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殿
“娘娘,今日皇上在朝会时宣旨,端王箫瑞犯上作乱之罪查明属实,念其为先帝幼子,绕其一命,终身关押听竹宫思过!”引月道。
听竹宫,他没有死吗?涟妃抄写经书的动作停滞不前,墨滴自笔尖而下,在宣旨上缓缓晕染开。
“娘娘”看涟妃怔楞许久,引月轻声唤道。
“知道了,下去吧!”涟妃神思恍惚,说话都是轻飘飘的。
小佛堂中收藏了许多经书,涟妃这十几年日日抄写不停,又占了许多地方,一眼看去,满是密密麻麻的书本。
“原来已经有这么多了!”涟妃轻声道,像是才第一次看到这许多经书一般,随后也没见她怎么搜找,只伸手在繁多的经书之中那么一抽,拿出其中一本来,只是寻常的《千佛名经》,但翻开经书的皮儿,里头一页有两个规整的大字《诗经》,原来这竟是一本包着佛经皮儿的诗经。
手指缓慢的抚过“诗经”两字,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涟妃就那样站在那里一动未动,从这本书的第一页一字一顿的念到了最后一页,在这本《诗经》的最后一页,夹着指甲盖大小的一片已经干燥,轻薄,淡粉的桃花花瓣。
“引月,你替本宫去瞧瞧,繁逝宫生病的那几个宫女,如今可好些了。”涟妃站在台阶上:“问一问她们,有没有人想要在院子里种些花花草草的,树木也可以,桃树,梨树,也多些生气!”
“是,娘娘!”种树?引月虽有些不解,但她之所以能够留在涟妃的身边,不是因为多聪明,而是因为够听话。冷宫中最常生病的那几个,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宫女,老太监,说不准哪一听到天人便没了,也只有自家主子会时常惦记着。
“等等”
引月转身未走出几步,听到涟妃喊她,又回转了过来。
“记住了,本宫问他们的话,一个字都不要拉,一个字都不要多。”涟妃道,向来如烟似雾一般的眸子,在这一刻似乎烟消雾散,冷锐的不像是一个女子会有的眼神。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引月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待忍不住再看过去的时候,涟妃的目光还是像平日那般平和与温柔。
一定是出现幻觉了,走在宫道上,引月忍不住摇了摇头,只是大约因为中间有这样一个似真似幻的变故,她对涟妃的吩咐,果真执行的非常彻底,一个字都没有拉,一个字都没有多。
是夜,月暗星稀
窗户悄无声息的打开,而后又悄无声息的合上。
那合上窗户的一双手,老树皮一般又红又皱,指腹还有皲裂,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这双手会灵巧到做什么都没有声息的地步。
“若是你再不找我,我就要死了,欠你的恩情,若是带到地下去,下辈子可就活不舒坦了!”苍老喑哑的声音在涟妃的寝殿响起。
原本双手并拢放在腹部,端端正正躺在床上的涟妃,双眼猛的睁开,她此刻的眸光像是放置了许多年的镜子被一扫尘埃,锐利而冷静。白日里引月看到的,并不是幻觉。
“那正好,我这份恩情,你若还了后立时便死去,咱们便两清了。”涟妃神色淡淡,但与这许多年来在人前的温柔清淡不同,她此时的淡淡,更带了几分利落与无情。
“三日后,听竹宫,我给你的东西,让他看过后,你便直接毁掉吧。”涟妃道:“若是所料不错,那里进去容易出来难,要他命的时候要快,最好没有痛苦,至于你,不要让人认出来。”
“很容易的活计,我记下了。”来人从原路返回,后半夜风平浪静,明明大辰宫禁森严,但这人却如履平地,半点波澜都未惊起。
三日后子时
快若箭矢的黑影从听竹宫一闪而过,守在外围的金甲卫并没有发现异常,但在同一时刻,与黑暗融为一体另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辗转腾挪,几个呼吸便接近了端王安睡的宫室,粗粗看后一个黑影,脑袋有些奇怪,若是有人能捕捉到他的速度,便会知道,他脑袋看上去奇怪,实际上是因为戴了斗篷。
从诏狱出来后,箫瑞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听竹宫,对他来说,不是圈禁,而是归宿。前几日他都睡的很沉,但今晚却有些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很快便惊醒,这样一睡一醒间,再睁眼,他的床前竟然站了一个人,看身形像是个女人,只是身姿不大曼妙,有些矮且有些胖。
“你是谁?”端王被吓了一跳,惊骇中带着期待:“是不是她派你来的?”他的声音压的极低,似乎怕惊动旁人一般,倒像是自己才是那个闯入者一般。
站在他床前的黑衣人点点头,食指在嘴边轻轻一放,乃是个噤声的动作,虽然不说话,但手上的动作却不慢,解开夜行衣一侧的袖口,从里头摸出一张只有拇指宽的纸条来。
端王自黑衣人点头后,目中便充满了希冀,一眼不眨的看着她的动作。
黑衣人捏起字条,上头的字很娟秀,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桃花雨,共赴巫山景”待觉得箫瑞已经看完字条后,她手指一搓,字条便化成了粉末。
箫瑞认得那字迹,但给他最大震动的,乃是字条上,与前头七个字隔开的第八个字:“景”。想到那一种可能,他求证般的看向黑衣人,只有那一次,只有那一次,怎么会!!!
黑衣人飞快的点了点头,在箫瑞狂喜的时候,她一手成爪,闪电般的捏住了箫瑞的脖子,那只手树皮一般粗糙,指腹上满是皲裂,但捏着箫瑞脖子的力道却并不重,甚至带着征求一般的看向他。
箫瑞无声而又平静的裂开了嘴,他在诏狱中皮包骨头的样貌在这短短的时日,尚未恢复俊美,这样咧开嘴,实在是有些丑,但黑衣人知道,他在笑。
迟疑只是一瞬,树皮般粗糙的手正要收紧,利器破空声传来,黑衣人反射性的松手,千钧一发之时飞快后退,闪开了那枚刺向她太阳穴的,拇指大小的铁箭头,机会稍纵即逝,斗篷人破窗而入,站在了箫瑞的床前。