不知道裴迎华陡然生起的感慨,只继续问道:“所以姐姐是为了与对方没瓜葛,连孩子都放弃了?”
裴迎华:“嗯!”
杜青宁想了下,又道:“薄祁云应该不是想与姐姐抢孩子,是想引姐姐去北顺吧?”那般执着的人,不至于会要孩子,不要孩子的娘。在这雍都,薄祁云根本拿孩子娘没有任何办法。
话罢,她便想到自己似乎对偏执些的人越来越了解了。
裴迎华未应。
这时裴延踏了进来,他牵起杜青宁的手,拉着很自觉的她起身就出了房间,只留成日无所事事的裴迎华继续发着呆。
杜青宁回头看了裴迎华一眼,突然对裴延道:“我发现我们几个都好闲。”不仅闲,凑在一起还没有几句话可以说,冷清极了。
裴延低头看她:“怎么?想出去玩了?”
杜青宁想了下,觉得自己不仅闲惯了,也似乎越发失去了想要出去玩的欲.望。但她自然不会与裴延说,免得他再也不带她出去。
裴延牵她回到自己寝屋前的亭下,吃着他做的午膳。
他暂时没吃,只抱着她,搂住她的腰,看着她的脸,笑问:“可是觉得,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杜青宁看向他这颇为愉悦的模样,不由也笑了:“有哪家的贵公子,与你一样,倒是做饭做得越开心了。”话语间,她夹起一根菜递到他的嘴边。
他张嘴接过,嚼吞过后,抚着她的脑袋道:“我只是喜欢为你做事的感觉。”他想要她习惯他的一切,包括习惯吃他做出来的东西。
习惯到,没有他,她便活不了,他一直在如此努力着。
杜青宁仍看着他,心道或许他太过偏执,也不是个好人。却不得不说,他对她真的很用心。
或许就如他所说的,最在乎她,对她的感情最纯粹的,便是他。没有任何其他的理由,只因为她是她。
她无意中舔到唇瓣上的菜汁,心念微转间,突然抬头对着他的脸亲了一口。
裴延感觉到脸上油油的湿润,倒没觉得嫌弃,只在看到她眼里的笑意后,抬起她的下巴低头轻轻地咬了口,佯装惩罚她的恶作。
“还真是没完没了,吃个饭还能吃出花样。”这时蔚宗意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的响起。
抬眸见到蔚宗意的踏来,杜青宁还算淡定地从裴延腿上起身,在旁边坐下继续用膳。
蔚宗意从他们对面坐下,看着日夜如胶似漆的两人,轻啧道:“还真没见过哪对夫妻是你们这样的,成亲快一年了吧?可不是新婚了。”
裴延最讨厌在他与阿宁亲昵时被人打扰,他淡问:“有事?”
蔚宗意习惯了成亲后就变成这样的裴延,只应道:“确实有事,小涵那丫头在府上闹自杀呢!倒是有些愁人,你说,该如何整?之前有好几次,她想过来找你,都被我拦下,我以为她慢慢就会收了心思,未想最后却闹这一出。”
对裴延来说,这可不算事,他见杜青宁吃饱后,便接过她的碗筷,淡道:“死了不正好,活着迟早得算计阿宁这个蠢货。”话语间,他瞥了杜青宁一眼。
“你……”蔚宗意确实是来找这小子出主意的,听到这话,他就不乐意了,小涵好歹说是她亲妹妹。
不仅蔚宗意不乐意,杜青宁也在不乐意。
她听到裴延的话,见到他看自己那颇有些意味深长的一眼,不悦道:“你这是在嫌弃我?”她哪里蠢?她只是不爱想太多,也不爱算计人罢了。
裴延看到她眸中的控诉,以及她那两弯隐隐似乎要竖起来的柳眉,不由觉得尤其好笑,他看着她挑了下眉,未语。
杜青宁心觉他这是赤.裸裸地挑衅,不由伸手在他胳膊上捏了下:“还跟我说算计,我哪次被算计不是因为你,你就是个祸水。”记得她没有先后认识他们兄弟的时候,她从来没被人害过,过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
她想了下,又问他:“你莫不是因为给我擦了几次屁股,还飘起来了?”
裴延握着筷子夹菜的手顿了下,又看了她一眼:“我在吃饭。”
她没管他,只继续哼道:“我有爹呢!遇到事情,就算没你给擦屁股,我还有爹。”她看了看他握着筷子一动不动的模样,就是故意的。
反正她素来就没当自己是大家闺秀,爹也没把她当大家闺秀养。
一旁本是因为裴延的话,不高兴的蔚宗意,看到裴延那吃了瘪,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后,终于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你确定你这是在逗弄媳妇,不是在逗弄你自己,哈哈哈……”
裴延轻叹了声,放下筷子抚了抚这似乎有点被他宠坏了的丫头,道:“你爹的心思在舒遥身上,以后管你的,可只有我。”
杜青宁别过头,反正她不舒服,不舒服这个很喜欢很喜欢她的男人,突然骂她,有嫌弃她的意思,她不喜欢这种反差感。
未想当她别过头,恰见舒遥施用轻功飞过来。
在她惊诧时,舒遥的眼波流转间,随意地看了他们一眼,其动作未停,只一眼便朝西转,明显是要去找裴迎华的。
这时裴延与蔚宗意自然也看到了舒遥,蔚宗意心觉奇怪地问道:“那是谁?与弟妹长得真像。”但没有人应他。
裴延回眸见到仍看着舒遥离去的方向似在出神的杜青宁,便搭着她的肩问道:“怎么了?”
杜青宁回了神,摇头道:“没什么。”
裴延看着她微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